廖文韬紧急联络到陈萍,并将自己的疏忽向她作了详细汇报。事后他承认,这块香皂很有可能会给陈萍带来灭顶之灾,让她及早做好一切准备。
“你放心吧,”陈萍笑着答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做好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去献身的准备。”跟齐公子斗法,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没有过人的胆量和牺牲精神,是无法从容应对的。因此,陈萍在接到任务时,就已经备好了遗言。她不求自己能够侥幸脱险,只求通过一番努力后,用自己的这条命,来为我军数万将士换取这批药品。
“我该死,”廖文韬自责道,“拿到香皂时,我曾经看到过上面有指甲痕,可是后来……由于忙中出错,我应该是没有把它毁掉,所以齐公子根据这一个线索,很有可能把侦破目标转移到你身上。”
“许忠义那边怎样?有没有问题?”喝一口咖啡,陈萍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一百多吨的药品,能否运送出去,希望全在他身上了。”
“估计再见面的时候,他就能给我提供出详细方案了。我担心的是,如果齐公子盯上了这批药,那老许就危险了,他也很可能会因此付出沉重代价。”
“那你我之间,就必须要有一个人牺牲了,”陈萍搅动一下咖啡勺,不假思索地说道,“缠住齐公子,和他周旋,让他没心思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老许身上。现在咱们抽签,决定是你牺牲,还是我牺牲。”
“忠义,这批药品数量庞大,不可能不引起特务注意,你真有把握能避开那些眼线么?”顾雨菲也是忧心忡忡,一百多吨的药,几十辆卡车的装载物资,如此在国统区内招摇过市,党国的特务机构,又岂能不关注它,就算许忠义能买通保密局上下,可党通局呢?党通局会放过打压对手的好机会么?
许忠义没吭声,他在细细地思索着。想把药品从仓库中弄出,他只要下一道手令就可以了,关键是该如何通过哨卡?哨卡那些丘八们,眼睛里只有东北行辕,根本就不买保密局的帐。
事实上,保密局的能力也并非像某些人所想象得那么手眼通天。军队上层的高级军官,一般都处在他的监督之下,可对于庞大的军队下层,他就是有力无心了。为什么?因为军队下层普遍都讨厌他,非但讨厌,而且还处处掣肘。如果某个连队发现了一名保密局特务,那么这个人从今往后,也就再也呆不下去,众人会联起手来鄙视他,孤立他,让他自觉生不如死。
由此可见,若想让军队能够乖乖配合,那就得走上层路线。当兵的都听上司的命令,这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新1军就不要想了,无论李鸿还是潘裕昆,这俩都是死脑筋,一心只想着为党国尽忠,不会吃咱们这一套的。”许忠义开始着手分析起军队的形式,“新6军嘛,也不要想了,廖耀湘这个人不好对付,一旦让他看出端倪,咱们这批药也就随之打水漂了。所以我决定,还是多考虑一下杂牌部队吧!”国民党在东北地区的杂牌部队,最著名的就是滇军60军。一年前,60军184师爆发了海城起义,把不可一世的老蒋,给气得不行不行了。重组后的184师,照样也是不得烟抽,他们驻守在梅河口,国民党对他们的态度跟防贼也没什么区别。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谁叫他们有前科呢?
184师总感觉自己是后娘养的。人家嫡系打一仗,不管损失多少,都能及时得到补充,可184师呢?想弄点弹药,都得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即使这样,军需物资还被经常拖欠,给不给你,那就要看层峰的心情了。
有人做出过比喻,说184师就是通房大丫头生下的野种。同样是给压岁钱,当家的主人可以为嫡子嫡孙掏出大把银元,可到了184师这,一块糖就给打发了。国民革命军发展至今,不仅是存在着家庭暴力的问题,家庭歧视也很严重。184师便是在这极其扭曲地歧视下,苦苦支撑着自己的小日子。
“184师师长陈开文,现在正为补给大伤脑筋,如果我把药品运到他那里,你说,他会不会欣然接受?”许忠义把主意打在这支杂牌部队身上,顾雨菲知道,这个命运多舛的184师,看来又要凶多吉少了。“店小二”送出的胡萝卜,很少是不抹毒药的,吃着舒坦,死得干脆。“就这么着了,给我军送去184师的布防情报,让他们全歼这支守军!”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重新组建的师,估计十有八九是要报销了。顾雨菲想了想,认为这个办法可行。我军是既能得到药品,又可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叫一举两得。最主要的是,它不会为丈夫带来任何麻烦。“可东北行辕,能答应你把药品给陈开文么?”顾雨菲问道,“根据国民党的习惯,好东西是先要照顾嫡系的。”
“把物资分散一下,也不要全部交给陈开文,这样意图就会有些明显了。嗯……我想过了,长房长孙的利益咱也得考虑到,怀德的新1军30师,71军的88师,咱们都得一碗水端平了。能不能拿到药品,就看我军这拳头。”“店小二”一咧嘴,得意地笑了笑。顾雨菲咂咂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来她嫁的这个丈夫,那可不是一般地阴险,稍微动动嘴巴,就能干掉敌人几个师。
倘若东总能知道“店小二”的打算,肯定会哭笑不得的。这场仗还用再考虑战略意图么?不用了吧?人家“店小二”都替你想好了,按部就班照做就是了。
齐公子得知“店小二”把药品送出后,怔怔地趴在床上,半天都没言语。这还能言语么?人家“店小二”赠送国军军用物资,做得是光明正大,不但不犯法,而且还得嘉奖。也就是说,国军这边倒着霉,人家那边戴勋章。国军的不幸,给他换来了荣华富贵,这他妈还叫有天理么?
最可气的是,你明知道他想干什么,偏偏却又阻止不了。怎么阻止?你要敢说个“不”字,国军上下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这个‘店小二’!这个‘店小二’!”狠狠一捶床,齐公子不由自主地翻起了白眼珠子。他想就此死去,可赵致却偏偏不让。
“阿齐,你怎么啦?”赵致拖着哭腔问道。
“我想死……”
“不要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怎么办?”
“‘店小二’这王八蛋……”挤了挤眼泪,齐公子痛不欲生地喊道,“太他妈阴险了!”
最令齐公子感到不平衡的是,明知他阴险,可又拿他没辙。这场仗的关键,就决定在国军的战斗力上了,可国军打得过人家共军么?想派增援部队?可以,那就拆东墙补西墙吧,等你把部队调遣完毕,人家共军早就开始打扫战场了。
“东北不是亡在将帅无能,而是亡在那个‘店小二’手里啊!”齐公子这眼珠子,是彻底翻上去了。别人若想收拾不听话的国军部队,那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可“店小二”只要动动嘴,跟共产党说上一句:“替我教训他!”这目的就算达到了。所以说东北战局发展至今,已经不是南京政府可以掌控了,究竟操纵在谁手中,这不已经是一目了然了吗?
听完许忠义的陈述后,廖文韬先是低头想了想,然后看看他,再想想,再看看他,翻来覆去,这个动作重复得没完没了了。
许忠义问他:“你怎么啦?”
“没啥!我就是不敢想象而已。”抹抹脸上的冷汗,定了定神,再擦擦冷汗,再定定神,廖文韬就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般,“我明白中央为什么重视你了,你个老许啊!真能顶上几个师了!打今儿个起,这句话我是深信不疑了。”
“唰!”许忠义的脸红了,红得很奇迹,如同秋后的山苹果。
“唉!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到了你这,轻轻松松就给解决了。老许啊!我真是很崇拜你,真的!你给所有干情报的都上了一课,原来地下工作还能这么做?”
“别夸我了,呵呵…….”听好话谁不高兴啊?尤其是老许,最想听到的就是来自同志的赞扬。为了这个毫不起眼的赞扬,他可以为之去赴汤蹈火。“你赶紧通知陈萍,让她马上转移!”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廖文韬“不解地”眨眨眼。
“别跟我打马虎眼了,连我都能看出陈萍是自己人,更何况是齐公子呢?她再不走,就没机会走了。”
“你是从香皂上确认的,对吗?”廖文韬追问。
老许点点头:“是我和于秀凝一起发现的,督察室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撩起眼皮看了看廖文韬,许忠义随后又道,“你也不简单,扮猪吃老虎,把我们都给骗了。”
“呵呵”笑过之后,廖文韬把脸一抹,又恢复了那警痞的形象。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许忠义感到万分震惊:“不用再通知陈萍了,她已决定牺牲自己,来打消国民党对你和顾雨菲的疑虑!”
“什么?”老许大吃一惊。
“嗨!这用得着大惊小怪么?原本是我们抽签,决定谁替你们去死,可她输了,摸了个‘一尖两弹’,被我那‘俩王一二’给灭了。所以就是她死,我来替她收尸。”廖文韬说得很轻松,可这轻松的话题在许忠义听来,又是如此地震撼。两个人的性命,决定在一副扑克牌上,看似荒唐,实际上,这正是地下工作的残酷写照。“不过呢!齐公子要想弄死她,也不是件容易事。她会按照预先设定的死法,来引导齐公子将她一步步送上绝路,早死不行,晚死也不行,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话说到这里时,廖文韬低下头,眼角渗出了串串泪滴,“不这样做,顾雨菲就永远不可能接触到那个绝密。”
当夜,陈萍在便签上给自己留下了一句话:敬爱的党,女儿要跟您说一声永别了!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我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请同志们勿以我为念!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想了想,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低低说了句:“我爸……是陈仙洲?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