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说话总喜欢找靠山,这一点很令人反感,但同另外一位疑犯比较起来,至少她还算是可爱些。
廖文韬此人,自从被带进审讯室后,就一直没个正形。他翘着二郎腿,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一根夹在耳朵上,一根斜斜地叼在嘴角。歪歪的大檐帽下,凌乱的头发紧紧贴住眼眉,没有干透的水滴,顺着那獐头鼠目的脑袋,不停地流淌着。
面对齐公子的问话,他也没个正经回答,要么不张口,一张口就是一个“屌”字丢过来,弄得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是‘CC’的人?”齐公子瞧瞧手下送来的报告,皱着眉问道。
“没错,老子就是‘党通局’的!你想怎么着吧?”
“你既然是党通局的,那跑我们这来干什么?”
“屌!这招待所是买卖家不是?买卖家迎来送往的都是客,你管我干什么的?给钱不就得啦!”
面对这种蒸不熟煮不烂的人,不仅齐公子,就连许忠义也是直摇头。他没想到上级居然会给自己派来这么一位接线人?这种人无论怎么观察,你都不会认为他是个好人,甚至有时候,他表现得比你想象中还要坏。
廖文韬的卷宗里,记满了他的斑斑劣迹。吃拿卡要、坑蒙拐骗,除了不嫖、不抽大烟,基本上是无恶不作。像这种人如果说他是共产党,甭说老许,就连齐公子也不敢相信。
“这他妈也叫共产党?”齐公子给自己提出个大疑问。据他了解,共产对自己成员的要求一向比较严厉。甭说坑蒙拐骗,就连随随便便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这都要受到处分。可这廖文韬呢?除了不睡“湿床”这一点比较像,其它方面,跟中共是半点边都对不上。当然了,若说他是国民党,齐公子还是能相信的,现在这基层国民党员,一一个也差不多就是廖文韬这德性。
“你们保密局这些屌人,也太他妈不地道了!老子正在享受呢!一抬头,妈个巴子的,发现吊灯上安了个窃听器!有你们这么做人的吗?啊?连洗澡都要监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把许忠义叫到房中,看起来,应该就是为这件事。可问题是,高级浴间里什么时候装上窃听器啦?齐公子看着许忠义,许忠义也在看着齐公子,两个人是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一个准主意了。
“你别看我,这不是我安的!”老许解释道,“我对人家怎么洗澡不感兴趣。”
“那你的意思……这是我干的?”
“不打自招了吧?我没说是你,你干嘛把差事给揽过去?”
“那是谁干的?”
“查!”
结果一调查,最后弄明白了:招待所曾经是沈阳站的麾下,这些窃听装置,全是在于秀凝的授意下,偷偷安装上去的。甚至在安装之前,她连许忠义也没有告知。
213号房的预约客人始终都没露面,他叫“陈二”,不过呢,这名字一瞧就不地道。“你不用查了,213房是陈老大包下的,”许忠义提醒齐公子,“至于他打算用来干什么,你不用想都能整明白。”
玩女人呗?不玩女人,难道陈老大还会去做慈善事业?
“于大姐嫁给他,这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齐公子愤愤不平地说道,“你说这陈老大,他咋就不知道廉耻呢?”
“算了吧!大舅子,公职人员品行欠佳的,又不差他这一个。”
实在是审不下去了,这一男一女两个疑犯,没有一个是能让人省心的。尤其那个廖文韬,一边走一边喊:“给老子的上司打电话,告诉他,老子是被冤枉的!薪水不许扣!职务得给老子留着!”
“行啦!你快走吧!”押解特务不耐烦地呵斥道。
“还要算利息!”鼻子哼哼了几声,廖文韬一龇牙,狠狠骂了句“屌”。
老许这办公室收拾得不错,高贵典雅文气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大学教授的办公室。齐公子站起身,看看墙上“天下为公”的字幅,点点头,心说“店小二”这笔字,的确不是吹出来的,功底深厚、古韵犹存,所谓大家风范,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不过,这字幅底下还挂了一张画像,不是先总理,也不是委员长,上面爪痕遍布,若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画得是谁。
“这画像里的人,我怎么觉着……”齐公子皱皱眉,“……有点像我呢?”他想来想去,怎么想不通许忠义为何要挂自己的相?总之,这“店小二”做事一向匪夷所思,倘若他不解释,就算想破头,别人也未必能领略其中一二。
“别傻站着了,喝一杯吧!”许忠义将红酒递给他,“到我这,就是到家了。哎我说,自打我和小菲结婚,你还没到我家坐过吧?”
“你欢迎我去么?”
“只要你不打鬼主意,我倒履相迎。”
“呵呵!那就没办法了,我这个人,不喜欢和心怀叵测的人交往。”
“不是……你什么意思?”连个人酒杯一碰,许忠义埋怨道,“你不就怀疑我是共产党么?对不对?可你也不想一想,天下有我这么富裕的共党吗?”
“是不是共产党,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咱们就不要打哑谜了。可是表妹夫,你要记住,我齐公子是对事不对人,为什么总跟共党过不去!难道你就没想过么?”
还别说,老许真是没想过,他始终也搞不明白,齐公子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反共呢?
“我是从小事来看人的,妹夫,如果你能抛开政治观点,细心揣摩,是肯定能判断出某些问题的。共产党到底好不好,我就不赘述了,等他们执政后,老百姓自有公论。呵呵!你可别忘了,在他们还没得势的时候,这餐桌上就少不了牛奶豆浆了!妹夫,你是个聪明人,这点小事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会看不出么?”
许忠义沉默了,为什么会沉默,这始终是个历史之谜。
一口喝干酒水,齐公子盯着酒杯苦苦一笑,最后摇摇头,辛酸无比地说道:“妹夫,不管你站在哪个阵营,我只求一件事,你能答应么?”
“说来听听,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对老百姓好一点,因为他们太可怜了。做人什么都可以泯灭,唯独这个不能缺。”
老许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现在的齐公子,心里还能装着老百姓,说明他已达到贪官的最高境界了——自己发财的同时,也没忘掉国计民生,这与王维善之流是大不相同。王维善等人,也不过就是贪官中的下下品,让好人嫉恨,让一流贪官不舒服。
走出许忠义的办公室后,齐公子的心情很舒畅,他好像放下个沉重的包袱,就连走起路,也轻快了许多。
出了正门后,他仰起头,贪婪地吸口清新的空气。感觉四肢百骸,都由此重新激发出活力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吼吼”的咆哮,很可怕,很骇人,好似一匹恶狼,盯上了渴望已久的猎物。就在他拔枪的一刹那,一条黑影凶狠地扑上来,紧接着“砰”地一声枪响过后,路灯摇曳的街头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般的惨叫:“啊……”
“乓乓!”医务室门板被敲得振颤不止,军医老丁极不情愿地放下酒杯,起身迎了上去:“谁呀?”
没有回答,没有声响……
“谁呀这是?还让不让人吃口饭了?”自从老许回来后,老丁这小日子过得滋润了,不但补发了拖欠的薪水,就连那魂牵梦绕的月金,也可以按时发放了。“唉……老许回来啦!老许啊!你总算是回来啦……”
拨开插销,拉开房门,只见齐公子紧蹙双眉屹立门外,一边叼着香烟,一边颤抖着手指,哆哆嗦嗦划着火柴。
“哎呦!老齐,你怎么来啦?这么晚了……是想看病吗?”
点点头,齐公子对他的判断力,表示出了高度地欣赏。
“你这是……”
手指向下点了点,然后他又不说话了。
“到底怎么啦这是?”
哭笑不得地叹口气,齐公子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一条灰背大狼狗,正狠狠地咬在他屁股上。虽然狗已经被打死了,可它就是不松口,牙齿深深陷在肉中,那叫一个“紧”字了得。
“这……这……”
“别……别说了,我……我疼……”吐出一口烟雾后,齐公子挥退了手下,对老丁又道,“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快快快!”老丁扶着齐公子,慢慢向屋里走去。那条狗连同垂落的尾巴,拖着地面发出“沙沙”响动。“怎会这样呢?”
“唉……我……我明白‘店小二’那……那画像,是咋回事了……”指指屁股上的野狗,齐公子恨得是咬牙切齿,“训……训练狗!”
从打许忠义默许野狗可以在招待所定居后,齐公子对这件事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店小二”不会无的放矢,但究竟想要干什么,达成什么企图?这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了,齐公子不仅皮肉受苦,就连精神也快随之崩溃了。刚才还在跟你喝喝酒、交交心的好妹夫,一转眼就放狗咬你,搁谁能受得了这个?你“店小二”那笑里藏刀的本事,是不是练得有点过于炉火纯青了?
“还能治吗?”一管吗啡打下去,齐公子悄悄松了口气。
“硬拔不行,得开刀……”
“我这屁股往后还能用吗?”
“看情况吧!”仔细检查一下伤口,老丁“妈呀”一声叫了出来,“你跟这狗哪来这么大仇啊?瞧瞧,带下你一块肉来!”
“我看不见……”
“哦哦哦……这样吧,老齐啊!为了让你减少点损失,我先把这狗头锯开,然后再把它的牙一一拔下来,你看怎么样?”
“你是医生,我听你的,别让我瘸了就行。”
“好!你先忍着点。”
锯下狗头后,老丁拿着钳子,一边从齐公子屁股上拔牙,一边嘱咐道:“你呀!除了要打“狂犬疫苗”,还得加个‘抗狂犬病血清’,不这么做不行,咬得太重了。”
“会不会落下残疾?”
“那要看恢复……哎呦……屁股都给咬紫了,这是深仇大恨哪!我说,许科长他不至于吧?”
不知是老丁这手法有问题,还是麻药不够量,总之每拔下一颗牙,齐公子就哆嗦一下,十四颗牙,齐公子哆嗦了十四下。
“我说老齐啊!你跟你这妹夫到底怎么啦?这几天我瞧你们处得不错啊?怎么一转眼……”
“嗨!我不就是整死过他老婆么?这家伙记仇!告诉你说,今天这件事,幸亏我没转身,要不然这狗,肯定咬在我喉咙上!”
“哎呦!那后果可就严重了。想不到这许科长,还能对您下这么重的手?”
“我告诉你说,‘店小二’这个人哪!阴着呢!王八蛋着呢!甭看我是他大舅子,一旦下起手,那就往死了整!什么亲戚不亲戚,他才不顾这个呢!”
齐公子和许忠义之间的矛盾,老丁也是略有耳闻,可他没想到,这二位成了亲戚后,还是斗得如此不可开交。“唉!”老丁叹口气,拍着齐公子后背嘱咐道,“回去不能洗澡啊!”
“知道!”
“也不能祸害赵致,明白没?”
“我还哪有这心思啊?”
“哎!老齐,你跟我说说,被狗咬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跟不跟于大姐说?甭看她和老许关系不错,在这件事上,我想她一定能公事公办。”
“嗨!说了也没用!”一想起自己那倒霉屁股,齐公子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店小二’阴着呢!这狗倒是在招待所蓄窝,可谁都知道,那不是他养的,所以就算打官司,也是我跟狗打官司,人家‘店小二’非但不掏一分钱,而且还能在一旁看热闹。妈妈的!你说他这心是不是黑透了?”
老丁无语了,他心说你也知道老许难缠哪?瞧瞧王维善的下场,你呀!这还算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