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恭想替齐公子说合一下,争取先把他老婆弄回来。可齐公子呢,不想领许忠义这个人情。于是一赌气,他就把心给横下来了。“不就是欠你“店小二”的钱么?行!我还,大不了咱白天上班,晚上就去摆地摊。卖个白菜土豆什么的,也总比在这憋着强。“
他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了。幸亏政府还给他配备了一辆吉普车,白天开车上班,晚上到市场去办货,一来一回,全指望这辆车了。
齐长官做了买卖,这个影响的新闻效力,并不亚于共军把国军给包围了。尤其是他在夜市那么一蹲,官方不敢乱收费,黑道不敢骚扰,平时耀武扬威的警察,看见他全得绕道走了。
另外,齐长官这菜卖得比较便宜,为什么呢?薄利多销嘛!这是跟“店小二”学的。咱一没腐败二没贪墨,靠自己本事赚辛苦钱,怎么样,楷模了不是?
许忠义把齐公子逼得卖菜去了,这件事在官僚体系中引起了不小地震动。尤其是于秀凝,她突然发现整人原来还有这么个整法?“我想,忠义已经找到对抗阴阳局的办法了。”她对陈明说道,“想要破除阴阳局,用一个办法即可。”
“啥?”
“钱!”
军统六哥为什么不能彻底破除阴阳局?因为他没钱,有脑子没钱,那办起事来自然会很辛苦。如果你有钱,就算阴阳局要整死人,但也可以让别人替你去死嘛!
“忠义用钱把小齐给折腾个半死,现在这种情况,不管他布什么局,在钱的面前都没用了。”于秀凝说这话时,显得很沮丧,她挖空心思琢磨了一套对抗阴阳局的办法,结果人家老许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而是一大把钞票撒出去之后,齐公子就会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了。
你不是想让我钻这个圈,那个套么?行!我先把你弄个吃不上饭,饿你个两腿抽筋,看你还怎么圈套?
还别说,这办法的效果真是很显著,至少迄今为止,齐公子已没有心思等待“店小二”自动上钩了。赚钱吧!赚钱把老婆赎回来,这才是做丈夫的本分。
但有一个问题,陈明始终也想不通:为什么齐公子能同意让老婆去做苦工呢?他毕竟出身于豪门大户,答应这种事情,那不是有辱门楣,丢人丢到家了么?
“这点你说得很对,小齐做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么决定,一定另有目的,也许这个目的,比丢脸还重要!”于秀凝是个算无遗漏的人,她断定齐公子是另有目的,这基本就不会错了。“现在倒过来推,对于小齐来说,什么事情最重要?”
“不就是给共产党下药么?为了这个,他都不惜触犯家规私设基地,你说这重不重要?”
“那么这剂药里,最关键的是什么?”
“特情名单。”
“好!可是现在,特情名单并未受到任何威胁,他没必要为保护名单,把老婆给送出去吧?”
这是困扰着双方的谜题,从王继芳留下的线索中,他们发现了王维善。也从王维善口中,探知到一切的一切,都是齐公子在暗中操作。可想搞垮许忠义,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圈么?王维善是个什么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齐公子若是拉拢他来对付许忠义,就不怕毁掉整盘计划么?
所以说,齐公子一定是还有后招,只是这个后招,需要花费精力来破解。将王维善的资料进行分析后,聪明绝顶的于秀凝,忽然发现个问题:督察室总务科虽然日子拮据,但王维善的生活却影响不大,每顿饭照样还可以吃到肉。
“不用想,这家伙也肯定是腐败了。”冷冷一笑,陈明不屑地说道,“不腐败还能吃到肉?呵!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你错了!”于秀凝摇摇头,“顿顿可以吃到肉,并不等于大鱼大肉,这说明他的日子还不属于大富大贵。”抓起一旁的毛衣,随手织了织,然后抽出竹针,轻轻抠了抠耳朵,“忠义离开督察室后,随便把各种关系也都带走了。王维善的总务科,现在是处处碰壁,根本就没人搭理他。你想想,他这日子能好过么?除了那点薪水,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来钱的道。如果真有来钱的道,你说王继芳能不捞么?他还至于靠卖血来养老婆?”
想想也是,一个总务科长,一个总务副科长,就算收入上有差距,可差距也不该是这么大吧?
既然发现了问题,就要找出问题结症所在。于是,他们立刻派人去调查王维善的消费情况,结果从他邻居处得到一条线索:每个月的月末,王维善都会去买酒喝。而且这酒还挺贵,属于进口的紧俏货。
“督察室发薪水的日子是在月初,按理说,月末应该是生活最拮据的时候,他不省吃俭用也罢,怎么还有钱去买酒喝呢?”略一沉吟后,陈明突然想到了关键,“我明白了,他在月末会有一笔外捞!既然每个月末都能买酒,说明这外捞是固定的!”
谁给他的外捞?又为什么会给他外捞?经过再次追踪调查,没过多久,负责监视的特务发现:王维善这个月末,居然没有买酒。不但没有酒喝,他连肉也不吃了。
“这说明外捞的来源突然断了,”于秀凝会心一笑,对丈夫说道,“倘若和近期内所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这外捞是谁给的,你还想不明白么?”
齐公子!十有八九是齐公子。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暗中资助王维善呢?光明正大地给钱,这也没什么了不得,非要整得鬼鬼祟祟么?
“既然不敢光明正大,那就是说他不想让人知道和王维善的关系,可什么关系要背着人呢?”
“应该这么问,小齐还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背着人的?”轻轻撂下毛衣,于秀凝如释重负地看看丈夫,两个全都心领神会了。不出意外,王维善应该是小齐那阴谋中的一员。
“如果没猜错,恐怕小齐已经着手给共党下药了……”说完这句话后,于秀凝就闭住了嘴巴。她明白,即使有些话不说,老头子也能领悟到她话中的涵义。
对于齐公子的阴谋,于秀凝夫妇曾煞费苦心揣摩过一番。最后认为:要想腐蚀共党,就得先派人向共党组织渗透。可这渗透方式有个说道,向中共地下组织渗透,其难度是比较大的,因为对方隐秘性太高,想找到他们,这要花费很多的人力物力,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共党占据的地盘就不同了,它们就实实在在摆在那儿,根本不用找。如果齐公子的人,能效仿许忠义当年进入共区的方式,那成功站稳脚跟的可能性应该是极大的。他们一旦站稳了脚跟,就可以将腐败向共产党慢慢渗透了。
“这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啊……我还没听说有哪个政府,能彻底根治腐败的。”陈明发了一通感慨后,又道,“眼下随着共军节节胜利,国军不断损兵折将,以俘虏的方式向对方派遣特情,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于秀凝夫妇这番谈话时,是在民国三十六年4月中旬,也正是中共“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结束后没多久。当时他们是说者无心,听者无意,也没想过这番话会对历史产生什么样的作用。但日后许多被俘、投诚的国民党兵,却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建国后,许多在解放战争中投降反正的国民党兵,均遭到了不同程度地迫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共产党会如此对待他们?既然中共能包容投降的日本人,为什么就容不下自己的同胞呢?归根结底,这是由解放战争中的一个因,决定了日后的一个果,一个令国人至今仍无法正视的苦果。
“绝症”的渗透,可以令对手防不胜防疲于应付,它就是战略层次上的阴阳局!
经过李维恭一番辛勤地努力,许忠义终于默许赵致可以定期回家了。不默许不行,李先生的面子,他还不敢不给。
赵致一回到家,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再瞧瞧满脸风霜的丈夫,夫妻二人是抱头痛哭。“苦了你了……”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我真没用……”但说归说,现在还不是埋怨自己的时候,“店小二”那阎王债,逼得二人都快喘不过气了。
为能早日替他二人解除痛苦,赵家准备卖地,齐家准备卖祖屋,可即使这样,那该死的“店小二”,仍然能从契约当中抠出钱来。“他说的那三分利是月息,不是年息!咱们拖得越久就越吃亏!还有,他还要收你房屋使用折旧费…….”赵致欲哭无泪了,若不是想见丈夫最后一面,她都有心吊死在许家的房梁上。
“店小二”这招挺缺德,他要的钱,总是比齐赵两家的收入高出那么一点点,让你能看到解脱桎梏的希望,却永远也达不到幸福的彼岸。
这得卖多少菜,才能还上账啊?齐公子明白,“店小二”是想让自己卖身为奴了。你齐公子不是不贪污,不腐败么?呵呵!不贪不占,我看你上哪弄钱去?你想青史留名?哼哼!做梦去吧!你不腐败,那我就逼着你腐败。
“阿齐,咱也想办法去捞点外快吧!求求你了,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折磨了!”赵致跪倒在丈夫面前,揪下头上的鸡毛给他看,“我从小到大,也没过过这种日子,他简直不是人了,丧心病狂地折磨我!呜呜呜……”
狠狠甩了自己一记嘴巴,极度悲愤的齐公子,恨不得一头碰死在墙上。“我没用!我没用!我没用!”
“阿齐,你不要这样,”紧紧抱住丈夫,赵致泣不成声地劝道,“我也不想逼你,可我……我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致说得是实话,齐公子也能理解她的苦楚。但眼下这种情况,还有别的选择么?你不贪,就要倾家荡产流落街头,可要贪了,一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二来……那不就违背自己良心了吗?从今往后,你还好意思指责人家是败类么?
“阴阳局,这就是阴阳局!”齐公子感觉自己快要走投无路了。他给“店小二”设了个局,没想到对方反过手来,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而且手段还是如此地卑鄙。“哈哈哈……”一阵狂笑过后,齐公子绝望地摇摇头,怅然泪下,“也对,中华民国早就是多一个贪官不多,少一个贪官不少了,难道还差我这一个么?我若能及早堪破此局,又何必落个如此下场呢?呵呵呵!民国啊民国!无数先烈用生命换来的江山,何其辉煌,何其悲壮?可谁又能想到,你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这个问题非常值得耐人寻味,为什么中国历史上的精英们,抛头颅洒热血所换来的胜利,往往却是给腐败分子换来一份产业呢?由此推断,那些为劳苦大众而赴汤蹈火的烈士们,他们的牺牲究竟值,还是不值呢?如此重复,如此见效甚微的反贪污、反腐化,还有必要再进行下去吗?
“许忠义第一次结婚时,出席他婚礼的人,本市的官员占了七成。可他再婚的时候,出席婚礼的高官,不算本市,光东北地区就占了七成。而这两次婚礼,所有官员送出的礼金,都超过了他们的正常收入。你想一想,从许忠义担任要职至今,这才多长时间哪?为什么腰缠万贯的官员是越来越多?为什么送礼的人是越演越烈?呵呵!究竟什么原因,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敢说用不了多久,这势头肯定会蔓延到全国。呵呵!全国下上一片腐败,到那时,党国真的没救了,没救了……可即使这样,国府还在宣称:大多数官员都是好的…….”紧紧捂住脸,痛不欲生的齐公子,感觉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声音在逐渐哽咽着,语气也愈发悲绝了,看不到希望的那种痛苦,令他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一下子就支离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