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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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似水流光(2)

我叹气,怀孕而已,绝大多数的女子都怀过孕生过孩子,难道她们怀孕之时也是这么紧张的吗?自此后,我几乎失去了人身自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跟着看着。那老佣更是打点起百倍的精神照顾我,她说这孩子是未来的小王爷,可马虎不得。

“你怎么就知是男孩?”

“夫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必然会一举得男。”

小安不再与我交欢,每天晚上都要看着我睡着才会离去。有几次,他似很想睡在我身边,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我想他是怕伤到孩子吧!

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深受宠爱,难道上天真的眷顾我,不再刻意刁难,想要给我的余生一点希望吗?

只是上天却未必如此仁厚。所谓之命运,它所惯常使用的伎俩便是给人以希望,然后在人沉浸在希望的喜悦之中时,再狠狠地将那希望打碎。只有这样,人才会彻底绝望,对生命不再存有任何幻想。

春日的那夜,我自梦中惊醒。小安已经回房了,老佣也在外间的床上睡得鼾声震天响。我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一抹绿色的影子自门外经过。

我吃了一惊,惊心动魄的绿色,熟悉的绿色,那样的绿色,只曾出现在玳瑁的身上。我揉了揉眼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由自主地走出了房门。

月下的夜温柔如同情人的手,我站在黑暗之中定了定神,也许只是我看错了,玳瑁早就死了,一年多以来,她都不曾回来过。

然后我便听见廊下两名小丫环的窃窃私语。

“我好困,真想睡觉。”

“别睡,王爷吩咐了,从早到晚都要有人守在夫人的门外。”

“什么夫人?外面的人都叫她薛寡妇。”

“你知道什么?她本来是相府家的三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原因抛绣球招亲。听说抛绣球的那天王爷也去了,还站在最好的位置想要接住绣球,却到底还是抢不过姓薛的。”

“姓薛的是谁啊?难道比咱们王爷还厉害吗?”

“不知道是谁。只是听说力大无穷,曾经救过当今皇上的命。”

“那可也不是普通人。”

“若是普通人,怎么和咱们王爷争啊!”

“你听说没有,”小丫环压低了声音:“王爷要娶妻了。”

“怎么没听说,是安西节度使的千金。好像是叫廖可珍吧!”

“你连名字都知道啊?”

“廖小姐来过京城,还来过咱们王府呢!”

“那你见过吗?”

“远远地看了一眼。”

“生得俊吗?比屋里那位如何?”

“当然俊了。屋里那位虽然也俊,但说什么也是个寡妇,怎么和人家黄女闺女比啊?”

“别看是个寡妇,王爷宠她那个劲,似乎是想让她做王妃呢!”

“你就别犯傻了。一个寡妇怎么能做王妃?若真娶了她,王爷的体面没了,皇上的体面也没了,整个皇室的体面都没了。这一辈子也就能做个没名没份的夫人。”

“可是她怀孕了。”

“是啊!她命好,正室没进门就怀孕了。若是生出来是个男孩,那便是长子,说不定将来就是世子。到时候,她也许能母凭子贵,母鸡变凤凰。”

两个小丫头掩着嘴格格地笑了,“还得巴结着!”

“那是,谁都不能得罪。”

我怔怔地站在黑暗之中,玳瑁,她故意让我听到这些的吧!

站了半晌,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小安身边。习惯了月白风清的夜晚两人默然相对。无言或者是源于无话可说吧!但我们却都自然地享受那片刻的宁静。女人总是贪心的,我竟已经忘记了我是个有夫之妇。虽然别人喜欢叫我寡妇,但谁都不曾证实过平贵的死讯。

何况……我清楚地记得,玳瑁死以前,我曾经许下的誓言,我不会嫁给小安,永远都不会。我沿着墙壁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我的身体里正孕育着小安的骨肉,只要这个孩子存在,我与他之间的联系,就永远都不可能砍断。

这孩子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无论如何,孩子都是无辜的。何况,我还能企盼什么呢?小安比我年长八岁,到现在还未婚配,这在皇室之中已经是不可理解的怪事。他与安西节度使的女儿成亲,正是门当户对,顺理成章。

我苦苦地思索,我的孩子,将来该如何是好?我将他带走,还是留在王府之中?若留下来,他只是一个没名没份的私生子。但若不留下来,他便要与我共度贫穷的寒窟岁月。

我冥思苦想,将要做母亲的人便与原来不同了。自己的事情可以全无所谓,但孩子的事情却比什么都重要。我的孩子,我真忍心让他在寒窟中长大吗?

但若我不带他走,我又怎忍心将他留在王府。也许……也许……让他在全无知觉的时候死去……

我悚然而惊,我竟想杀死他,杀死我自己的骨肉。天快亮的时候,老佣自房内走出来,她见我坐在墙角,吓了一跳:“夫人,您怎么坐在这里?若是受了凉,这罪过我可担不起。”

我笑笑:“我只是出来走走,放心,我现在好得很。”

我乖乖地回到房内,乖乖地吃了早饭。我必须让他们以为一切如常,否则小安一定会命他们严密监视我,到时候,便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后来我总算找机会摆脱了身边的老佣和丫环,悄悄地溜出王府。这在我也并非是很难的事情,许久以来的逃家经验,使我对于高门宅第中家丁们的巡视了如指掌。我沿着墙角疾行,知道过不多久,小安便会发现我偷跑的事情。但我只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便足够了。

我找到最近的一家药房,买了一贴打胎药。药被我攥在手中,我的额头却冒出了冷汗,若是小安知道我打掉了孩子,若是他知道……

他会怎样?他会杀了我吗?他就要成亲了,成亲了以后,正室便会为他生下别的孩子。李家一向不是人丁单薄的家族,说不定会有二三个,甚至四五个小孩吧!如果是这样,他应该不会在乎这个私生子。

我将打胎药藏在衣袖里,慢慢向王府走回去。果然还未走到王府,便遇到气急败坏的小安。他一把抓住我,“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笑笑:“你别怪她们,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你知道,我要是存心逃跑,他们一定防不胜防。相府都防了我十年了,还不是一样防不住我?”

他皱眉:“可是你现在不同,你有了身孕……”

我打断他的话:“王爷以前说过,是把我当成妓女看待的。”

这话令他有些不悦,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怒火中烧,因而他颇为不满地道:“你还提这个干什么?”

我却很固执:“无论王爷把我当成什么,我服侍王爷这些日子,又怀了孩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一些苦劳吧?”

他眉头深锁,“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只是想问王爷讨些银两,我跟着王爷这么些日子了,吃的用的都是王爷给的,却不曾给过我一两银子。”

“你要银子做什么?王府里什么都有。”

“虽然王府里什么都有,那都是王爷的,却不是我的。若有一日,我离开王府,回到寒窟,还是什么都没有。到时候,我该如何度日?”

“回寒窟?你在说些什么?”

我仍然在笑,笑得脸上的肌肉都有些酸痛,真不知我是怎么笑着说出这些话的:“一个女人,总是要有所防备。我算什么?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若是有一日,王爷不再爱我,我无处可去,便只得回寒窟了。”

他默然,狐疑地注视我。马车到了,他扶我上车,坐在我身边。他一言不发,直到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他才忽然说:“你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我摇头,不去看他的脸:“听到什么?难道王爷有了新宠不成?”

他便沉默,我了解小安,他个性温和有时优柔寡断。他必以为瞒着我是一个好办法,但这种事又怎么能瞒得过?亲事总是要办的,王府也要准备一切,新娘也会进门,再瞒又能瞒到几时去?

他将我送回暖春阁便匆匆而去,下人们说是宫中有人来了。丫环们看我的神情都很古怪,我想这已经不是一个秘密,唯一隐瞒的人就是我罢了。

我躺了一会儿,又在花园里静坐片刻。看见宫监的衣袂在假山石后时隐时现,说是宫中有人来了,却不知来者是谁。看情形,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我的目光落在老佣的身上:“到底是谁?”

老佣悄声说:“是圣上。”

“圣上为何亲自驾临王府?”

老佣摇了摇头,低声道:“老奴怎知?”

我笑笑:“王爷要成亲了对吗?”

老佣一愕,垂头不语。

“你别怕,是王爷刚才和我说的。”

“夫人不介意吗?”

“介意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还会娶我吗?我只是一个寡妇。”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在王府这么多年,还没见王爷对哪个女人这么宠爱的,只有夫人一个而已。就算来了正室,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过日子。”

“王爷应该很高兴吧!听说廖小姐是位美人。”

老佣长长叹了口气:“王爷一定没和夫人说过,其实他本不想成亲,是圣上亲下的圣旨。”

“为何会如此?圣上虽是王爷的哥哥,但听说一向不太理会王爷的私事。”

老佣打点精神,开始卖弄她听来的流言蜚语,“我听管家说起的。说是凤翔节度使拥兵自重,连圣上都惧他三分。令王爷娶安西节度使家的小姐,就是为了让凤翔节度使心里有所忌惮。”

她话说完,忽然想起凤翔节度使是我的二姐夫。她立刻重重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你看老奴这嘴。凤翔节度使向来忠心耿耿,一定是有人中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