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无心风月,往事流七千
二人弃车登船,仍是昨日那艘画舫,只是这次迎出来的已不是昨天那个女子,而是紫衫碧裙的苏诘。
江鶦正在诧异,熙瑞已经开口介绍:“苏诘是我游历时认识的好友,她善解人意见识开阔,不是一般烟花浪客。”
苏诘顺着这番言语向江鶦盈盈一拜,竟是一副从未认识过她的样子,江鶦心知其中必定有什么不便之处,也没点破,附和着笑了一笑。
熙瑞挽起她的手,“苏诘的船可是人间一绝,纵情声色堪比任东篱的无情画舸,今日让你见识见识。”
苏诘含笑看了江鶦一眼,“公子说笑了,在这位国色天香的姑娘面前,我哪还有什么底气。”
熙瑞听了赶紧连她的手一并挽住,“说这话就太谦虚了,你们两个都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进了船舱,苏诘唤上歌舞队,排开佳肴一杯杯地劝酒,天下男人对温言软语的美丽女子本就难以抗拒,一个熙瑞怎敌得过舌粲莲花的苏诘,不多会就俯倒案头沉沉醉去,苏诘将灯盏统统拨暗,顿时满室流动着的都是暧昧昏聩。
江鶦愣了愣,转头只见苏诘笑盈盈地走回来,发间步摇叮当,极通人性地为她伴奏,“鶦姑娘,久违了,刚才不便相认,切莫见怪。”
江鶦在乍见那道屏风时心中已有疑惑,轻轻叹道:“玉骨空和千面绣都是锦国皇室不传之秘,你又说过你父亲是锦国人……莫非……”
苏诘笑道:“鶦姑娘猜得一点都没错,家父曾是锦国三皇子。”
江鶦虽有预感,但乍闻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苏离?父王的义妹?”
苏诘微微颔首,“熙瑞太子流落锦国时,家母担任过他的老师,之后太子回归圣国,家父家母也开始四处云游,在圣朝的都城长干认识了少辜,当时少辜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家父家母和他投缘,又看他天资聪颖,忍不住收留下来,并让他师从锦国的段洪蕤将军学习武艺。”
江鶦听着他过去种种往事,心中竟泛起从未有过的贪婪,恨不能一直坐在这里,永永远远地听下去,“他小时候是个怎样的人?调不调皮?都喜欢做什么?”
“少辜话很少,最常做的事就是一个人待着,不是熟识的人都很难亲近他。”苏诘打着扇子轻轻带起一阵柔风,似乎也陷入了以前的回忆,“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肩上却好像有千斤的重担,心里好像有无数个结解不开,总是皱着眉头,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身边一切都是云烟,只有他沉溺的那个才是现实。有时候我真想一巴掌把他从那样的幻境里打出来,可每每抬起手来却又不忍心打扰。”
江鶦眼底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也只有她能深深懂得。
“他说他是没有过去的人,也许,连将来也没有。”连苏诘都觉得感伤起来,“少辜的亲人是被容王害死的,鶦姑娘,他知道你对他情深义重,所以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瞒着你。”
杯里酒液倾洒一地,江鶦怔怔望着苏诘,脑中一片懵然。
“从他知道你是容王女儿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经被争斗打得千疮百孔。也许这就是天意。”苏诘接过江鶦手中摇摇欲坠的杯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指尖因此沾上了一点水渍,也不抹去,就在桌上慢慢地划开,画着一种莫名的图案,传递出的是忧郁和无奈。
“他也想过就此斩断你们之间的情谊,可是这个傻瓜,后来一听说你被带去了五侯府,竟不顾有伤在身,要去救你呢。”苏诘偏过头轻轻一笑,“什么时候起你在他心中的分量,竟已重得足以让他置毕生大业于不顾了。可是你呢,你能为他牺牲什么吗?比如容王的养育之恩?”
江鶦一颤,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苏诘也不再说话,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江鶦再度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才轻柔开口:“家仇不共戴天,否则枉为人子。你们只是做朋友,好不好?趁现在彼此陷得都不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