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服的,就这样定了,你抓紧安排一下,把刘齐贤调任别职,让韦玄贞当侍中。”
“皇上,侍中乃协助皇上处理日常朝政的大臣,非有才者不能担任,如今正值大丧之期,更需要一个好的侍中。韦大人无一点朝中工作的经历,乍一调来,恐也不能胜任此事。”
“皇上,此事不好办,就是臣同意,可其他中书门下三品也不会同意,再说,还得过皇太后这一关。”见皇上不语,裴炎又接着说道。
“朕是天子,只要朕愿意,就是把天下拱手送给韦玄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只是让他当个侍中,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裴炎恭手施了一礼,口说:“告辞!”就转身急急地走了。
武则天正坐在白虎殿西侧的一间屋里,一个人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听近侍说裴炎求见,忙令召进。裴炎进屋来,施了个礼,把李显的话向武则天一学,武则天也比较震惊,问:
“他真是这么说?”
“此话乃皇上亲口对臣讲的,千真万确。”武则天沉默了半晌,嘴里嘣出这么一句:“皇上想干什么?”
“太后,皇上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太后理应颁谕申斥。”裴炎奏道。
武则天叹了一口气,令近侍给裴炎赐坐、上茶,而后感慨地说:
“天下有些人认为我妇人家不该干政,更不该临朝听政。可裴爱卿你看看,这朝政的事我不问能行吗?先帝在世时,苦于风疾,不能视事,百司奏事,时时令我决之,我也只得夙兴夜寐,独撑朝政。我要再撒手不问,都很难想像这大唐江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太后多谋善断,这是天下人共认的。如今皇帝年少无识,还须太后再临朝听政一段时间。”
“显也不小了,二十多岁了,连儿子都有了。他能说出把天下都拱手送给人的话,让我寒心哪。”
“太后的意思是--”
“皇帝又不是一成不变,非得由哪个人当,显既然不胜其位,李旦的才智虽然不高,但比显为人稳当。”
裴炎恭手说:
“太后圣裁。显确实不适合当皇帝,他还逼着臣把他奶妈的儿子,一个姓于的卖油条的提为五品刺史。臣当时认为荒唐,没敢答应他。”“废他为庐陵王吧。新皇帝旦叫睿宗吧。”武则天想了想,似乎随便地说道。
裴炎心里有些激动,心想这废帝立帝的大事,三言两语就让太后给决定了,只是这程序怎样走,裴炎心里没有谱,就问:
“太后,废帝事大,一定要谨慎行事,是否要派人先行把李显软禁起来。”
武则天笑了笑,说:
“不用。我要当堂宣废帝诏,也让他,让群臣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被废的。”
“太后,他毕竟在朝堂上还是皇帝,他一旦生气发怒,这事就变得复杂和严重了。”
武则天鼻子里哼笑了两声,说:
“谅他不敢。”
“太后,不得不慎重啊,殿前的侍卫仓促之间说不定都听他的旨意啊。”裴炎着急地说。
“裴爱卿,这事你别管,到明天上朝前,你到我这里拿废帝诏书,直接上朝堂上宣布就行了。”
光宅元年(684)二月七日五更天,朝门外等候上朝的文武大臣突然得到通知,说太后口谕,本日早朝改在正殿乾元殿举行。按照惯例,乾元殿是朝议大事的地方,只有在元旦、除夕,以及太子即位或立后等大事的时候,才在乾元殿朝会。文武百官不明就里,都莫名其妙地来到乾元殿,却发觉这里的气氛也大为异常,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羽林军提枪带刀地守在大殿四周,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梃和张虔勖各率麾下的军士站在朝堂两侧,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来上朝的大臣。
程务梃按剑在手,站在殿门口喝道:
“请各位大臣按班排好!”
众文武慌忙各站各位,也不敢说话,都把眼光投向大殿的门口。一会儿,中宗皇帝李显驾到。一看场面比平时隆重,李显不禁有些自得,大摇大摆地走上御台,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回头见太后的座位上空着,太后没有来,心里更觉胆大,便朝旁边的近侍点点头,意思是朝贺可以开始了。近侍刚想指挥群臣磕头,山呼万岁,只见大殿门口,中书令裴炎、中书侍郎刘祎之匆匆地赶来,走到殿中央也不去自己的位置,而是径自来到御台下。只见裴炎立定站好,转过身去,把手中的一卷黄绢“刷”地一声展开,威严地看了群臣一样,口称:
“太后诏令:自即日起,废中宗为庐陵王!”
“什么?”李显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睁着眼睛惊愕地问。裴炎也不再理他,而是走上御台,严肃地说:
“请庐陵王从宝座上下来!”
这一切,对李显来说,简直是太突然了,他这才明白了朝殿内外为何有这么多的御林军,他在惊惶中也无法明白为何发生这样的变故。他不解地问:
“我有何罪?”
裴炎也不理他,对身后的刘祎之说:
“把这句话报给太后。”
刘祎之飞奔出殿,一会儿转回来,传太后的原话说:
“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
听了这话,李显才明白过来,他一拍额头,苦着脸,但悔之晚矣。
“奉太后谕,立相王李旦为皇帝,号为睿宗。”裴炎又当堂宣读第二道诏令。读毕,指示刘祎之把早已制好的册书交给礼部尚书武承嗣,命他捧着诏书立即交给相王李旦。武承嗣接过册封,愣愣地问:
“直接到相王府交给李旦?不举行册封大典了?”
“太后让你直接交给他,让他明早来上朝就行了。”裴炎摆摆手说。
“那安排他在宫中住哪个殿?还住长生殿?”武承嗣心里没有一点谱,忙又问裴炎。
裴炎说:
“这事你去问当今太后去嘛。我一个中书令,岂能擅自决定?”
武承嗣也觉得是个理,于是捧着诏书走了。这时,李显也被程务梃带走了,羽林军也撤出了大殿,群臣无首,也只得怏怏地散朝了,各回自己的衙门办公去了。
其后,李显被幽禁在宫中别苑里,闭门思过。新皇帝睿宗李旦被安排到一个偏殿里,每天上朝就是当个摆设,多亏李旦是个心平气和的人。他什么都不问,这时的武则天当仁不让地常御紫宸殿,施黪紫帐临朝,以太后的身份裁决军国大事。
李旦即位的这天上午,在玄武门外飞骑兵的房里,十几个昨晚值了半宿班的飞骑,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正在盥洗。一个叫朱重的飞骑边拿毛巾擦脸,一边回头对其他哥几个说:
“今天是新皇帝登基的大喜日子,中午又能好吃好喝一顿了。”“谁给你好吃好喝?”一个叫刘希希的飞骑说。
“新皇上啊,他刚登基,他能不赐飞骑兵一顿酒饭?这百十个飞骑以后就是他的贴身卫队,他能不想着照顾照顾?”
刘希希在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对朱重说:
“你,也别洗脸穿衣服了,回床上再睡一觉吧。”
“我刚起床,你怎么不睡?”朱重为人迟钝,常受旁人的捉狭。见刘希希让他再上床睡觉,知道不是好话,但也弄不清他的关子是什么,只是嗡声嗡气地顶了刘希希一句。
“上床睡觉做梦呗,梦里新皇帝赐给你好吃的御膳,好喝的御酒,说不定还赐你两个俊俏的小宫女。你呢,躺在床上,打着呼噜,说着梦话,上下口水流的老长。”
众飞骑听刘希希这么一说,都一齐哄笑起来,气得朱重的脸憋得和猪肝差不多,干着急说不出话来。
当中一个年长的飞骑赶快过来解围说:
“好了,好了,都别乱说了,中午皇上不请我们,我们自己请自己。每人凑点份子,到宫外坊曲间,也乐呵乐呵去。”
刘希希不屑地看他一眼,拍一下胸脯,大包大揽地说:
“都不用大伙儿掏钱。我就不信我们飞骑兵到坊曲还得自己花钱,走,我们去国泰。”
众飞骑一听刘希希的话都异常高兴,拥着他就往外走,走到门外,见那朱重没跟上来,都纷纷回头喊朱重。朱重可能还在生刚才的气,摇摇头,摆手说不愿去。众人不依,又回头连哄带劝地拉着他一同去了。
兴安门外的长行街上,十几个身着五色衣的飞骑挺胸凸肚地走着,果然不同凡俗。路人见之,都慌忙让道,背后指指点点,一个卖干果的对旁边一个卖豆腐的说:
“看见那十几个穿五色衣的黄子了吗?看那个傲劲,你能猜出来,他们是干啥的?”
卖豆腐的摇摇头说:
“不知道。”
“告诉你吧,这些人是飞骑兵。”
“飞骑兵?”卖豆腐的睁大眼睛说,“飞骑兵厉害,听说他们都是些大内高手,功夫了得,一个人对付常人一百个,和玩的差不多。”
“当然,这飞骑乃是太宗皇帝在贞观十二年设立的特种警卫部队,分左、右飞骑营,驻扎在玄武门。这些飞骑兵,都是从禁军中特拣出来的才力骁健、善于骑射的人,统共有一百个编制,号为百骑。这些飞骑兵都身着专门的五色衣制服,骑高头骏马,马鞍子全部是用虎皮做的,威风得很!天子行幸时,都是他们贴身护卫。”
国泰坊曲是兴安门外最知名的一个妓院,开业不到三年,已在众坊曲中独占鳌头。天天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门口停放着的都是些豪华的轿子,出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
众飞骑来到二楼一个包问坐定,时间不大,好酒好菜就上桌了。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一个飞骑不敢下箸,不放心地问刘希希:
“刘哥,这一桌菜得多少钱,你打算找谁出?”“你只管吃,问这么多干吗?倒酒!”
十几个飞骑围着一个大圆桌,吆五喝六地喝起来。都是练家子出身,酒下得快,菜也下得快。喝着喝着,胆子都放开了,二个陪酒的姑娘被拽来拽去,显然满足不了十几个飞骑兵的需要。
不一会儿,门口来个掌柜模样的人,问:
“谁是领头的?”
众飞骑把目光一齐投向刘希希,刘希希只得站起来,他晃了晃身子,一拍胸脯说:
“我,怎么样?”
“请你出来一下。”
“出来就出来。”刘希希叉着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逞能地回头对众飞骑说:
“弟兄们好好喝,我出去把这事摆平就来。”
目送刘希希出去了,众飞骑议论开了,其中朱重说:
“我说不来,你们非拉我来,这回没有钱,人不愿意了吧。”
“不愿意又能咋着?”另一个飞骑牛皮烘烘地说,“我们是飞骑,我们怕谁,不行砸他这一摊子。”
时候不大,只见刘希希垂头丧气地转回来,众飞骑见势不妙,急忙打问:
“刘哥,怎么样?”
刘希希摆摆手,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主席座上,唉声叹气。
“刘哥,这酒饭钱到底谁出?”
“哎--”刘希希叹了一口气,端起眼前的杯酒一饮而尽,说:“我本来想把账记在五城兵马杨卫尉的帐上,可坊曲不愿意。”
“不愿意不给他,不然砸他狗日的!”一个飞骑激奋地说。
“砸?能砸我刚才就砸了,可你知道这国泰坊曲是谁开的。”“谁开的?”
“礼部尚书武承嗣开的。他是太后的侄儿,我们不敢惹他。”
“那怎么办?这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钱,我们都空手来的,怎么办?”“不给也得给,给也得给,等会儿吃过饭后,让朱重在这等着,其他人回营房凑钱去。”刘希希说。
“我也不在这儿等,我也没钱给。”朱重愤愤地说。
“没钱给人扒你的裤子。”刘希希端起酒杯,说:“来,大伙儿,喝酒喝酒,不就是一个人出一个月的俸银嘛,有啥了不起。”
众飞骑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得把要来的菜和酒尽量吃光喝完。一个年纪大一点的飞骑气愤愤地说:
“本来想出来乐乐,却闹成这样,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儿。”另一个飞骑也把门前盅一饮而尽,发牢骚说:
“今儿新皇帝登基,按理说该赏赐我们酒水,至少该赐咱一顿饭。”“新皇帝说话又不算,大权还在太后手中掌着,他想赏我们一顿饭,他也办不到。”
“都别说了,好好地吃吧,把这些剩菜剩饭打扫干净。”刘希希气恼地说:“妈换皇帝换得挺勤。昨晚都值了半夜班,如今却无半点勋赏,早知是这样,还不如奉庐陵王复位,好歹也捞个诩赞之功,少不了封妻荫子,强似在这受鸟气。”
“希希,说话注意点,这里是姓武的开的坊曲,防止隔墙有耳。”一个老成的飞骑说。
“行,不说了,喝酒,喝酒。”
十几个飞骑又吆五喝六地碰起杯来。先由刘希希打通关,打着打着,发现朱重不见了,就问:
“这小子上哪去了?”
“说去茅房解手了。”邻座的一个飞骑说。
“别他妈的怕出钱,先开溜了吧。”
“不管他,不给钱到时扣他的津贴。”
又喝了一会儿酒,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乱哄哄的,一个飞骑走到窗户前下望,回头说:
“乖乖,怎么来这么多羽林军。”
“羽林军?羽林军来这于啥?”众飞骑一齐围在窗户前往下看。
只见一个羽林军将领正指挥羽林军包围坊曲,其中一个穿五色衣的熟悉的身影,正指指点点给几个当官的说着话。
“朱重!”飞骑们惊呼着,“朱重跟这些人一块干什么?”“是啊,朱重不是去茅房解手去了吗?”
“不好!”刘希希往后撤撤身子,警觉地说:“莫非朱重带羽林军来抓我们的?”
“抓我们干啥?”
“你忘了我们刚才发的牢骚话了。”
经刘希希一说,众飞骑才慌张起来,都一齐往门口涌,想撤身逃跑,但已经晚了,楼道里冲上来一大队羽林军,各持刀枪,迅速地围了上来,打头的一个武将亮着嗓门,咋呼着:
“奉太后口谕,将这些飞骑兵悉数拿下。”
反抗还是申辩?这陡然间祸从天降,把众飞骑兵的脑子都弄晕了,有明白过来的也晚了,来不及施展平生所学,各自身边就围上来五、六个羽林军,一阵窸窸窣窣索索,全都被捆绑起来。这时,带队的羽林军王都尉和告密者朱重也赶上楼来。
被捆绑成粽子似的刘希希硬着脖子问:
“我等有何罪?”
王都尉不理他,问身后躲躲闪闪的朱重:
“是不是他说的话?”
“是,就是他说的。”朱重藏在王都尉的身后指控说。
“你是不是说要’奉庐陵王复位‘的话?”王都尉拔出佩刀,指着刘希希问。
“我,我……我说着玩的。”刘希希辩解说。
王都尉点点头,大声命令身旁的一个舒刽子手:
“奉太后口谕,立斩此人!”
话音刚落,那个刽子手抡着大砍刀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地一声,但见寒光一闪,刘希希的头颅平空飞落在地。可怜刘希希竞来不及看清杀他的人是谁。就因为一句牢骚话而生生丧失了性命。
“奉太后口谕,余者以知情不报罪处以绞刑,立即执行!”王都尉接着又发出一道命令。
众飞骑见刘希希眨眼间人头落地,颅腔喷血,已兀自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又听王都尉这一说,知道这辈子完了,胆大的开始运气,极力拚命挣扎,欲行逃脱。胆小的小便失禁,泪水盈眶。早有准备的羽林军从腰里掏出绳索,在飞骑的背后,往其脖子上一套,一使劲,都给勒得死死的,连挣扎的空都没有。如此静止了几分钟。众飞骑全部魂归西天。眨眼间,十几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十几具形态可怖的尸体。
告密者朱重也没料到会出现如此的场面。开初他想报复刘希希的自作聪明,他甚至想到了通过这一小报告,能免了这一顿饭钱。……此刻,眼前的这血淋淋的场面,这朝夕相伴的弟兄们眨眼间的灰飞烟灭,让他心里发堵,嗓子发咸,四肢无力,他“哇”地吐出一口乱七八糟的脏物,他的身子软绵绵的直往地上缩溜……王都尉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又例行公事地宣布道:
“太后口谕,授朱重五品官阶,即日起到吏部报到,候缺使用!”宣布完最后一道命令,王都尉一挥手,立即有羽林军抖出一个个麻袋,把地上的死者都装了进去,扎紧口袋。四个抬一个,跟随王都尉下楼走了。
在高大雄浑、气势森严的皇宫大内里,在通往太后居住的正殿的甬道上,一个内侍引领一个外廷官员,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着。
该外廷官员长相团头团脑,面白无须,脸色红润、油光发亮、正似人生得意之时。他身着紫色蟒袍,腰挎金石玉带,一看就知是一个三品大员。此人正是太后武则天的亲侄子武承嗣。
承嗣是武则天的二哥武元爽的儿子。咸亨二年(671),袭封周国公的贺兰(武)敏之被武则天诛杀。武承嗣由是被从岭南召回京城,继承武士彟的后嗣,由一个贬官之子,一跃而成为周国公和服紫戴金的三品大员。高宗驾崩前后这一段时间,武承嗣官居礼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