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徐母的身体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十分健康,但毕竟年岁不饶人,终于也到了风烛残年的这一刻。明熹宗天启五年(公元1624年)的一天,徐霞客在华山上,当时正要下青柯坪,忽然觉得心中有十分异样的感觉,莫非家中出了什么事?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果然母亲病倒了,正在念叨着不在身边的他呢,足以见其母子连心。整个第二年,他一直就伺候在母亲的身边。他到处求医问药,亲自煎好汤药喂给母亲喝。母亲因为病痛吃不下饭,他就也陪着不吃,心疼儿子的母亲这才勉强吃下一些东西。尽管徐霞客精心服侍,甚至祈求上天让他代受病痛,还是无力回天。不久,给了他无限疼爱和最大鼓励的母亲还是撒手西去了。徐霞客的恸哭让四邻落泪,却再也唤不醒慈母的笑容了。此后的几年,他没有远行,在家读书、整理笔记,为母亲守孝。
母亲的丧服期满了,徐霞客心想:“从前因为母亲在世,心中难免牵绊,守身原是为了孝亲,自己也不得不多加保重。如今已经一身轻松,可以尽情去游走四方,哪怕是一把骨头留在异地他乡,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又一次做了外出的准备,临行前,来到父母墓前,深深地拜了两拜,辞家而去。打这以后,他常年在外,不再计算行程,也不再考虑时月,而是任情之所至,任意之所之。
徐霞客去闵地看望好友黄石斋,把闵山的各个角落都走了个遍,他所见到的风景,有些连当地人都没有见过。他以旺盛的精力登过了罗浮山(广东省东江北岸),走过了曹溪畔(广东省曲江县东南),接着又和黄石斋一起去了云阳(四川省东部的云阳县)。这来回两趟几乎有万里的行程,对他来说只是寻常小事,甚至没有带给他多少疲倦的神色。他登山的方法和平常人不同,总是用一根几尺长的铁棍作拐杖,插在山岩间往上攀,这样一来几乎没有他爬不上去的陡坡。他的健壮还表现在可以顶着霜风安然入睡,可以几天都不吃东西,可以穿着一件夹袄历经冬夏。人们还传说他可以与山上的禽兽、神怪们交谈。这一奇人似乎有着无穷的能量,有着无敌的意志。其实他还有着对求实求真的无尽的好奇。他曾经偶然间遇到一个人,听说某地有奇观异象,徐霞客马上掉头就往那个方向一路寻去。几个月以后回来,他到处寻找这个人,要告诉他那里并没有传说中的奇事。
他不仅从不轻信道听途说,而且也常常怀疑古籍里对山川地形的描绘。为了求证书中的虚实,他克服各种困难,力求看到最真实的情况。徐霞客的足迹遍布天下,自然也就见多了天上星辰运行的轨迹,也见多了地上各种季节的更替,掌握了世间万物变迁的一些规律以后,他认为事物的出现和变化都是有它一定的原因的,而不是像星象学家占卜巫师们说的那样牵强,所以他平生最不喜欢鼓吹各种迷信的说教。
徐霞客也不喜欢盲目因循旧说,在他读过的地理书中,很多地方都有不假考证、一味因袭前人的说法,而且还有不少附会之处。比如关于长江源头的记载,各家的说法都只是局限在中原地区的范围内,可是再向西去,又会是什么情况呢?为了找到长江真正的源头,他决定西行揭密。
明思宗崇桢九年(公元1636年),徐霞客给老朋友陈木叔留下一封告别的信,又一次辞别亲友,向西溯江而上。出发的那一天下着滂沱大雨,他的一叶小舟在江面上猛烈地晃动着,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江水吞没。望着乡亲们挽留的神色,他轻松地笑笑,说:“好凉快的雨水,就像山泉一样敲在背上,好不舒服!”边说边解开缆绳,径自去了。
这次出游,还有一僧一仆相随。和尚名号叫静闻,原在江阴的迎福寺出家,一直想去鸡足山(今云南靖内)朝拜佛祖的弟子摩河迦叶波,听说徐的西行计划,也很高兴地要求结伴同往。他们一行三人从浙江出发,经过九江、湖北,旅途的前面大多还是从前到过的地方,三人相安无事。可是到了湘江上,不幸遇到了劫匪,行李被强抢一空,在和劫匪的搏斗中,静闻还身受重伤。当地的好心朋友再次劝他们停止西行,徐霞客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果断地说:“我随身带着铁锹呢,哪里埋不下这把身子骨呢?”他们向旧相识借了些路费,继续踏上艰难的旅程。
从洞庭湖到衡山,他们经过了七十二座山峰、十处洞穴、十五座山岩、三十八条泉水、二十五条溪流。此时,徐霞客觉得从前游峨嵋时不曾尽兴,于是经由蜀道再次进入四川境内,登上峨嵋山,他翻越岷山,还到了松潘。然后向南渡过了大渡河,游历黎、雅、瓦屋、晒经等高山,再次来到金沙江边上,经水路从金沙江泛舟到澜沧江、从澜沧江向北到了盘江。这期间,静闻的伤势加重,终于倒下了,还不到南宁,就抱恨而终。徐霞客想到朋友壮志未酬,十分悲伤,他将静闻的骨灰用盒子装起来,带着一同前行,决定把静闻带到鸡足山,实现他的遗愿。
徐霞客把中国西南的各个地方,包括云南、贵州以及各个少数民族的聚居地,几乎都游遍了。丽江的知府大人木增听说了这个奇士,很是钦慕,忙将他接来自己家中,盛情款待。云南省蒙化府的土知府,也隆重地迎接他,当地的普通居民更是对他尊敬有加。在黔国公的府上,主人觉得他随身带着的一根奇树虬根很有趣,想花重金买下,霞客说:“这可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像和氏璧一样值得了十五座城池,我把它留在身边只不过是我很喜欢罢了,哪里值得了那么多钱呢?”黔国公听了越发欣赏他。
经过这么久的游历,总算来到了鸡足山上,徐霞客和悉檀寺的方丈商量,能不能在山中找一块地方安葬静闻,也算了结了朋友的夙愿。寺中的高僧被静闻的诚心、霞客的义气所感动,亲自卜测风水,在山的南坡上建了墓,并修了一座塔。晋宁的太史黄效题写了墓碑铭文,一方面歌颂静闻的“游山之志”,同时也感叹霞客与静闻的友谊:“山水为馨”。
从鸡足山下来,他继续向西,出了石门关,又走了几千里,到了昆仑山。登到半山腰,徐霞客极目远眺,看见几千里之外有座黄金宝塔,何其雄伟,又是何其神秘诱人!他立即决定还要再西进,去参见大宝法王。他对未知的渴望,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在西域的时候,他托人给陈木叔捎去了一封信,信中不仅写到了这里山水的险僻奇瑰,而且还对长江源头的旧说进行了修证。他提出:岷江不是长江上游的干流,黄河之水也不是从“天上来”的;长江的干流是金沙江,它的源头在昆仑山的南面,途经十一个省,黄河则发源于昆仑山的北面,沿途流经五个省。所以桑钦的《水经》和郦道元的《水经注》都说错了,不是“岷江导江”,而是“金沙江导江”。徐霞客还将这一观点写进了《溯江纪源》,后来这篇文章被友人李端木等人收入了浙江的地方志中。
明思宗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徐霞客从西域回到了云南,本想稍作休息,谁知忽然脚发了病,再也不能远游了。他接受了丽江木知府的邀请,留在云南修《鸡足山志》。三个月后完稿,霞客想念家乡故居,木知府为他设宴送别,又备好车辆仆从送他回浙江。因路途险远,辗转颠簸一百五十多天后,才到了楚地,一行人已经困顿不堪。黄冈侯大令对徐霞客也是久仰其名,急忙替他准备了船只,使他乘船沿江面顺流而下。又过了六天,船到了江阴,徐霞客这才得以生还。
回到家中,家里上上下下的情况还来不及细谈,徐霞客就急切地询问旧友黄石斋的境遇。听说他身陷囹圄,又远在京城,不禁潸然泪下,叹息道:“我这一生淡薄俗事,四海为家,见识了那么多名胜,也结识了一群知己朋友,本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是如今有生之日将尽,却见不到老朋友,无力相助了啊!”他让侄儿前往京城探望黄石斋,回来把具体的情形讲给他听,听完了又忍不住为好友蒙冤而愤恨不已。
徐霞客很看重朋友之谊,弥留之际还亲手书写“寒山无忘灶下”几个字送给挚友陈木叔,以存作纪念,恳请莫忘旧日情义。
明思宗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这位游历大半中国的旅行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他五十六岁的时候最后一次告别了亲友,告别了他钟情的奇山异水,也告别了他传奇式的一生。
又是三百多年过去,昔日旅行家的故事已流传到世界人民的口中,还在令人们惊叹不已。在江阴徐氏故居附近的徐氏宗祠晴山堂旧址里,人们访寻着徐霞客晚年亲自整理并嵌砌在砖壁上的诗文石刻。一批又一批的人们来到他的墓前,碑上所刻的字还清晰可见:“明高士霞客徐公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