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毛泽东瞩目的文人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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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章太炎小传(2)

欢迎会后,章太炎被委任为《民报》主编。《民报》是同盟会的机关报,创刊于1905年。这时,《民报》正和保皇派的《新民丛报》进行一场大论战,论战的核心问题是要不要革命,推翻清朝,要不要实行民主政治,要不要改变封建土地制度。章太炎主持《民报》后挥笔上阵,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和时事评论,以鲜明的革命立场,渊博的中外知识,无情地抨击保皇派的谬误。他愤怒地声讨和控诉满清统治者的种种罪恶,强调当今之时,“唯革命之不可以已,而不可以有二也”,“共和之政、均土之法”是救时的最良药方。《新民丛报》的主编梁启超原以为自己的笔锋无人可比,不料《民报》的捉笔者也妙笔生花为文晓畅,娓娓动人,气势磅礴,以至“向之与《新民丛报》有关系者,莫不倒戈相向”。保皇派逐渐败下阵来,《新民丛报》也不得不于1907年7月关门停刊。

保皇派并不甘心失败。1906年9月,清政府颁布了“预备仿行宪政”的诏书,梁启超遂于1907年10月成立“政闻社”遥相呼应,以抵制革命。章太炎对此作了坚决的斗争,揭露清政府的立宪是“阳示仁义、包藏祸心”的大骗局,那些不事生产的统治者根本就没有立宪参政的资格。改良派高唱立宪的真实用心是“志在干禄”,为求一官半职。章太炎以犀利的笔锋无情地撕下了蒙在改良派脸上的伪装。

反清革命的思想随着《民报》而四处传播,清朝统治者断难坐视不理。清政府专门为此照会日本驻华公使,要求封禁《民报》。东京巡警总厅遂以“扰乱秩序、妨害治安”为由,于1908年10月19日封禁了《民报》。章太炎大为恼火,亲赴东京地方裁判厅诉讼。但最终章太炎“理胜而事不胜”,《民报》还是被禁止出版。

这时又发生了一起针对章太炎的“毒茶案”。与章太炎有私仇的汪公权被清朝驻日使馆收买,将一包毒药放进《民报》社的茶壶,欲毒死章太炎。不料却误毒了他人而诡计败露。章太炎怒不可遏,只身去找封禁《民报》的罪魁唐绍仪算账,但唐早已离去,章太炎无可奈何,径奔留学生总会击落唐的画像,蹬足践踏,以泄己恨。

章太炎在主持《民报》期间,与孙中山思想上出现分岐,更因《民报》的经费问题发生龃龉。他反对孙中山不断地筹划起义,空耗钱财,要求增加办刊经费。遭到拒绝后,他大骂孙中山接受日本贿赂,指责孙中山为“卖《民报》”之人,多有人事攻击之举。1909年,章太炎与陶成章等人重组光复会,章、陶分任正副会长,竟与同盟会分道扬镳。

1911年,爆发武昌首义,满清王朝这座朽烂不堪的庞然大物轰然坍塌。对一日千里的革命形势,章太炎感到无比欢欣鼓舞。1911年11月18日,他兴奋地回到祖国,投入了革命的洪流。但这位被舆论誉为“革命文豪”的章太炎对革命的复杂性和长期性显然认识不足,下车伊始,就大发议论,高唱起“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的不合谐音调。

1912年元旦,自海外归来的孙中山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并委任章太炎为总统府枢密顾问。在这个关键时刻,章太炎本应抛开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精诚团结,共渡难关。但章太炎对孙中山心存芥蒂,态度冷淡,着实做了不少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对枢密顾问一职,他虚与委蛇,到南京转了一圈便溜回上海,未尽半分职责。1月14日,光复会领袖陶成章被陈其美派人暗杀,因陶与孙中山隔亥较深,章太炎以为系孙所为,不问青红皂白几至每会必骂同盟会。他还纠集一些封建官僚、立宪派在上海成立了一个鱼龙混杂的中华民国联合会,自任会长。在革命党人与袁世凯的斗争中,章太炎倒向袁一边,说袁世凯有才有力,乃中国一时“雄骏”,誉词洋溢。孙中山退位前为了将袁世凯政权置于革命党人的监视之下,力主建都南京。袁世凯则老奸巨滑,不肯离开他的大本营,坚持建都北京。在这场建都之争中,章太炎看不清袁世凯的真面目,既撰文,又通电,支持建都北京,斥责孙中山要建都南京是图谋禄位,助长了袁世凯的反动气焰。袁世凯上台后,章太炎一会儿给他写信,陈述对国家官制设置的看法,一会向他献策,谈安邦定国的治术,甚至向袁世凯密告黄兴非等闲之辈,要妥加防范。章太炎组织的中华民国联合会也几经改组后,由统一党而变为共和党,反孙倒黄拥袁,最终投进袁世凯的怀抱。

袁世凯深知章太炎之笔,能抵十万雄兵,送上门的礼物,自然求之不得。当上民国大总统后,袁世凯慷慨地委之以总统府高等顾问之职,章太炎高兴地接受了。但没过多久,他就察觉袁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去意顿生。1912年冬,袁世凯委任他为东三省筹边使,这正合他出京之愿,遂不顾隆冬匆忙赴任。章太炎这个筹边使徒有虚名,僚属十人,经费每月三千,虽有满腔抱负、雄心勃勃,却难以任事。此行唯一的实绩是找人绘制了一份比较精细的黑龙江地图。

1913年3月发生的“宋教仁血案”震惊了章太炎,也让他看清了袁世凯心狠手辣的真面目。惊悉噩耗的当天,他托事南返,亲自参加了宋教仁的葬礼,并手撰哀辞,沉痛悼念。此后,章太炎又极力鼓动时任副总统的黎元洪出来竞选总统,以对抗袁世凯,未果。于是他冒险进京以作最后的劝导。袁世凯为示笼络,授予他一枚二级勋章。章太炎不为所动,对袁世凯说:“现在南方北方,众口一词,都说你要做皇帝了。依我看,在现在这样极端贫弱的中国,如果有人能打败俄国或者日本,那他才有称帝的资格,否则,妄而称帝,必将自取灭宗灭族之祸”。袁世凯听后默然不语。章太炎知其意难回,小住几日遂匆匆回沪。不久正式致电辞去东三省筹边使职务。7月,“二次革命”爆发,章太炎参与策划其事,撰写《讨袁檄文》。由于讨袁革命军各自为战不相统一,“二次革命”很快归于失败。8月,袁世凯要共和党党部急电黎元洪、章太炎来京议事。章一入京即被袁世凯软禁起来,这一禁就是三年。

软禁期间,章太炎数次逃跑未遂,忧愤煎心,常狂酗滥饮,借酒消愁。他不时摇动毛笔,大书“袁贼”二字,以火焚之,聊以解恨。为抗议袁世凯的迫害,他蓬头垢面,足蹬破靴,手持羽扇,挂上袁世凯亲授的二级大勋章,来到总统府,既骂且砸,搞得总统府鸡犬不宁。当时京城内外皆津津乐道于这一“章疯子大闹总统府”的故事。他还将袁世凯送来的锦缎被褥,用香烟烧出一串串小窟窿,扔到窗外。虽然处于严密监视之下,他仍然利用一切机会来与袁世凯作斗争。1915年袁世凯积极筹备复辟时,章太炎答应说客上劝进请愿书,令袁大喜过望。哪知打开一看,竟是斥骂袁为“民国之叛逆”、“清室之罪人”的一段话,把袁世凯气得七窍生烟。

章太炎不仅是一个激进的革命家,更是一个学问家。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始终没有停止自己的学术研究和讲学活动。

前已提及章太炎在维新变法失败避居台湾期间曾辑订成《锸椤贰4耸槌蹩瘫居1900年问世,共五十篇。1902年作了较大幅度的修订,篇目由五十篇增为六十三篇,内容上增加了反清革命的色彩。在修订本《锸椤房行(1904年)后十年,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在北京时,再次对《锸椤芳右孕薅,删去了很多有关革命的内容,并更名为《检论》。《锸椤返牟煌版本,反映了章太炎不同时期的思想主张。其中最能反映他的革命思想并获得广泛赞誉的,是1902年的修订本。

作为一位海内知名的学者,章太炎经常应邀讲学,他本人对教育也非常重视。在爱国学社期间,他就非常认真地为学生讲授国文;在主持《民报》期间,他一边办报,一边讲学,除开了一个“国学讲习会”定期开讲之外,还应一些留学生之请另外开设了一个小班。《民报》被禁后,他专事讲学和著述,直到他离开东京回国。当时在日本留学的鲁迅、许寿裳、钱玄同、黄侃、朱希祖、沈兼士、周作人等人,都是在这个时候成为章太炎的学生的。也是在此期间,章太炎完成了《文始》、《小学答问》、《新方言》、《国故论衡》等很多学术论著。《文始》是探讨语言文字根源的一部专著,共九卷,它与许慎的《说文解字》不同,不是从字的形状结构,而是从读音入手,按声韵分类,互相推较,析其本义。《小学答问》是以问答的形式对语言文字学进行解释。《新方言》是研究古今方言的一本专著。《国故论衡》是一本论学文集,共三卷,所收文章广泛涉及文字音韵、散文诗赋、诸子学说等。章太炎的这几本著作立论严谨,新见纷呈,充分展示了他深厚的古文学功夫,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他自己也曾自豪地说《文始》一书“一字千金”,无人可比。胡适在1922年撰文称赞“章炳麟是清代学术史的押阵大将,但他又是一个文学家”,“可以说这两千年中只有七八部精心结构,可以称做著作的书,……章炳麟的《国故论衡》要算是七八部之中的一部”①①引自熊月之著的《章太炎》第14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出版。

除了以上提到的一些著作以外,章太炎还有很多文论和著作。他把整个身心都扑在革命和学问上,常常不拘小节,加上他生性洒脱不羁,因此,这位国学大师常闹出一些令人忍禁不住的笑话,亦堪称一位怪杰。他不修边幅,着装怪异,虽邋遢而自得。在爱国学社讲课时,由于生活无人照料,治学授课工作繁忙,无暇顾及自身装束,夏天他仅着半截长衫,腰间系一根草绳,到朋友家也不待客请就自脱上衣,袒胸赤臂。他长年不作沐浴,不换衣服,以致污垢满袖,油光发亮,鼻涕流出随手以衣袖揩去,见者无不怪异。他不辨东西南北,找不着家门是常有之事。在苏州东吴大学任教期间,因他常误归别人之家,为避形迹而装的一条假辫也屡屡坠落于地,以至于同事们打赌说“太炎若自天赐庄至观前不迷途,不堕辫,当输一席盛筵”①①见钱大成的《章太炎逸事》,载《申报》1948年4月9日出版。他的这个毛病直至晚年都无所改变。他在上海安享晚年时,有一次外出不归,害得全家人满世界找他。原来,他坐上人力车后只吩咐车夫拉到“我的家里”,车夫问他家在哪里,他说“马路上弄堂口,弄口有家烟纸店”,车夫只好拉着他兜来转去。章太炎嗜烟如命,吸不绝口,有时讲学兴起,忘乎所以之际,常误以粉笔为纸烟,就口猛吸。穷得一文不名时也离不开此物,不惜屈尊向朋友乞借银元“以购香烟”。章太炎讲课时诙谐幽默、妙趣横生,但他脾气之暴烈也同样出名,这使他很难与别人搞好团结。章士钊就曾说章太炎和陈独秀,是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难共事的两个人。

1916年6月,袁世凯在皇帝梦的幻灭中死去,章太炎这才得以挣脱监禁的牢笼。此后,他一度参加“护法运动”,担任孙中山在广州成立的护法军政府秘书长。因见护法军内部勾心斗角,矛盾重重,遂丧失信心,一路观山玩景而去。

1918年,他回到上海安居,自此很少外出,过着悠哉游哉的生活。段祺瑞函聘他当高等顾问,蔡元培请他帮办教育,南京政府让他出任高等顾问,他都一概力辞不就。因身体欠佳,他对医药的研究颇有兴趣。药罐相陪、黄卷相伴之余,“卖文字以为活,文则每篇千元,字则另有润弧雹佗见曹亚伯的《论章太炎先生》,载《制言》第25期。1931年以后,他开始了日渐频繁的讲学活动,希望通过讲学,宣传祖国的历史、文化,激励人们的爱国热情,鼓舞人们的抗日斗志。1934年,他迁居苏州,创设了“章氏国学讲习会”,同时出版《制言》杂志,自任主编。章太炎的讲学态度极其严肃认真,他每周三讲,每讲连续两小时,讲完之后一一回答学生提出的疑难问题,直至学生们满意为止。

在归隐的日子里,章太炎并没有完全脱离政治。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前的他“既离民众,渐入颓唐”。章太炎在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政治态度日趋倒退。1922年他公开在报纸上对自己先前的批孔表示悔恨,斥责当时打倒孔家店的浪潮为离经叛道。晚年,他更鼓吹“尊孔读经有千利而无一弊”。他竭力宣传“联省自治、虚置政府”,拥护军阀割据,还为一些反动军阀撰写寿序碑文,歌功颂德。他攻击俄国的十月革命,反对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反对国共合作。1926年,广东革命军挥师北伐,向反动军阀发起进攻,章太炎公开通电,反对北伐。

但章太炎始终是一个爱国者。“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中日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年老的章太炎强烈谴责蒋介石出卖东三省的罪行,力主抗日。1932年“一·二八”事变,守卫上海的十九路军重创日军,章太炎为之兴奋、为之鼓舞,写下了《书十九路军御日本事》一文,热情赞颂抗日将士的英勇事迹。2月,他以羸弱之躯跋涉至北平,策动张学良抗日。1933年,他与马相伯、沈恩孚联名发表了一系列宣言,号召全国人民团结一致,抵御侵略,收复失地,消灭伪满洲国。抗日前线每有捷报传来,章太炎都要致电祝贺。这时,他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认为“纵有加入共产党者,但问今日之主张何如,何论其平素①①见汤志钧编的《章太炎政论选集》下册第872页,中华书局1977年出版。?”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可喜的变化。

1936年6月,章太炎已是六十七岁的老人,身体非常虚弱,气喘病、胆囊炎诸病并发。但他仍强打精神,执卷临坛,勉为讲论,夫人虽极力劝说也无济于事。为了抓紧时间,在讲完预定的课程《尚书》之后,又加授《说文部首》。终于有一天,当他遵照医嘱饭后绕宅散步时,突然昏倒,一厥不起。不过十日——6月14日,一代国学大师不幸魂归天外。逝世前,他尚不忘给家人留下遗嘱:“设有异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孙毋食其官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