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听过太多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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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漫长的冬季(1)

“如果你愿意,我将把每一粒种子都掘起,把每一条河流都切断,让荒芜干涸延伸到无穷远,今生今世,永不再将你想起。”

——席慕容《如果》

朋友——

是必要的人,还是多余的人?

是互相帮助的人,还是拖后腿的人?

是可以商量事情的人,还是只会吵架的人?

是无法代替的人,还是需要时偶尔利用一下的人?

是彼此之间没有秘密的人,还是背后捅你一刀的人?

……

朋友,到底是什么?

在莫凉消失后的冬天,我总是在做梦。我梦见周围是一片荒芜的芦苇荡,我站在中间,喊丁舟,丁舟没有应我;喊陆江生,陆江生没有回复;我又喊了莫凉和郑巍巍,空气中只有我的声音在回荡,还有几只乌鸦飞过的凄怆叫声,抬起头,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我,我拼命地喊他们,他们都不说话。最后,我沮丧地醒了。

只是我依然闭着眼睛,不愿睁开。我想这不是我要的结局,现在我马上给自己催眠,指不定还能接着那个梦继续下去,剧情会反转,我的朋友和家人一个都不会离开。

可是,不管我怎么给自己催眠,瞌睡虫都没有再度找上门。

我把手背贴在额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够床头的闹钟,睁开眼一看,糟糕,九点钟了!

我尖叫了一声,从床上翻了起来,这是寒假的第一天,可我却不能睡懒觉。因为,陆江生打算今天就从这里搬出去,说好了,今天要送他,虽说人走茶凉,但我也不能言而无信。

脱下睡衣,换上了厚厚的毛衣和牛仔裤,冲到洗手间里刷牙洗脸,想到陆江生真的要走了,我忽然有那么一点舍不得。想起陆江生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脱掉衣服,身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我给他清理,为他包扎,还多嘴的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在听说了他的不幸经历之后,我对他说,从此这就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家人。

时光竟不知不觉一下子晃过去三年,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虽说有争吵,但更多的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是,这世上无不散的宴席,以亲情之名的离开,我们都说不出挽留的话。我和丁舟一起将陆江生送上了车。因为陆江生父亲的病情恶化,他不得不要搬回家照顾他,暂时离开我们这个团队。

“这里随时欢迎你。”

陆江生看着我说:“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眼里含笑,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目送着陆江生坐的车子越开越远,丁舟拍拍我的肩膀说:“进去吧。”

我点点头,转身,小心地躲过了丁舟伸出的手。余光中,我看见丁舟的手悬在空气中,仿佛一时间缓不过来。可他终究还是会习惯我的躲避与冷漠,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因为,他也是一直如此待我,他敢说不是?

莫凉的存在,无人提及。我想丁舟与我一样心知肚明,却也都是只字不提。

不远处,在某个角落的视线死角,我忽略了的一双眼睛,眼睛的主人牢牢地盯着我的背影,见我关上了门,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而是每隔几天,就会在这儿蹲点,她知道我每天早上哪个时间点出来取牛奶,也知道我晚上几点出门倒垃圾,可是,她却不敢出现在我眼前。

她比谁都清楚,倘若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然而,放寒假那天,她还是出现了。

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家,里面装满了各科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三中的老师确实够人道,不发寒假作业本,干脆报了几种练习册的名称,让大家一窝蜂地跑到书店抢购。

实在累得够呛,几句骂街的话,随口而出。回到家,抬头,发现丁舟房间的窗户关着,糟糕,他不在家。我把肩膀上的书包一卸,坐在水槽边上休息,低头发现鞋带散了,一弯下腰,视线的死角遗漏无疑,一双熟悉的鞋子映入眼帘,我抬起头,便看到了拼命往角落里躲的莫凉。

她以为这样我就看不到她了吗?

我系好鞋带,直起身子,走到她的面前,冷冷地说:“别躲了,出来吧。”

莫凉像个犯错的孩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面前,却始终不敢抬头看我。

“你早知道了,是吗?知道我和丁舟一块儿,你也认识他,对不对?”

“艾艾,我……”

“别那么叫我!”我死死地盯着莫凉,“你这么叫,让我觉得恶心。既然是事实,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一见面就告诉我这个事实,这样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设计这么一个局,让我们绕进去?是挑衅吗?告诉我,其实你跟丁舟更合适?告诉我,其实我真正的情敌不是别人,正是你?”

“那是我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艾艾,我发誓那不是挑衅……我只是想……”

只是想什么?

我原本想要声讨莫凉,可是,说着说着,那些激动的情绪就被更加强大的悲伤包围了,不好了,我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哭泣的冲动,在我的胸口传来声声阵痛,它穿过我的喉咙,随时都可能冲出来。

闭上眼睛,我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适得其反,这样一来,和莫凉共同制造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在了眼前。

和莫凉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充满感染力的微笑,我一直没有忘记。我记得她在桌面上贴海报,记得她指着那上面的美少年,对我说,那是她最喜欢的允浩。在所有人嫉妒我,诽谤我,远离我的时候,是她主动过来牵了我的手。我以为这就是朋友了,是能够储存一辈子美好记忆的朋友,我们可以一同走很长的路,看不同的风景,任何时候,只要一句话,就能够了解对方的心境,难过的时候,陪伴着消磨时光,看电影,唱K,耍酒疯骂街;高兴的时候,共同分享快乐,一切好的东西,毫不吝惜地分你一半。

想象中的世界多美好。然而,那是无法到达的世界。现实,已经与它背道而驰……

眼泪马上要爆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镇压心中的这场叛乱,开始感到一阵慌乱。

“艾艾……”

“我说了!别那么叫我!你想让我吐吗!一直以来把我当作猴子耍的人,当面如此亲昵地称呼我,背后是不是很可能在咒骂我是个愚蠢的傻瓜!”

莫凉使劲地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眼角跌了出来,“蒋艾!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最初那么做,只是想……”

是想干什么!我瞪大了通红的眼睛,我可以想象到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有糟糕,我吼了莫凉一声:“你还有什么资格哭!把话说话!你设了局,把我们都绕了进去……莫凉,怎么会是你……怎么能是你……你是想告诉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蒋艾,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不会出现在这里。”莫凉向前走一步,我往后退三步,她抽泣着,深吸了一口气,红红的眼眸注视着我的眼睛,她说:“蒋艾,我妒忌你。”

她的坦诚,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我脸上出现的诧异又仇恨的神情,她继续说:“一开始到三中学习……我是有意地靠近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没有想过害我,所以安排座位坐在了我的旁边?莫凉,是我低估你了吗?你故意迟到,然后,接近我,你的能耐其实不止一点点,对吗?说吧!你的真实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有怎样的背景,可以呼风唤雨吗?”

被渲染的发黄的记忆影像,仍旧在我的眼前,如同泛滥的洪水。

每一次和丁舟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我总是找到莫凉倾诉,她总是认真地倾听,对我说一些或鼓励或励志的话语,同不是恋爱专家的她,翻了很多爱情小说和人生指导之类的书籍,摘抄各种有意义的话给我看。

我多珍惜她这个朋友啊,每次因为丁舟的关系,不能陪她一起逛街,谈天,聊心事的时候,我的心,总是充满愧疚。

每一次,一想到自己隐瞒了骗人的经历,和一个如此单纯的女孩成为朋友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的心太肮脏,配不上这般的死党。

可结果呢……友情在剖开感性的包裹之后,里面竟然是千疮百孔的丑陋,尔虞我诈的笑话……胸口传来的阵痛,将我带回了现实,我痛苦地看着莫凉,眼前的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莫凉又向前一步,她坚定地摇头,“蒋艾,有些东西真的是巧合……比如说,我和你成了同桌;比如说,开学那天我迟到了……那时候我也诧异,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只能说,或许这是命运对我的眷顾,这是它的安排。如果没有这些,也许我就没有勇气靠近你了……我一直想看看,丁舟哥哥到底和怎样的人在一起,他那么保护的人,又那么珍视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蒋艾,对不起。”

“我愚蠢的行动也许伤害到了你……可是,和你度过的这段日子,我是真心的,真心希望可以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泪腺终于崩溃了。眼泪不断地滑过脸颊,呜咽声从紧咬着的嘴角漏出来。

一辈子的朋友……现在还有机会吗?

莫凉走到我身边,想伸出手,手又僵在半空中,没有落下来,发白的关节紧紧收拢,她最终收回了手,沮丧地垂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

我抹掉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我们相互垂泪的时候,我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很多的疑惑需要解答,缓过一口气,我问莫凉,“你的阴谋,不仅仅是这样吧……”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而我却用冷漠麻木的目光与之相对,“你为什么要让丁舟调查田野,为什么想方设法要丁舟收集证据让你与田野分手,为什么要让田野饰演坏蛋的角色,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莫凉无助地注视着我,一言难尽。

“如果你不想说,那就走吧,无论走到哪里,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就当我们从来都不曾认识过……”我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忍,扭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丁舟,刚才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他回来了。

“丁舟……”

莫凉转过脸去,也是惊讶不已,她带着几分羞愧的神情埋下头,对我说了一句,“艾艾,我会告诉你的”之后,便从我身边跑走了,她跑得飞快,在丁舟面前顿了顿脚,没多一会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不见了。

回家后,丁舟仰卧在沙发上,我在他身旁坐下,打开电视,调台,假装有多认真,多专注,实际上,心思都在丁舟身上,我有太多的话想问他,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的久了,好像语言中枢也出故障了。

电视上在重播我最喜欢的《爱情公寓》,搞笑的情节,现在看来全都是倒苦水,我盯着电视屏幕发呆,丁舟端起烟灰缸,捏灭了烟头,他站了起来,欲要离开。

我开口了:“是她吗?”

丁舟停住脚步,回头看我。

我说:“是你钱包里那张照片上的人吗?”我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画面,可是手指不禁用力往下摁了一下,音频迅速飙了上去,我被自己吓到了,心一惊,连忙将声音重新调低,可是,遥控器怎么都不听话,我怎么摁,它都没有动静。

丁舟走过来,抽走了我手中的遥控器,他像是没有听见我方才说的话,漫不经心地说:“茶几上的东西堆得太高,挡住遥控的感应器了。”

我低着头,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心想你们都欺负我,连遥控器也知道我好欺负。

丁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轻轻一抿,笑容有些疲惫,他说:“蒋艾,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像个小孩。”

我不喜欢被人称作小孩,特别是在丁舟的眼里当小孩,当即我就生气了,提高声音,愤懑地说:“我才不是小孩!我已经十六岁了!再过两年就要成年了!”再过四年,我就要嫁给你了,不过这话我没说出来。

然后,丁舟苦涩地笑了笑,他还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他出去买菜。这是我们闹僵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可我却觉得丁舟是想要逃避。

于是,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她是你钱包里那张照片上的人吗?”

丁舟沉默了片刻,接着,叫了我的名字:“蒋艾。”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在他的瞳孔中,我看见了自己冷冽的双眸,我这么迫切地揭开谜底,可丁舟却偏偏故弄玄虚,他的话没有下文,我们相互对视,任由时间变成了鱼,从我和他之间游过。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你看过我钱包里的照片?”

我刚烈得像一位战士,挺直了腰板,“对。”

我没有像丁舟详述,在田野将莫凉身份的疑点告诉我的那天,我犹豫再三,还是做了那件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他去洗澡了,我偷偷摸进他的房间,打开了他的钱包,看到了我好奇的照片。当时,我整个人被点了穴一般的愣在那儿,照片里的人,与莫凉有同样的微笑,同样纯净的脸盘,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边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是丁舟。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沉吟片刻,回答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一阵苦涩泛上心头,“那她们……都是谁?”

丁舟把手伸进裤兜里,拿出钱包,打开,深情地看着照片上的人,他说:“她是莫冰,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莫凉。”

“她们是姐妹?”

“嗯。”

我想两姐妹,一个来了,另一个没有出现,难道她们与丁舟之间还有什么纠葛?这么多年,我到今天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我在心里苦笑自己到底是有多后知后觉,也不想想丁舟这个条件,怎么可能没有一两段刻骨铭心的情史呢?

“莫冰……是你喜欢的人吗?”

“嗯。”

我想起陆江生曾经问我:“小艾,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傻,你对丁舟了解吗?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你是不是中邪了,还会不计后果地如此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