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蒋艾,你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伤害你,而是需要你的帮助。
他说,蒋艾,你愿意和我合作吗,也许现在你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是,请原谅我现在没法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我统统可以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定不是为了害你,也许到最后,你还会感谢我。
我问他,是关于什么。
他的嘴巴动了动,说出了一个令我诧异的名字,莫凉。
那天晚上回家比平时整整晚了两个小时,我用一句“学校临时有事”搪塞了过去,和田野见过面的事,我只字未提,丁舟什么话都没说,叫大家开饭,我没想到为了等我吃饭,他和陆江生还饿着肚子。惊讶之余,是丝丝感动,然而,这只是一晃而过的感觉,更多的是,内心容纳了太多的信息之后,溢出来的惊慌失措,米饭吃进嘴里也食不知味,我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可是,陆江生这个不要命的家伙,竟要来惹我。
“嗨,小艾,是不是上了高中,在新的学校,新的班级,交了新朋友?”陆江生对我挑了挑眉。
丁舟不露声色地吃着饭。
“人缘不错嘛!”陆江生自言自语道,我想他适可而止吧,今天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实在没有心情与你嚼舌,谁知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还要说:“昨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经过你的房间,听见你在房间里有说有笑的,是在和朋友打电话?”
“嘿嘿,让我猜猜,男生,女生?”
少说一句话会死吗?
我紧咬着嘴唇,或许是因为全身的肌肉过于紧绷,握在手中的筷子在微微的颤抖。
丁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轻轻地叫了一声:“蒋艾?”
而我权当没听见,咬牙切齿地对陆江生说:“陆江生!我警告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不然我让你好看!”
陆江生大概没想到我会发威,于是,被我说话的声音吓得整个人抖了一下。
我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饭厅,然后,咚咚咚地上了楼。生气是因为我感到自己的秘密像是突然被人暴了光,我心虚,害怕,担心丁舟会找我谈话,告诉我与他们保持距离,不要再有过多接触。
“最近她的脾气真是有点大,跟吃了火药似的。”陆江生嘟囔着。
丁舟注视着我离开的背影,什么话都没说。
他会生气吗?生气我违反他的规则,交了朋友。
可是,一连好几天,丁舟都没有动静,像往常的每一天,卖菜,烧饭,饭后出门健身,见面没有多余的语言,他是那么沉默,沉默到没有人看得懂他的心,只能靠自己揣测。
直到周五的晚上,丁舟来找我了。
我趴在书桌上看着手机发呆。手机上有一个被我存作为“外卖”的名字,要打过去吗,要合作吗,好奇心已经被揪起一个角,从此难以平复的是心中的各种疑惑,这几天,我没有少观察莫凉,可她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面对自己随时会被背叛的对象,我该相信谁呢?
田野说,有些人不是我所看到的单纯的样子,光芒的另一面,便是黑暗。而人心是一条渐进性,立在黑与白的中央,无论靠近,还是远离,都离不开这个规则。
信任被动摇了。
关于莫凉不为人知的过去,关于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但又与我息息相关的事情——这是田野给我的谜面,我是不是该去揭开谜底呢?我犹豫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按下了“外卖”电话。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来敲门,我慌忙挂掉了电话,心想一定是陆江生这个讨厌鬼,立马下了逐客令:“别烦我,小姐很忙。”
“蒋艾,是我。”我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丁舟。
这几天我在学校,与莫凉在一起,也渐渐觉得生疏。
“可以进来吗?”
“嗯嗯,等一下。”我连忙将桌上的书本整理了一下,至少得装出在认真学习的样子吧。
丁舟进来了,我咬着笔,对着练习本上的一道数学题发狠,可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我的心里只有丁舟,我的眼睛根本没法将视线集中在作业本上,总是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他的举止,他弯下腰,把被我睡觉时不小心踹下床的布偶捡起来,端正地摆在床上。
我坐不住了,眼睛盯着那道习题,想将话说得俏皮一些,语言却出奇的生涩:“丁爸爸,你找我有事?”
丁舟说:“这个周末有个行动。”
我顿了一下,回头看着丁舟,他果然还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了。
“还是田野那个案子。”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为什么要这样?那天不是都解决了吗,假装关系很好,只要留下影像就可以了,当时不是那么说的吗?”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但是,我蒋艾讲的就是义气,陆江生再怎么不好,我也不能出卖他。
如此贸然地执行任务极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丁舟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这一点,他却宁愿让我冒险,也不拒绝这次任务的实施,这一点都不符合他的谨慎性格,再说……我已经决定与田野合作了,如果再参与这个行动,算什么意思呢?更何况,现在,还有了更让我揪心的疑点,田野与莫凉是什么关系,田野是莫凉分手的男友吗,如果是,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就是这次行动的委托人,这样的话,她就认识丁舟……而陆江生说过,丁舟与这次的委托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我仿佛瞬间跌进了一个无底深渊,所有的疑惑,无人解答。
我需要一个解释,至少是来自丁舟的解释。
可是,他却只是说,“那是客户的要求。”
到底是什么客户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稍微冷静了一下,可口气还是咄咄逼人,“这是什么客户,连这种无聊的事情都要麻烦别人!更何况,田野他很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了!我的身份要暴露了!”
事实上,我和田野几乎已经站在了统一战线上,我需要知道,那些我义无反顾相信着的人,是不是真的值得相信。
丁舟听了我的话,沉默了,没说话。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我怎么还会有质疑,还会抵触丁舟的安排,向来不就是丁舟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我从来都只是按照他的意思去执行任务吗?丁舟会错吗?不,丁舟他从来不会出错,也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
难道就因为陆江生所谓的“忠告”,又因为田野初初给出的那些“线索”,我就完全相信了,然后,并以此抵触丁舟,猜疑莫凉吗?
天啊,我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蠢话!
“蒋艾,你变了。”
丁舟的喉结动了动,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我……变了吗?任何人说这句话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唯有丁舟不行,他是我的未来,是我所能预见的未来的归宿,他会成为我的爱人,与我相伴一生的人。
可现在,他说我变了。他的眼神那么无奈,又那么遗憾,是因为改变后的我,令他失望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我在心里呐喊,但仅仅是在心里,我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我害怕,怕得一动也不敢动,我就坐着,担心地看着他,好像接下来他嘴里蹦出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字都可能将我毁灭。
我刚才都说了什么傻话,做了什么傻事,能够让丁舟得出这样的结论,激动的情绪阻断了我的思考,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不想去的话,你别去了,我可以退掉。”丁舟的声音沙沙的,我抬头凝视着他,他却避开了我的眼睛,他说,“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我站了起来,朝着他的背影说:“我去……”
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他说:“我不逼你。”
“我知道,是我自愿的,我愿意。”
我不愿惹丁舟生气,也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我想让丁舟清楚,我是蒋艾,还是那个他说什么我都听的蒋艾。
然而,越过感性的山岳,连绵的情殇之后,沉静下来,辨析万千的理性归附,我忽然意识到,前方是一段庞大纠缠的结绳,谜一样的关联,难以清分。田野丢下的谜面,我想揭开,丁舟给的任务,我也需要去执行,这样的话,我想我必须先与田野通口气。
第二天,我以要上书店找教材为借口,去与田野见面,地点就是在人员复杂的书店,我清楚地向田野表明“我可以与你合作”这个意向,并说出很快我要付诸计划去酒吧找他,他听了之后,放下手中的书,突然转头望向我,那是一双像溪水般清澈的眼睛,与丁舟不同,丁舟的眼睛是海,海洋般深邃。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少了以前的冷冽,“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再次确定,我点点头。我问他是怎么查到我的,他说这是秘密,并且说,“虽然不知道莫凉和你的上线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可以肯定她认识他。”
一颗悬着的心,像落地的皮球,分明是不愿听到的结果,但却因为得到了证实,而有了几分淡定——大不了就这样了……可是,这样究竟是怎样呢,问自己也没有一个所以然的答案,只是默默地,像承受世界末日的预言,走一步算一步,心里抱着还没有揭底的侥幸,希望自己揭开牌的时候,看到的是另一个结果。
“那我能做些什么?”
“和我一起等。”田野的话,令我一怔,我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眼中多了几分雾气,一种惬意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等待如黑幕般沉静的天空,滑过的流星。
等待从大楼里凑出来,在落雨的街头,有一把遮雨的伞。
等待从少女不知梦的曾经中醒来,垂目去揭开这个世界灰暗的幕布。
一切不过近在咫尺,而我宁愿它远在不可及的天涯,永远……不要到来。
周末行动已然没有了以前的兴奋,我能把自己的外表伪装出另一个人,心情却无法转变过来,我从电梯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漠然,生硬,连笑容都很糟糕。今天的任务起始也很简单,只要在酒吧里增加曝光率就好了,让大家记住有一个叫做苏安娜的女人,最近喜欢在这里晃悠,这样就可以了。
当然,这些人中更重要的是,田野。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哦!怎么了,昨晚没有休息好?”他要是换做是我,能开心得起来吗?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努力放低大脑中的捆束。
陆江生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手腕上有昂贵的世界名表,镶在表面的钻石亮得有些扎眼,他又用另一只手调整了一下胸口的扣针,这也是世界顶级的香奈儿限量出售的奢侈品。
可是,千万不要被它们华丽的外表迷惑了,这些全是丁舟拜托一位仿制高手一比一打造的道具,乍一眼看上去,与真品无异。
“别碰我。”我挥开陆江生的手,目光冷冷的,“你最好给我闭嘴。”
陆江生的嘴角一抹自嘲:“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
才不是这样,是真的心情不好。不过,我懒得和他解释。反正这次陆江生也就是打酱油的命,他的角色名叫陈威廉,富二代,家人思想保守,他与苏安娜共同留学归国,追她追得很猛,希望能够与之共度一生,却不得美人青睐。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没脑筋,只会显摆的败家子。
“懒得和你斗嘴。”我白了他一眼,“马上就要到了,记住丁舟说的话,我先出去,你随手追上来。”
“是,安娜小姐。”
明知道这次任务的结局如何,还是按照事先编排的戏码往前走。
电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交织如网的电线汇成复杂的电路,呲呲,呲呲,细微的声音在大脑的某一处激活,犹如一场梦的旅行,闭上眼睛,田野在幻境的深处现身,猛地睁开眼,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电梯门打开了,苏安娜深吸了一口气,甩着小包,快步走了出去。
“安娜,安娜,等等我!”陈威廉追了出来,试图拉住苏安娜的手,结果,扑了个空,他差点跌了个大跟头。
被他唤作安娜的少女走到吧台边,点了一瓶芝华士,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是芝华士18年。”
苏安娜靠在椅子上,侧目,今天的晚场表演已经开始了,男人弹琴,女人站在话筒前面,深情歌唱。
酒保确认了一次,打断她的思绪,遗憾地说:“小姐,不好意思,很抱歉,我们这里没有芝华士18年,12年倒是有一瓶,可以吗?”
“我只喝那个酒,其它的,我喝不惯。”
周围的人听到她的这句话,都不由地抬头,望过去,苏安娜却不以为然地扭开头,从小包里拿出一包烟,万宝路。她熟稔地夹在两指之间,找打火机,却发现自己zippo的限量打火机不见了,懊恼地皱起眉头,出口便是一句英文。
离她最近的男人笑吟吟地凑上前,假惺惺地问道:“需要火吗?”
苏安娜抬起头,眼中深藏笑意。两个人眉目相对,突然间陈威廉冲了上来,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安娜,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等你做什么,跟屁虫。”苏安娜不爽,斜睨了他一眼。陈威廉只有默默地退到一边,窝囊地看她与别的男人打情骂俏,谁让他这么喜欢她呢,还与家里人下了狠话,非她不娶。
苏安娜点燃一支烟,环顾四周,台上的演唱者一曲罢了,又换了一支乐队上来,这里面也没有田野,这是怎么回事?
苏安娜想了想,问酒保:“这乐队里有位帅哥怎么不见了?”
酒保抬头看了看正在演出的乐队,说:“你是说田野吧,他不干了。”
不干了?
“为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酒保无奈一笑,“就是昨天的事,至于原因,我们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