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午休时间,姚兀颜趴在桌上,趴得很沉。
郑黏来过,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姚兀颜哼了一声说只是好困。
胡姗茗来过,问,“思春呢?”
“去死啦。”姚兀颜抬手一挥落空。
祝思予来过,推了推姚兀颜,“小颜颜~陪思予去买点零食吃吧~?别睡了~走嘛~”
姚兀颜依旧埋着头摆摆手,嘟哝着,“你叫老黏陪你去。”
这是无眠的一中午。其实。
姚兀颜压根儿就睡不着。
昨天尉响那“惊心动魄”的言行举止,还有最后话没讲完就不负责任倒下的行为。没错,昨天的谈话就是因为尉响突然没声了、姚兀颜回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且一睡不醒,最后姚兀颜无奈地翻了床被子到沙发上迎接失眠而不了了之。接着一大早,她就清了东西先那两个人起来跑出去逛街了。打算晚上直接住在胡姗茗家。
抬起明显的熊猫眼,扫视四周。似乎看到班上有名的独行侠,汪燃。名字看上去有点男性化,但是个正常的女生。很神秘,几乎不同班上人讲话,整天独来独往。是标准的差生,成绩不好,逃课,打架,抽烟,不过事情都没怎么闹大,学校也很奇怪地不管。大家都暗地里讨论说她家里肯定有很大的后台,所以学校都不敢管。姚兀颜个人觉得,那个人多半是有自闭症。
懒得去想为什么她会难得地出现在这里,也懒得说什么。另外三个人兴致盎然地讨论了一会儿,祝思予一边撒娇一边摇起了姚兀颜。姚兀颜之前以昨晚喝了点酒没睡好这个蹩脚的借口糊弄过去另外三个关心她的朋友,所以没有多余的追问。
这边是烦恼的姚兀颜,那边是失落的郗稷初。
郗稷初已经两天两夜没回家,颓废地趴在酒吧里,趴在他曾经和杜由心约会过很多次很多次的位置,一杯接着一杯。醉了睡,醒了醉。这间小酒吧总是会一直打着Linkin Park的歌,是他和杜由心都很喜欢的。
终于喝不下了,现在放的是他给杜由心唱过很多遍的《leave out all the rest》。他突然不想听到这首歌,只想逃避着旋律。于是跌跌撞撞地起身。瞥眼看见吧台前坐着一个女生,穿着在这里很常见的超短裙和露脐装,黑红相间,马尾扎得很高。她拿起无线的麦克风,合着后半首旋律唱了起来。
Don't be afraid
I've taken my beating, I’ve shared what I made
I'm strong on the surface, not all the way through
I've never been perfect, but neither have you
他仓皇中起身,厚重的玻璃酒杯碰倒了,滚到桌沿,险些没摔到地上。唱歌的女生听见动静,歌声没有停,头回了过来。郗稷初抹了抹嘴,往外走,又不小心撞倒了几个凳子。也顾不上疼痛,一心只想出去。
When my time comes, forget the wrong that I've done
Help me leave behind some reasons to be missed
Don't resent me, and when you're feeling empty
Keep me in your memory, leave out all the rest
Leave out all the rest
郗稷初不得不承认,这首盛满回忆的歌是很有杀伤力的,他感觉到了脸颊上冰凉的讽刺。也正好让他有那么一丝清醒来夺门而出。然而歌的最后一句还是那么如雷贯耳。
Forgetting all the hurt inside you've learned to hide so well
Pretending someone else can come and save me from myself
I can't be who you are
I can't be who you are
于是他也就没看见吧台前的那个女生起身,厌恶的眼神瞪走身边几个绉媚的老男人。放下话筒跟着他出了酒吧后门。
郗稷初低着头走,扶着墙,没走多久却发现自己忘了这里是死胡同。他更是感慨了。滑坐到地上,一边就是垃圾堆,他也没管那么多了。身上都是两天没换的衬衫,整个人的邋遢程度让他觉得这里正适合他。
朦胧中似乎有人蹲在他旁边,拍了拍他。
“哎,客人,刚才那个杯子被你摔破了,要赔钱的啊。”
郗稷初有点没反应过来,努力把眼睛睁开。
“从你预付的钱里扣掉,那么找你四十四块四。”她掏出钱,稍微思索了一下,继续道,“看你心情好像不大好,找个钱还这么背运,算了,就找你四十吧。”她把两张二十的纸币塞进他手里,郗稷初觉得自己快被气晕了。刚准备说话却使不上劲,只有倚着墙坐着干瞪眼。然后女生又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瞧你哭的,拿去擦擦吧。”瞬间让郗稷初觉得更加无地自容。
“失恋了吧?今天没见你女朋友一起来呢。”这个女生就是他们班长期逃课不在的汪燃,所以本来就很少注意这些的郗稷初根本认不出她。她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今天却出乎意料地话多。没关系,反正过了今天谁也不认识谁了,她这样想。
郗稷初没吭声,默默掏出手机,还在希冀着会有杜由心的短信。毕竟放下,终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
迟缓的动作让汪燃不经意看到了她的手机屏保。随即她就笑了,“好痴情啊。”这么感叹了一句。
“谢谢你的嘲笑。”终于攒足了劲说一句话,郗稷初显然是没好气。
“这怎么是嘲笑呢?你可比我好多啦,你说爱情不顺,我可是亲情不顺。”她的话是不知不觉地多起来。
“……”郗稷初不说话,似乎有事期待她的下文。
“我爸妈离婚,我爸带着个小姐跑了,我跟我妈整天吵架,我经常逃课、抽烟、喝酒,不回家。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八点档的烂俗剧情?”她撇撇嘴,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
郗稷初莫名其妙地盯着她,“你跟我说这干嘛?我们很熟吗??”
“唉,人不是都这样嘛,跟爱的人吵架,跟陌生人说真心话。”她耸耸肩,“难道你就没有向我大吐为快的冲动?”
“……”郗稷初显然不想把剩余不多的气力浪费在与这个不知所谓的陌生女孩的交谈上。
“嗯?”蹲在他身边的她却似乎很不识趣,不理会他不满的情绪,反而把脸更加凑近他,想要看清他是否对她之前的话有所体会。
“是吗?我不记得我有听过你说的那些。”此情此景,越发触发了郗稷初“不跟陌生女人搭讪”的原则。然而朦胧的意识中,掺杂的那一丝莫名的暖意,渐渐夺走他最后的清醒,体内的酒精分子一涌而上,齐心协力拉下了他的眼皮。
“哐当”突然的响声使得汪燃条件反射地跳起身站稳,随之传来的“唧唧”叫声、一个灰色的小身影迅速掠过。原来是只老鼠。
“唉……”汪燃舒口气,还以为是前段时间打过架的人找茬来了。再回头看郗稷初,倚墙而坐,头垂到胸口。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这一幕显得格外惊悚,简直就像是被人弃尸垃圾角。
“哎~”她屈身摇了摇他的肩。
没反应。
汪燃一脸波澜不惊地去探他的鼻息。而后无奈地撇撇嘴。
也就是说,他、呼吸均匀、神情安逸地……睡着了。
“反正把他带回家,老妈也不可能知道。”汪燃这么嘀咕着,把郗稷初扶起来,“哎,跟我回家了。”
其实大可以把他送回他自己家。在跟的士司机说完目的地之后,她又矛盾地对自己说了一遍。不过倘若他家住在灯火阑珊的市中心,人多口杂的。那就更不比去她家那小破巷子来得安全了。
这下她算是笃定了想法。
郗稷初作了一个冗长的梦。
像是老旧的黑白无声电影,放映着不属于他的往事。一个原本幸福快乐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然而一切的不幸已然降临,父母经常在他们以为她看不见的时候吵架甚至动手。八岁的她背着书包躲在门外,借着屋内的灯光,窥探着那些愤怒的火焰,扭打着的人影。日复一日,她的表情也由最初的惊恐不安渐渐变得漠然,甚至几个月后,班主任拽着她回到家,指责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按时到校上课。父母震惊不已,罚她跪,罚她写检讨。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没有说她只不过看到他们在下班回来就吵架,她只不过在没上课的时间去书店坐着看书,其实学校教的东西她早就自己看会了,她会去书店看也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花钱给她买那么多书。
接下来的几年她很乖,一直到小学毕业成绩都保持年级第一。然而到了初中,她也不可避免地到了叛逆期,离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饭,也认识了一群辍了学成天混在街头巷尾还有酒吧迪厅里的小混混。更重要的是,她爸爸却还先她一步到达叛逆期,在她升入初中前的那个暑假带走家里五万块存款,跟一个小姐跑了。从此以后,妈妈也不再管她,只顾着自己。家里的房子卖了,在一个偏僻幽静的小巷子里,俩人租了两间独立的小平房,一个房间十来个平方,一张床一个桌子两个板凳。周遭还有几户人家,但是相互之间不曾往来,天一黑关门关窗,各自忙各自的。这一带也算是市内最乱的,时常有打架或是抢案什么的发生,也没人会出来凑热闹。人世间的冷漠暗哑可谓是随处可见。只有天亮并且晴朗的时候,会稍稍好那么一点点。
女孩开始在这样的地方倔强地成长。
那张清秀红润的小脸,年复一年,也脱了稚嫩。
梦还没完,郗稷初就感觉自己已无睡意,将要醒来。于是他努力翻来覆去想重回梦境,想一探小女孩现在的模样。
“醒了?”像是从梦中的无声电影里被抽走的那主角的配音,这个声音。郗稷初睁开眼,霍然惊现他想要在接下来的梦境中看到的那张脸。他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汪燃迅速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下去,“哎,你还没清醒呢吧?我可不是你女朋友,不要动手动脚的。”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郗稷初的表情回到昨晚两人刚打照面时的漠然。
这个当儿,汪燃把方才吓掉粘在衣服上的狗尾巴草从衣服上拿起来,把杆再次塞进口里叼着。他刚才那副心疼的表情算什么?同情?或是有所触动?昨天夜里可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才大吐苦水的啊,难道他有特异功能?难道他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还可以装睡?好像还有点什么问题……经他这么一闹竟然想不起来了。汪燃看着窗外又将陷入黑暗的天空……
“我说,你打算再在我床上赖一个晚上吗?”对,就是这个问题。看着郗稷初打算掏手机的迟缓动作,她又是一阵不爽,“甭看了,你手机昨晚就没电自动关机了。在这之前没有任何电话短信。抬头看,你脑袋正上方就有钟,标准的中央时间,下午5点了。”
“……”该说“谢谢”或是“麻烦你了”?郗稷初的心情和自尊都不允许他这么说,所以只有沉默代表一切了。
“真是怪了,你睡这么久难道头都不会痛的?桌上有醒酒茶,你等会起来喝。我呢,要去酒吧上班了。幸亏你醒得早,要是晚了,我不在没人提醒你,这里晚上很危险,要么你赶紧走,要么就一步也不要出去,老老实实待着。我就容你再赖一晚。嗯……反正你也醒了,我也不用看着了,晚上也许我不会回来,你自己小心别乱跑……”汪燃一边收拾着上班要带的东西,今天换个包上班,可不能落了东西。
“回来。”这时郗稷初的声音显得有些沉哑。
“耶?你是打算马上走人还是一个人晚上会怕喔?”汪燃也不怕这时打趣他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需不需要我去接你?”郗稷初此时的笑格外狡诈。大热天的汪燃都直打寒战。
“你到底想干嘛?你没搞错吧,在这里我可是老大耶。”汪燃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戳。
“没啊。看在你救了我又收留我的份上。我就……”郗稷初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头。
“‘就……’?”汪燃的包包从肩膀上滑下来了一点。
“嗯……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啊~以身相许……你应该不会接受,那我就住下来帮你做点事什么的好了,反正我也没处可去。”
“啪。”汪燃的包包落了地,“你……疯了还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