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悠浅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你以前不是这样。”尉响扯了扯嘴角,“记不记得当初我接受你的时候你答应我的那些话?我不是爱重复说同样的话的人,你该知道。”
“‘坦诚相待,不要轻易怀疑对方,有什么疑问要直接问对方。’”钟悠浅低头喃喃地重复着印象深刻的这句话,然后,又是沉默。
“你的疑问呢?平时你话都比我多吧。”尉响抬步往住宅楼群后的小花园走去。钟悠浅望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神,忙跟过去。
潮热的夏风迎面吹来,尉响衬衫的领子和钟悠浅的粉色裙摆都不安耸动着。铁门沉下来,哗哗作响的树叶倒映在地上的斑驳树影,也随着一块巨大云朵的到来失去了使它们出现的光源。尉响此刻的心情,也是这样地阴沉。短短的一小段路,平时或是看姚兀颜和沐鳛理因为一点小纠纷打闹着跑来跑去十几趟,或是沐鳛理被自己打击得垂头丧气赖在原地不动好半天,他也从没觉得她这么长过。
“你会回答我吗?”尉响在一个花坛前站住脚步后,钟悠浅终于开口了。
“你问。”尉响转过身。
“姚兀颜,她不是你表妹对不对?”钟悠浅深吸了口气,道。
“这是问题么?分明是在陈述,说,‘你骗了我’。”尉响头微垂,抬眼看她。
“那你要我怎么问?问她是不是跟你有不寻常的关系?”钟悠浅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知道了很多事,她们告诉我……”
“又是你的那些姐妹吧?你就不能交些像样的朋友?尽是些聒噪又无聊的女人。”尉响这话已是尽量压低了自己的怒火。钟悠浅本身人是很单纯,偏偏交的那些朋友一个个整天就会在她耳边吹些怪风,叽叽歪歪仿佛永无止境。偏偏钟悠浅又非常信任她们,对她们那些没有考据的“新闻”更是深信不疑。
“你又想说要我多学学你妹妹吗?她交的都是值得交的好女生,而我就是不会交朋友,对吗?”钟悠浅虽然声音不大,但也很有气势,“我的确什么都没她好,因为在你心里她什么都比我好!”
最后一句话使得尉响心中一震,有这样么?为什么他自己一直都没察觉?其实沐鳛理也总说这样的话,有次他又因为开玩笑说这种话被自己打了,反而很认真地说,“尉响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望着已经哭起来的钟悠浅,尉响似乎也没有动容,淡淡地说,“她们还跟你说了什么?”钟悠浅的哭声顿了一下,颤声道,“初二的时候,姚兀颜总和你还有你那个好兄弟沐鳛理一起,她们说她是脚踏两条船,后来把你甩了,又把沐鳛理……”
“没凭没据就乱放屁、像疯狗一样乱咬人的女人,我算是见识到了。”尉响语气很冷。他有点想笑,怕是他们两个知道有人在背后这样评论,也只会没良心地大笑特笑然后也不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吧。
“她们说你戴的那个坠子,就是她送的……”钟悠浅忙为自己的朋友辩解,“沐鳛理好像也有一个同系列的……”
“还有?”尉响挑眉。
“我们一起玩游戏,你说我们俩的名字随便取就可以了,为什么你和她的名字只差一个符号,而且你还提过……你们连帐号都只差一个字母?”钟悠浅哭得蹲了下去。
“这点小事你也一定要在意?”尉响也俯下身去,轻拽她,她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我……”揉着眼睛的手因为身体的动作离开了一下眼睛,紧接着又挨上眼睛擦揉。
“既然你一定要追究到底,我随意。那我不妨都告诉你。先问一下,我们恋爱多久了?”尉响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
“嗯……快一年了……”钟悠浅哽咽了一下,又有了哭声,似乎分外委屈。
尉响闻言扳了扳指头,然后呵呵一笑,“连我认识她的零头都不到。”
钟悠浅停住哭怔了怔,“什……什么零头?”
尉响摆出两只手做好的“十五”的手势,“我们几乎从出生就认识,不对,可能更早,我们的妈妈都是高中同学。我,鳛理,还有小颜,也就是我那个所谓的‘表妹’。我们认识了整整十五年了,不过目前只一起相处了十三年而已。”钟悠浅错愕地呆在对面。
“所以送个东西嘛很正常,所以天天玩在一起也很正常,所以游戏的号根本就是她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帮她申请然后帮她玩的。”尉响望着她,“这样说,你觉得够清楚了?”看到她微张嘴要说什么,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悠浅,你真不错,看来我真是看错你了。”钟悠浅此刻眼中满是惊恐,急欲辩解什么结果只是喘了喘。
“你太单纯了,可你不知道单纯到了极点就是一种愚蠢了。我能理解你这是吃醋,可我更担心的是以后,你会被妒火彻底改变成另一个人。所以为了避免这一天到来得太早,我们分手吧。”尉响的手应声滑下钟悠浅的头,阴沉的天空终于忍不住划过一道闪电。
“尉响,你这么说,到底是真的,还是怕我以后会失去理智做出伤害姚兀颜的事?”钟悠浅沉默了半晌,红肿着双眼又轻又缓地问。
一句轻微的问句,却问住了尉响。好在问过钟悠浅立马就垂下头哭泣,仿佛是早就知道尉响听到这个问题会有的反应。他有两秒的愣神,马上又反应过来。
“她是死是活关我……”忽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妥,尉响换了一句,“当然是真的。我不希望这世上这么快又少一个单纯的女生,多一个可怕的女人。”他又抬头望了望已经闪电不断的天空,本来准备离开,走了几步,转了方向,走向楼下属于自家晾衣服晒被子的地方,把衣物都取下来,从中拿出自己的一件褐色格子衬衫,过去罩在钟悠浅头上,“马上有雷阵雨,你赶紧回去吧,这个时候的阵雨下起来很大的,别淋着了。”
望着尉响离去的背影,钟悠浅泪水彻底崩溃,她拽紧手中衬衫的一角,如果是以前,她会拿着它很开心,可是现在,心里却很寒很冷。他们已经分手了,他再也不会说,“这个时候的阵雨很大的,要不先去我家避一避吧,反正家里也没人。”
不会了。她小小的单纯美好的幸福,被她的单纯无知彻底毁了。
而胡姗茗也就是在尉响说出分手的时候,正好躲在旁边花坛的一棵矮树团后。不是她故意跟踪,只不过她在和祝思予回家的路上掏钱买水时突然发现姚兀颜的笔袋和本子都跟她拿反了,反正闲来无事,忙冲回家骑了自行车就抄小道飞驰到姚兀颜家所在的大院,锁好车从侧门直接进了小花园,就听到了钟悠浅的啜泣声还有尉响很有磁性的声音,好奇心让她不由自主地闪身躲了起来,也是出于“职业敏感”。然而见闻了这件大事之后她也忘了原本的目的,像刚作完贼似的灰溜溜地回家了,决计着怎样把这件事告诉姚兀颜。最后还是憋不过一天,第二天下午补习的时候就讲了。
姚兀颜听着看着胡姗茗手脚并用的演说,想到昨天直到她“开夜车”看化学公式看到十一点多也没见尉响回房睡觉。那时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尉响一直在房间,只是没有开灯。觉得他就一直坐在地上靠着床沿。这种感觉令她莫名其妙,因为这明明是她小时候不开心时会拉着尉响做的事,他早前就说过他不记得那些事了,怎么可能还像那样嘛。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又想对了,尉响那个时候就是那样,坐在地板上,右腿伸直,左手扶住左腿曲起的膝盖,不同于会双手环抱住两个膝盖的姚兀颜。这早已是他们共同习惯的方式了,只是她不知道。
“我哥……他是铁人啦。我想应该没事吧。”姚兀颜摆摆手应付胡姗茗的问话,很勉强地笑。另三人则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胡姗茗首先发话,“好歹你们也是青梅竹马,总得关心一下吧。”
“哎呀,他甩别人他有什么好郁闷的嘛~再说不还有小鳛子嘛。”听到她说“青梅竹马”这个词,姚兀颜就觉得鸡皮疙瘩直往下掉。正在这时她手机响了,她如获大赦地接了电话,甚至看都没看是谁打的,所以接了才顿觉头更大了。
“颜颜,你还在外面和同学一起学习吗?”是尉妈妈急切的声音。姚兀颜应了一声,有不详的预感。果然她有下文,“你现在能回来吗?尉响上午把鳛理叫来,两人关在房里也不出来也没吃饭,我想只有你可以劝劝了。”姚兀颜看了看其他三人,有些愣愣的,“好的干妈,我这就回来。跟同学说一声我就马上坐的士回。”她挂掉电话,稀里糊涂地把东西随便往包里一塞,提起书包背到背上就走了,吭都没吭一声,跑着出了肯德基。
“她不是说跟同学说一声嘛?”祝思予缓过神来,“怎么一声不吭就走啦?”
“刚才那样就当她说了嘛,她也是心急。”郑黏微笑地答。
“或者你这样想,她说的同学不是我们,我们是她的好姐妹咯。”胡姗茗耸耸肩,又把嘴一努,“不过这样好像自欺欺人。她说的同学不是我们难道是那头总会‘碰巧’出现的绿屁股猪?”说罢自己先笑起来,然后拍拍下一刻开始大笑的祝思予和郑黏,突然变得故作讶异的表情像是在说“没必要笑得这么夸张吧”,越是把二人逗得笑得停不下来。小插曲结束后,三人继续做题,心里自然是记挂着姚兀颜的。
这天最可怜的怕是要数沐鳛理了,一大早被尉响的电话吵得不得安宁,在空调房里睡得原本很香,老大不情愿地在被尉响的第十一个电话完全搅坏清梦之后,走出卧室,洗漱完后随意地穿着睡觉时穿的背心短裤,趿着拖鞋就直接朦朦胧胧地出了门,连他爸坐在沙发上诧异地望着他,他都没注意到。结果他刚踏出自家的大铁门,就被尉响跟绑架似的拖到了尉家。真的,如果不是已经看见尉响的脸,他已经掏出的手机上可能都按出110了。然而这还只是他苦难的开始,今天的尉响虽然完全没有动手,但却是给足了他精神折磨。先开始在路上抛下一句“我和钟悠浅分手了”,而后就把他拖着一起进了他的房间把门反锁,任尉妈妈在外面叫门也只说没事。进房间后尉响就席地而坐。沐鳛理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坐到他旁边。
“伤心啦?不是吧……”尉响没理他,他也知道该闭嘴了,只有等尉响先打破沉默。可这一沉默,就是一个多小时。而这一个多小时中,沐鳛理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半秒钟都没闲着,从沉默的第三分钟开始,他就突然有一个想法,“不会尉响哥真的对所有女人都失望了,转而决定开始搞基了吧?!”这个可怕的想法就一直持续着折磨着他,使他的全部神经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始终处于紧绷状态,以至一个多小时后尉响突然开口,把他吓得身子一震,也根本没仔细听尉响说的什么。
“鳛理,喝不喝酒?”尉响这一句鼻音很重,嗓音也有点哑。
“啊?”沐鳛理的反应让尉响以为他是被他突然地说话给吓到了。尉响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啊,我房里有酒,你喝不喝?”
“干嘛要我喝酒?”沐鳛理满脸警惕。尉响的脸就冷下来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要说你是小孩子,不能喝。还是不是兄弟?”他没想到沐鳛理竟如释重负般,“是是是!”满脸喜色,偏头嘀咕一句,“只是兄弟就好了,太好了……”尉响没理会他,俯身伸手到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8罐酒,然后拿起其中一罐在沐鳛理眼前晃了晃,抬眼望着目瞪口呆的沐鳛理,“够么?”
“会……会不会够过头了点?”沐鳛理有些畏畏缩缩,甚至准备扶床起身,“我……酒量不行的,而且一喝就上脸……”尉响一把扣住他,道,“不是说了是兄弟的?坐下。”
沐鳛理面有难色,但也只得坐下。看来这下是得为刚才的胡思乱想付出代价了。尉响拉开手中的一罐酒,递过去。沐鳛理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毕竟十几年的兄弟,虽然很早的以前都还算是年少无知,但十几年也不是小数字,他很了解眼前这个人,很了解很了解。尉响又拿起一罐酒,拉掉拉环,扔出窗外,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沐鳛理越发进退两难了,最后权衡了一下,兄弟为重,无奈地啜了两口,望着正在开第二罐的尉响。
“有点难过的话,就说出来吧。这里就我们兄弟俩,连小颜都不在。你有话都能说嘛,我可以左耳进右耳出的。”
沐鳛理扯了扯自己的左耳,再扯了扯右耳。这时的尉响灌下了第二罐酒,开了第三罐,却停在嘴边,没有灌下去。
“突然觉得,人真的没有办法战胜时间,人的感情更是。”尉响凝视着桌上摆着的一个相框,里面是三个人小时候的照片。钟悠浅来过两次,他都把这个相框收到屉子里,等她走了再拿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有告诉自己“我是懒得解释。”
“我们三个感情不就一直很好嘛~”沐鳛理亮了亮手上的尾戒,眼神黯了一下,“我和洋洋也是。”然后他难得的出于主动拿起酒罐,跟喝水似的饮了一大口。
“好个屁好。”旁边那个人转过头去。
“哈,不要死不承认啦,尉响哥你这人就是这样死鸭子……”尉响把沐鳛理意思很明显的后半句话生生瞪了回去,令其转而换了个比较好一点的词,“……口是心非。”
“也是吧……”或许是那两罐酒的作用,让尉响难得一次没有反驳,“也是时间把我们变成这样的。其实现在还好,至少没有对别人造成很大的伤害。”
“我看造成伤害这种事也不远了。”沐鳛理一个标准的卫生眼,“总有一天你们会互相伤害。”
“呵,我随意的啊。”尉响反而轻松地一笑,“反正已经伤神了,再伤深一点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