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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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六讲决胜三字真经(1)

入局或旁观

张居正在加入徐阶的政治阵营后,细心学习徐阶的政治智慧,同时又以一种接触的艺术保持着跟严嵩的关系。

他在徐阶与严嵩之间走钢丝,居然还就走得特别稳。

一方面徐阶把他视为接班人,另一方面严嵩也很器重他,这使得张居正的身影在嘉靖末期的政坛中迅速突显出来。

嘉靖末年,政坛上最大的一件大事就是徐阶在隐忍了十几年、也积蓄了十几年的力量之后,开始对严嵩发动了政治反攻。在这场政治搏杀中,张居正的作用始终是一个谜。

虽然还是个谜,可我认为张居正至少没理由置身事外。这主要有两点理由:

第一,虽然没有可信的历史材料明确地提到过张居正参与过这场政治大决战,但以张居正当时特殊的身份而言,他没理由对这场大决战不闻不问。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在这场政治大决战之后,也就是在徐阶集团获胜之后,徐阶立即开展了拨乱反正的工作,给曾经受严氏父子陷害、打击的官员平反昭雪,这个拨乱反正的工作就是由徐阶和张居正两个人一手主持的。

关于这一点,张居正在后来给徐阶的亲笔信里明确提到过,他说:

“丙寅之事,老师手扶日月,照临寰宇,沈几密谋,相与图议于帷幄者,不肖一人而已。”(《张太岳集书牍十四答上师相徐存斋》)

这里的“丙寅之事”就是指这段拨乱反正的工作。这话的意思是推崇徐阶徐老师这事儿做得功德无量,但其中也有一点自得,那就是在这件功德无量的工作中,我是您唯一的一个参与谋划的人。

请注意,张居正这里并没有谦虚地说“我是您当时唯一的助手”,而是说“相与图议于帷幄者”,就是共同的策划人,是团队合作的伙伴,而不是一个简单的从属关系。

要知道,张居正给人写信向来谦虚,尤其是对他的老师徐阶,《张太岳集》中保留了很多他给徐阶的信,不论是当权前还是当权后,语气都是一样的谦恭。如果说这地方说得不是不谦虚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年拨乱反正的工作中,张居正起到的作用确实仅次于徐阶,也就是起到了很大的领导作用,而不是只是一个助手的作用。

既然张居正能在后半段工作中担负那么重要的责任,没理由他在前半段工作中一点儿都没参与。

第二,退一万步说,就算徐阶完全“雪藏”了张居正,也就是根本没让他参与任何与严嵩集团的冲突与斗争,但作为既认清了严嵩奸臣的本质、又一心要“兼济天下”的张居正,面对这样一个决定大明王朝发展命运的重大的政治斗争事件,以他的政治热情而言,他会置若罔闻吗?

人,天生都是喜欢凑热闹的,只不过不同的人凑不同的热闹罢了。对于这样的政治“热闹”,你让张居正这样心系天下的人不去凑这热闹都不可能。就算没参与,他也一定会密切地加以关注,从中来总结学习,积累经验。这从他后来的政治生涯就可以看出来,他明显向他的老师徐阶学习过,而这个学习内容就来自于徐阶战胜严嵩的这一场政治斗争。

徐阶战胜严嵩的手段,我称之为“三字经”。怎么说呢?其实就是三种手段,每种手段各一个字,所以叫做“三字经”

第一个手段,就是“忍”。

说到这个忍,我们生活里有个成语叫忍气吞声,事实上我觉着这个成语也还是可以细分为两层境界的,也就是“忍气”虽然是忍,但还不如“吞声”的境界来得高。

一般人碰到个憋屈的事儿,想想我忍了,但嘴巴上总还要唠唠叨叨,发两句牢骚,以求个心理平衡,很少有人会忍了气又把所有的牢骚都闷在肚子里。能不动声色地让所有牢骚都烂在肚子里,到这个水平那就是“吞声”的境界了。据说,徐阶当年就达到了这个水平。

不过,说起来徐阶年青的时候也没到这境界。

据《明史·徐阶传》记载,徐阶刚入官场时也是年轻气盛的。他当年进士及第的时候比张居正还出色,是以全国第三名,也就是“探花”的身份进入官场的。说这位跟“小李探花”李寻欢一样的“小徐探花”刚开始的时候意气风发,最喜欢发发牢骚、议论个是非什么的,结果虽然很有才,但还是一家伙给贬到边远地区做了个小官儿。

后来,内阁首辅夏言重新启用了他,在重回中央权力层之后,徐阶当年的棱角突然都不见了,忍功的修养据说无与伦比。

这在有件事儿上看得特别清楚,这件事就是明代嘉靖朝有名的杨继盛事件。

说起来杨继盛跟张居正还是同学,他们俩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这一年是明代科举史上赫赫有名的一年,因为在这个“二六级”录取的进士里,后来的牛人特别得多。有后来的文坛盟主,有名垂青史的勇士,也有以文职镇守边关的封疆大吏,光后来进入内阁、成为名义上宰相的人就有一长串儿,更不用说张居正这样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了。杨继盛就是那个名垂青史的勇士。

杨继盛跟张居正的关系不错。说起“恰同学年少”的时候,这帮“二六级”的同学个性都很鲜明。张居正年龄小点儿,反而老成持重;杨继盛在这帮同学里年龄最大,可也最慷慨激昂。

杨继盛最典型的个性就是嫉恶如仇,而且胆子大,脾气暴,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他曾经刚当官没多久就弹劾严嵩的义子大将军仇鸾卖国通敌,结果被贬官贬职,一直被发配到边远山区,搞得在同班同学里混得最惨。

但世事难料,后来仇鸾坐大,居然敢跟严嵩叫板。于是阴谋家严嵩在搞掉仇鸾之后,突然心血来潮地想起了年青的杨继盛,想想敌人的敌人当然也就可以拉进自己的队伍里来,再加上杨继盛因为勇于弹劾权臣,弄得名声也很大,名头也很响,所以严嵩就开始刻意拉拢杨继盛。不仅把远在边远地区的杨继盛调回了京城,而且还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给他连升了四次官。

这下严嵩心想,这个愣头青还不感激得要死啊?他大概甚至想象过杨继盛来严府谢恩的时候,他还可以故作姿态,演一出让这个小年青感动的好戏。

可是想象总是太虚幻,计划也不如变化快,这个杨继盛实在太有负于严嵩的想象力,也实在有负严嵩严大人的栽培。

他一到京城就开始琢磨事儿。琢磨什么事儿呢?当然跟快速提拔他的严嵩有关,但并不是要怎么报答严嵩,而是要怎么弹劾这个大奸臣。

虽然他知道是严嵩提拔了自己,虽然家人、同学也劝过他这事太过危险,但杨继盛就是杨继盛,他要“一腔热血洒春秋,壮志不负少年头”!于是他写下了那篇著名的《劾严嵩疏》,历数严嵩的五大奸、十大罪,成为当时一篇有名的讨严檄文。

结果弹劾的奏章一上,朝野立刻炸开了锅,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严嵩在拉拢杨继盛,而杨继盛这一手实在太出人意料,实在太有轰动效应。

尤其是严嵩,这下这张老脸可没地方搁了,这等于不远万里从边远地区搬了块大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啊,所以他恼羞成怒,把杨继盛下入大狱,往死里整。

这期间许多仁人志士都想搭救杨继盛,可都没有用。

张居正为此专门找到恩师徐阶,说现在只有你能搭救杨继盛了。可徐阶不说话,只是摇头。张居正再求,他还只是摇头。张居正愤然而去,他也只是摇头。

张居正不是不懂徐阶是为了大局考虑,这时候正是徐阶与严嵩的斗争暗流涌动的时候,徐阶一直以来的政策是通过隐忍来等待与严嵩决战的时机,另一方面他的力量这时候也不足以撼动严嵩,所以为了整个战役的需要,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忍气吞声。但年青的张居正这时候更看重的则是杨继盛那条正直的生命,他不理解徐阶的是,自己的老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杨继盛危在旦夕,可他的表现却竟然只是一言不发。

后来,杨继盛最终以近似于“莫须有”的罪名被杀害了。执刑的那一天,杨继盛朗诵着自己的绝笔作走上了刑场。诗云: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

这真是一首好诗,好就好在那片爱国的赤子情怀。正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至高境界。

后来,张居正为此曾愤然告病还乡,临走时还在告别信中讥讽过自己的老师,甚至毫不客气地反问自己的老师:“相公内抱不群,外欲浑迹,将以俟时,不亦难乎?”(《张太岳集书牍十五谢病别徐存斋相公》)

这话也就是说,面对严嵩这样的大奸臣,我知道老师你想忍,可你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信的最后甚至说老师你这样“进则为龙为光,退则为鸿为冥,岂不绰有余裕哉!”这话是说老师您在官场上进退自如,实在让人佩服。这简直就是反话,就是讽刺和挖苦了,那意思是说老师你这么忍,根本原因恐怕还是你怕了严嵩,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和自己的官运考虑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据说徐阶看了信还只是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这就是徐阶的忍功,他不仅忍严嵩,连年轻的张居正他也忍了。

徐阶的第二个手段,是“藏”。

说到藏,一般人也会,不就是不露富嘛。可徐阶的技巧反倒不是不露富,他也学着严嵩在老家聚敛财富,尤其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开始明目张胆地玩弄他老子手中的权力,大肆卖官鬻爵、祸国殃民的时候,徐阶的三个儿子在老家也聚敛了一些田地,一向还算清廉的徐阶对此并不严加管束,甚至这事儿还弄得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