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贾大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预备下个星期的补考,可是现在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刚才的嘈杂使他知道其他人已经发现了在水房墙上的字,不过他暗自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安静了下来?难道其他的中国留学生对这种反华标语就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中国人真的是一盘散沙?早上他到水房接水,看到墙上的字之后,心里对阿光和阿勇这两个当地华人恨得直痒痒。他可以肯定这上面的字是他们写的!不就是他们上学期期末考试照自己的卷子抄,结果都没有及格嘛。在贾大化看来,这完全是可以原谅的——他自己也没有及格呀!虽然阿光和阿勇两个人在考试前请他吃了饭,不过考试协同作弊也是要冒风险的,他们不能不事先就给点补偿。
他感到自己今年的运气实在是太坏,用当地的话说,就是自己实在是太“衰(虽)”了。先是和爱玩争女朋友没有成功,然后是期末考试一科也没有及格。他和其它中国留学生的关系也不好。为了不被其他人“看扁”,他常常在自己的话中加入小小的夸张。他认为这是和别人交往的必要手段。他来自中国的预备级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那种所谓的“正在提拔的一般小干部”。他从小耳濡目染,对“吹牛”,“撒谎”的理解和运用达到了成人水平。父母的离异使他第一次感到自卑,特别是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从那时起,他就在自己的谈话里加入“必要的夸张”。他意识到这种夸张会使别人反感。他也体会到一个人一旦撒谎,他就会陷到谎言的泥沼中。为了掩盖一个小谎,他必需再撒一个大谎,然后再用另一个谎言来掩盖这个大谎。这层层的谎言越滚越大,雪球般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但是他必须这么做。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认为固守着谎言就是固守着自己的尊严,一旦谎言被戳破,他的尊严也就土崩瓦解。但是他周围的人总是比他估计的要聪明。所以他常常从他们的眼光中看出些什么。不过他也常常有安慰自己的理由——至少他们没有和自己“较真”。他不懂生活中不是每个谎言都需要“对质”。当人们发现你吹牛,撒谎的时候,他们不一定非要指着你的鼻子说:“你在骗我!”这些日子他的生活颇有些“老鼠过街”的味道。但他不认为是他自己的错。这完全是他的命运造成的。他父母离婚的时候他刚刚懂事。他母亲是上海人,父亲是军人。他的童年和少年完全是随着父亲在全国的旅行中度过的。对于“你是哪里人”这个问题,他所能想到的最佳答案就是“我是中国人”。可这样的回答不如不回答。没办法,他只有说自己是上海人,就好象户口本上籍贯一栏中要添上父亲的出生地一样。他只不过换成了母亲的。家庭的残缺使他从小就感到自卑,他认为解决的方法就是用虚假的光环来赢得别人的羡慕。
贾大化今天颇为自己的手段得意了一阵。他想只要把自己的名字用东西盖住,就会引起中国留学生的公愤。到那个时候他至少可以看看热闹。但是刚才其他中国学生的反应让他奇怪。他没有办法,只好等到夜深人静人静的时候再到水房里去看看。可这里偏偏是夜深人不静。他强打精神,一直等到凌晨四点多才敢拿着自己的杯子,装成是喝水的样子来到水房。开始他还不明白毛病出在哪,是自己擦的不够干净?过了一会他四处看才发现墙角的字,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的心里一定是笑话的代名词。他在那愣了一会,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同屋的上海人已经从女朋友那里回来了,看着贾大化,没有说话。不过贾大化总感觉他的眼神看自己有点怪,他不停的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心里作用,这是心里作用。”
那两个当地华人阿光和阿勇现在正在他们的房间里窃笑。不过这种方法还是不能完全化解他们对贾大化的恨。如果你在期末考试前被某人告知他会在考试的时候配合你抄袭他的答案帮你过关,过后发现抄袭他还不如自己答的分数高,你就会理解他们。过几天,不仅在水房里,全学院所有的男厕,教室里,校车座位上都出现了贾大化的几大罪状,连女厕所也没能幸免——为了让全学院的女孩子们看清贾大化的真面目,阿光阿勇算是豁出去了。爱玩笑着对张也说:“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张也也笑着说:“当地人的招数也太老了点。这招我们父母在****的时候就用过了。”招数虽然老套,但颇有杀伤力。贾大化看着同胞们的眼神,奇怪自己怎么竟然混到这么悲惨。现在的他,只有转学一条出路了。
贾大化转走后,爱玩借一句评价美国好莱坞烂片的话来评价他:“这个人,要暴力没暴力,要色情没色情,从头到脚,全是******扑朔迷离!”
随着钟婷一次次地去参加教会活动,她和爱玩的关系就渐渐的淡了下来。爱玩早看出她有些“醉翁之意”,那开宝马的郭宝汉更是让他恨恨不已。爱玩本来也想在当地买辆车,无奈他的驾驶执照已经因为在国内违章被吊销了。有心在这里考一个,可他听说考驾驶执照要用马来文,就放弃了。但那郭宝汉却好象故意炫耀他自己的车似的,每次来接他们参加教会活动都把车擦得锃亮。爱玩心里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后来他们熟悉到一定程度,郭宝汉还请他们到他家里参加宗教聚会。他的家是独门独院的小别墅,看得钟婷直眼热。那姓郭的看到钟婷如此反映,更是越来越嚣张,竟然在没有教会活动的时候也常来和钟婷见面,“交换对<;<;圣经>;>;的理解”。过了一段时间,钟婷决定接受这个教会的洗礼,正式入教——为了能钓到金龟婿,成为富家太太,她是真豁出去了。马来西亚的华人教友都单纯,还以为钟婷是真信了耶苏基督,都为他们自己能替神解救一个有罪的灵魂而高兴。爱玩不高兴,钟婷就说他是开了封的山西醋坛子——酸气逼人。
爱玩虽然对钟婷和郭宝汉的交往表示不满,不过他自己到是既和淑玲在一起又常常和其他的女孩子出去,特别是一个叫Sheryl 的华印混血女孩——她既有中国女孩的恬静又有印度女孩迷人的眼睛,颇具当地特色。钟婷知道后开始并没有对爱玩表示不满——她是“唯物主义者”,对感情上的事并不太在意,只是爱玩“州官放火”的心态让她愤恨不已。在这情绪的催化下,她和郭宝汉的来往更加频繁了。有了这样的隐患,找个导火索就不会太难。一天钟婷推说自己头疼,没有陪爱玩到吉隆坡买太阳镜。二十分钟后郭宝汉来电话约她上街,钟婷立刻忘记了病痛,全心全意地为中马两国人民的交往作贡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没有去吉隆坡,而是到另一个城市“芙蓉”逛逛。当他们走进这城市最大的超级市场,爱玩正在一个柜台前眉开眼笑地挑选太阳镜,周围一群女孩子,那印度美女自然也在其中。钟婷刚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爱玩抬起头,二人的目光相对。钟婷看着爱玩,心里有些害怕。她见过他发怒的样子,也知道他可能对郭宝汉做些什么。不过今天爱玩的目光里的愤怒成分少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惊讶。钟婷这才意识到爱玩此时应该在吉隆坡,而不是在这里。她决定先发制人。
“你不是要去吉隆坡吗?”“我在车站遇到这几个朋友,陪她们来这里换钱。”爱玩说的理直气壮。这样的场景他在国内已经经历过多次,积累了不少经验,并且可以立刻反击:“你不是头疼吗?好的很快嘛。是不是看见他就不疼了?”他指了指钟婷身边的郭宝汉。面对爱玩的嘲讽,钟婷还不能发作,她要在郭宝汉面前保持淑女形象。“宝汉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我有空,就陪他出来了。”爱玩没料到钟婷说的那么轻松。今时今日,他确信自己遇到了“高手”。两个人在互不干涉的气氛中告别,都给对方保留了面子。钟婷在心里喊“万幸”,她原以为爱玩会大吵大闹,如果那样,今天真不知该怎么收场。同时她有些奇怪,爱玩怎么这么冷静?这种和爱玩性格不相符的冷静得让她害怕。东北人都爱冲动,爱玩会不会往她的脸上泼硫酸?或者是先奸后杀,再奸再杀,杀完再奸……直到最后碎尸?此时此刻她从前看过的恐怖片的镜头都在眼前浮现了出来。她越想越害怕。然而她还要打起精神面对郭宝汉,毕竟他的潜力要比爱玩大。
不好意思的到是那几个女生和郭宝汉,分别向爱玩和钟婷道歉,仿佛今天的不愉快是他们一手造成的。钟婷轻描淡写地接受了郭宝汉的道歉,说“没什么”。然后用春秋笔法诉说了自己的苦恼,什么爱玩不理解人,不关心她,她不知道这感情还能维持多久等等。郭宝汉马上表示了自己的同情,并告诉钟婷自己还是单身,还积极邀请钟婷到他家里作客。
当晚钟婷回到学校后爱玩来找她。钟婷见他手里没拎着瓶子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匕首,一颗心才放下。爱玩走进她的房间,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们分手吧。”
“分手?”钟婷虽然强装镇静,可还是掩盖不了她脸上的惊讶。今天下午她已经考虑过和爱玩“分手”。不过她没有料到爱玩回先提出来,而且这样快。
“我觉的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那种感觉;大家再在一起,反而让对方难过,所以不如分手。”
“艾纨,我……”“你不用解释。你和郭宝汉是怎么回事儿,我知道。感情嘛,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
爱玩大度地摆摆手:“我从来不想勉强别人。可我也不想被别人耍。”“我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虽然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钟婷还是不想承认自己和郭宝汉的关系。如果承认,她就是最先背叛这感情的人。这是个讲诚信的时代,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钟婷,我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你也不是。”爱玩盯着她:“放心,我送你的东西我不会要回去的,给你留作纪念吧。毕竟大家朋友一场。再说那些衣服我也穿不了。我还得谢谢你,没求我给你买钻戒。不过你可以考虑把这个光荣的任务派给他。”
“我确实想和他在一起,怎么样?因为他比你强!至少他从来没有这样挖苦我!你自己不也是常和淑玲背着我鬼混吗?你不也是常和那个叫Sheryl 的杂种出去吗?你当我是瞎子啊!你自己都这样,还有什么资格说我?”钟婷开始听爱玩说他不打算要回东西,松了口气。但她听了爱玩的讽刺挖苦,又实在忍耐不住,眼珠几乎瞪了出来。
“话说得别那么难听,”爱玩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人家那叫混血儿,不是杂种——这和你是广东人,不是南蛮子的道理一样。至于淑玲,”爱玩顿了一下:“人家可不象有些女人,既当****还想立贞洁牌坊,让摸不让玩!”“你……”钟婷的脸色由红变绿,由绿变青,由青变紫,最后什么颜色也没了,白纸一张。
“别冲动,”钟婷越是发怒,爱玩就越是高兴。这世界上能和性快感相比的,恐怕是幸灾乐祸讽刺挖苦和报仇后的痛快淋漓。爱玩无法从钟婷的身上得到前者,便用后几种混合物补偿自己:“你的淑女气质哪去了?在我面前你可以这样,在那个阿汉面前是绝对不行的。因为洋房汽车还没到手,你还没成为老板太太嘛。但你要明白,他没挖苦你是因为你还没到他手里,你要是到他手里,死的一定很难看。他这种**人,我见多了。到时候他卖了你,你还帮他数钱哪。”
“你滚出去!”爱玩站起身,走到房门边,回头说:“现在作为普通朋友,我要劝你一句话,我看那姓郭的真不是什么好饼,你真得小心点儿。”“他再坏也比你强!”爱玩来了个美国式的耸肩,走出钟婷的房间。
结束和钟婷的感情,爱玩心里不好受。不过他没有伤心,因为除了对淑玲,他从来没有真正动心,他动的只有“念头”。对于女孩子,他从前只有“泡”这一种接触方式。现在他的“难受”,是投资者投资失利后的叹息,而不是情种受挫后的悲痛欲绝。随着对钟婷了解的加深,他知道分手是必然的。可是如果钟婷先提出分手,被甩的人是他爱玩。这在他的罗曼史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也是他不愿看到的。所以爱玩闪电般地提出分手,让别人知道是自己先飞了钟婷,而现在的钟婷,只不过是他爱玩“玩剩下的”。当年希特勒用闪电战横扫欧洲,现在爱玩用闪电战保住自己的面子。这虽然有点阿Q 情结,不过别人是看不出的。今天钟婷如此爽快地答应分手,到是他爱玩没有料到的。根据他的经验,以往的女孩子总要哭闹几次才肯罢休。这次钟婷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掉,可能是因为爱玩没和她发生关系的原因吧。钟婷和爱玩交往半年多还能守住自己的阵地,想到这儿,爱玩不由从心里产生一种识英雄敬英雄惜英雄的感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能达到这“境界”,爱玩认为不是性冷淡,就是受过训练的特工。
这次同钟婷分手,对爱玩来说只不过是场暴风雨——可能连暴风雨也算不上,只是小雨转晴。他爱玩甩甩头,抖抖身子,还是个艳阳天。失败乃成功之母,何况爱玩这次没有失败,是平手。胡辽看在眼里,暗暗替贾大化叹息。贾大化没能看到这一幕,他已经转到吉隆坡的学院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