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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螳螂黄雀以及蝉

端木春阳早就嫌桂嫂碍手碍脚,他父亲前脚去世,他后脚就打发了她,现在,他专门不远千里亲自来找桂嫂,难道偌大的深圳,真就连个合适的保姆都找不到吗?笑雪想:是不是桂嫂手里那幅端木林自画像引起了端木春阳的注意呢?她不知道,除了那幅白金自画像,端木春阳觊觎的还有桂嫂保存的那两箱子画稿。自画像的秘密端木春阳也是刚刚知晓。事有凑巧,父亲的作品开始大红大紫后,他去深圳最有名的装裱店里装裱父亲的一幅画,从装裱师那里他吃惊地得知:父亲的自画像居然是纯白金装裱,价值相当可观。

桂嫂离开他家时没提任何条件,只求他准许自己把多年积存的两箱子残旧画稿带走剪鞋样子用,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心想:没见识的乡下老冤,不要钞票不要钱,只稀罕一堆废纸,生就的穷命。送桂嫂回家的时候,那两箱子画稿他顺手翻了翻,确认都是父亲扔到废纸篓里的残稿和废稿。只有张笑雪的那些取名《梦与欲》的裸体画像完好无损,又令他最是厌恶。他不晓得,他看到的画像就是张笑雪交给桂嫂,吩咐她要焚烧销毁的那些。那些画作桂嫂一张都没舍得烧,像对待端木林别的画稿那样,她一张张小心翼翼地保存到了自己的纸箱里。对那些裸体画像,端木春阳恨之入骨,他亲自帮桂嫂把两箱子画稿包括那些裸体画像搬上车,送到了她的乡下老家里。令他万万不曾料到的是,仅仅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桂嫂带走的那些画稿就比金子还要值钱了。单单是把张笑雪的那些名叫《梦与欲》的裸体画卖掉,也不止买一两座别墅。他一听到风声,立即驱车去找桂嫂,却是迟到一步。端木春阳拿不准,张笑雪是冲着那些画稿接走桂嫂的,还是确实习惯了桂嫂的服侍,真心诚意请桂嫂煮饭烧菜的。他知道,张笑雪对自己怀着很深的怨恨,即便她不知道桂嫂手中那些画稿的价值,也不会让自己如愿以偿地接走桂嫂,自己必须在避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先打通她的关节才好。而要颠覆一个女人、突破她心理上的戒备和防御,最好的武器就是爱情。爱情能让女人变成魔鬼和疯子,也能让她沦为白痴。于是,他编造了乔忍冬离家出走的谎言,处心积虑地装扮成旧情难忘的样子,试图打动笑雪。

笑雪和端木春阳见过面回到家里,第一次认真翻看了桂嫂保存的两箱子画稿,她惊奇地发现:那组名叫《梦与欲》的作品居然完好无损,半张都没有焚毁和遗失。她很曲折地从桂嫂口中探知,端木春阳也曾经翻看过这些画稿,于是,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她想也没想,当即就要索回,谁知,桂嫂却坚决不肯给她。笑雪因此就有些生气了:这些画是她交给桂嫂的,上面画的又是自己的裸体,桂嫂理所当然应该归还给她。桂嫂却认为:笑雪把这些画交给自己时,吩咐要全部焚毁,那也就证明了,这些画笑雪放弃不要了。自己保存下来,当然应该归自己所有。笑雪忍不住质问桂嫂:作为字都不认识的老太太,要这些画派什么用场?桂嫂原本就笨嘴拙舌,再加上心理紧张、情绪激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断重复着:我一个孤老婆子,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纸,你们不要再夺去了吧。这些纸是我辛辛苦苦二十年积攒下来的。

笑雪软硬兼施,许以重金、晓以利害,以替她养老送终相诱惑,想换回她手里的那两纸箱画稿,桂嫂就是死活不吐口。被笑雪逼得紧了,她半句话不说,只是淌眼泪。看老太太伤心欲绝,笑雪也不敢过于强硬,怕桂嫂一气之下,从他们家走掉,自己欲速不达、鸡飞蛋打。于是,她在态度上又来了个大转弯。然而,无论她和妈妈怎样热情殷勤、又怎般顾左右而言他地云淡风轻,桂嫂心里还是结下了硬硬的疙瘩,眼神里也充满戒备,出来进去都把自己住的小屋门锁得死死的。笑雪想:锁上又能怎样?她认定,这是上天拿去她的一切以后,给予她的补偿。她挖空心思也想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像守着自己的命那样,死攥着那堆纸不放。她不知道,桂嫂偷偷恋慕了端木林二十年,已把端木林神化了。端木林死后,她天天在家里焚香祭奠,又把他的遗作挂在墙上天天观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隔三岔五她就能梦到端木林。端木林多次在梦中嘱托:桂嫂啊,替我好好守着那些画,不要让任何人拿走一幅,百年以后,你一张不少替我带到阴曹地府里来吧,我等着你。

桂嫂相信,人死以后会在另一个世界再见面。既然端木林在梦中嘱托过她,自己又信誓旦旦答应过,那就任谁都别想再动画稿,她宁死都不会对主人食言。端木林活着时,她为端木林而活,端木林死了,她就为端木林的画而活,把那些画夺走,就相当于夺走了她整个世界,她怎么可能放手呢?无论笑雪说什么,她就是不让笑雪拿走那画中的任何一幅。笑雪和妈妈谋划着,今天给桂嫂买件衣服,明天又买双鞋,希望能用小恩小惠笼络住她的心。杨剪梅甚至不惜本钱,买了只金戒指要送桂嫂,被桂嫂很坚决地拒绝了。她一辈子不曾稀罕过金银那些物什,如今老到土埋脖子,要冷冰冰的金戒指作什么?她不要。什么金的银的都不要,只要那些纸。她眼窝子浅,装不下金的银的,就只稀罕端木林那些画纸。那娘儿俩对她越好,她心里越不踏实,感觉还是在自己家里待着自在:每天给主人上上香、看看那些画,没事就做鞋,好像时刻都跟主人厮守着。只有她和主人两个在家,那心里也特别熨帖。但是,自己突然抬脚走人也不合适,只能挨过一段再做打算,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左右她要回家独自守着主人和他的画去。

端木春阳等在宾馆里得不到张笑雪任何音信,着急得抓耳挠腮,想打个电话催催,又怕打草惊蛇坏了事。他相信自己能摆平桂嫂这个目不识丁的乡下老太婆。弄清楚张笑雪家的位置以后,他悄悄藏在出租车里等候在笑雪家门口,趁桂嫂出门买菜时把她叫上车带到了一家茶室里。桂嫂亲眼看着端木春阳长大成人,她心里清楚,少主人眼里从来没有装过她这个下人。但是此刻,在千里之遥的异乡他地看到主人的儿子,桂嫂心里还是爱屋及乌地涌起了浓浓温情,仿佛看到故去的主人一样。在茶室坐定,端木春阳对老人嘘寒问暖,如同亲生儿子,正当老人受宠若惊之际,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从我家带走的那些画现搁在哪里呢?听端木春阳问到画稿,桂嫂心里像兜头浇了桶凉水,刹那间冰冷彻骨。她还以为少主人关心她,特意看望她来的,原来,他惦记的也是那些纸。那些纸原本是他们当垃圾扔掉不要的,为什么忽然都稀罕起来,一齐挖空心思来讨要呢?她壮着胆子问:你要那些废纸作啥用场?端木春阳呷了口茶,没有回答她,慢声细语地问:桂嫂,你家的老屋破得不成样子,你想不想重新整修一遍?或者干脆到城里置屋安家?桂嫂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事情,只沉默而又疑惑地望着少主人。端木春阳见老太太不作声,以为她的心活络了,又循循善诱道:住在城里,不只生活条件好,寻医问药也方便。你把那些画稿给我,我拿去卖掉换成钱,就把你接到城里,让你舒舒服服安度晚年。

端木春阳原本想,这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钱。桂嫂穷得做了半辈子佣人,肯定比谁都稀罕钱。桂嫂一听他要把那些画讨去卖掉,立刻生出了无限的抵触,哪怕把她的老命卖了她也不会卖掉主人的画,就在一刹那桂嫂打定主意:死都不会把画交到谁手上。不过,做惯了下人,她没敢把心里的不满表现出来,像惯常那样,谦恭了脸色搪塞道:那些个烂纸能卖几个钱?你果真用得着,拿去就得了。只是眼下东西不在我手边,我来笑雪家时放到亲戚家去了。端木春阳长长地舒出口气,大喜过望地想:桂嫂没有把东西带到张笑雪家,万幸啊万幸。不过,他随即又担心:桂嫂的亲戚会不会把那些东西弄丢或毁坏呢?说不定会被老鼠衔去做了窝也未可知。连自己都曾经拿那些东西作废纸垃圾,何况是乡下种地的粗人呢?他顾不得多想,又急头巴脑地问:自画像呢?那幅自画像也寄存在亲戚家里吗?桂嫂也是气糊涂了,懵懂地问:啥子自画像?端木春阳急赤白脸地说:我父亲的自画像,就是张笑雪扔到地上的那个!难道他连自己的父亲也要拿去卖掉吗?在桂嫂的内心深处,那从来都不是一幅画,就是主人本人,或者干脆就是一尊神。自己天天对着那画像说话,已经和他息息相通了,怎么能让人拿去卖掉呢?那就是摘她的心、掏她的肝哩。桂嫂心里一急,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跳也开始加速,她捂着胸口低声道:主人的画像我供在桌子上,天天焚香祭拜,断断卖不得呀!

端木春阳不耐烦了:谁说要拿去卖掉?我是问,那幅自画像在哪里?

在我屋里供着呢。

端木春阳用力呷一口茶,耐下心来问:深圳的屋里,还是张笑雪家里?

在笑雪家里呢。我怎么能把主人独自丢在空荡荡的乡下老屋里呢?我走到哪里就会带他到哪里,死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端木春阳虽痛惜得牙根疼,还抱着最后一线侥幸想:但愿张笑雪不知道那幅自画像是用纯白金装裱的。她若是知道那是一堆金子,就不会恶狠狠拿脚去踩踏了。他随即又想:事情不会那般简单,张笑雪那个幺蛾子岂是一盏省油灯?不过,东西既在桂嫂名下,桂嫂才是关键。先把桂嫂笼络住,把那两箱子画稿从亲戚手里索回才是要着。他把话锋一转,很诚恳地对桂嫂提出来,想请她回深圳帮忙照料孩子。桂嫂装作依顺的样子道:回去也行。照顾主人的孙子理所应当,不过得先回去跟笑雪交代一声。

端木春阳见老太太这般爽快就答应,有些不敢相信,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动身跟自己回深圳。桂嫂想想说:两天以后吧。端木春阳想,夜长梦多,必须先下手为强。他做出十分无奈的样子对桂嫂说:孩子在家里不肯吃饭,最好第二天晚上就动身。他催得愈紧,桂嫂心里愈笃定,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让桂嫂回家取身份证,桂嫂因为随时准备伺机离开郑州,身份证就在贴身内衣口袋里装着,顺手取出来给了他。拿到桂嫂的身份证,端木春阳心里踏实了,把桂嫂送至张笑雪家胡同口,急忙去订第二天晚上的飞机票,约定第二天下午四点钟来胡同口接桂嫂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