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剪梅家里刚刚太平了几天,画商们却纷纷找上门来了,并闹得沸沸扬扬、风雨满城,比三个女人打官司还要热闹。画商们是来找笑雪买画的。端木林突然故去,他的作品意外地值钱起来,牛市股票样,呈直线飙升之势,一幅看上去平平常常的遗作,很轻松地就能卖到六位数。端木春阳对别墅重新装修时,有个工人在二楼画室的墙角旮旯里捡到的一张揉皱踩脏的破画稿,居然卖到十几万人民币。端木春阳对绘画这行当一窍不通,也搞不懂为什么父亲的作品一夜之间大红大紫,比他活着时走俏千百倍。画商们掘地三尺、疯狂搜罗端木林的作品,哪怕是废弃的残稿也香饽饽般的宝贝。其中最抢手的是端木林的一组题曰《夜与昼》的画作。这组作品还有另一个版本,叫作《梦与欲》,内容全部是笑雪的双面裸体画像。和笑雪结婚以后,端木林的大部分画作都以笑雪的裸体为模特,动手在笑雪背部临摹那幅名叫《泉》的世界名画以前,他先在纸上临摹了许多幅,感觉到位才实体操作。在笑雪背部真刀实枪地完成那幅画作以后,他觉得笑雪的裸体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创作了大批画作,这些作品两幅一组,一幅是笑雪的正面裸体图、一幅是背面裸体图,两幅一组、相映成趣。当时,笑雪只知道,端木林画了许多那种双面裸体画,并取名为《夜与昼》。端木林突然去世,她处在极度的震惊和慌乱之中,根本没曾理会过这些画稿,万没料到,这些画一幅就能卖到几十上百万元的价位。
据专家分析,比《夜与昼》更具价值的是《梦与欲》。笑雪清楚地明白:《梦与欲》其实是《夜与昼》的私藏版,画的全是笑雪在闺房卧室里的裸体春闺图。哪怕作为豁达的大画家,端木林到底还是自私,不愿妻子最隐私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那些画得比较含蓄朦胧的,他取名为《夜与昼》拿出去公开参展,而《梦与欲》则大部分收藏在自己的画室里,只有极少数作品参加过小范围画展。端木林去世后,端木春阳和乔忍冬带着一帮子哥儿们到别墅里料理后事,仓促之中,笑雪把那些以自己为模特的裸体画作统统搜罗起来,一股脑地胡乱扔到废纸篓里,吩咐桂嫂拿去立刻焚烧掉。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裸体图四处流落被别人发现,那将彻底败坏自己的名誉,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痕迹不留地彻底销毁干净。她根本不知道,端木林曾经拿其中的几幅去参展过,也从来不曾意识到过它们的价值。在答应端木林画这些春宫图时,她曾经让端木林承诺:这些画作只作为私藏品放在家里自己玩赏,绝不拿出去面世。没想到,到底还是流落出去了几幅。画商们并不知道那些画作大多都被焚毁,他们认定,那些双面裸体画像都藏在张笑雪手里,而且相信,张笑雪手里还存有大量端木林别的遗作。
除了画商,来找笑雪的还有记者。仿佛一夜之间,圈里圈外都知道,笑雪背部临摹着世界名画,是个神妙绝伦的“双面美人”。他们提出条件,只要笑雪允许他们拍摄其背部写真,就会拿出可观的价钱来。还有些画家来找笑雪,要出高价雇请笑雪作人体模特。更有疯狂者,看到笑雪的裸体画像,被她迷人的风姿所倾倒,直截了当要出重金包养她,还有商家找笑雪做内衣广告,出手就是数百万。一时之间,张笑雪名声大噪,大有炙手可热之势。她本人则被描绘成妖艳的传奇式女子,说她是“老子的妻子,儿子的情人;弟弟的妈妈,母亲的情敌”。笑雪气愤之余,要站出来与他们对簿公堂,被杨剪梅坚决劝阻了。杨剪梅知道,这种事情只能越描越黑、越搅越臭,最好的办法是保持沉默。她相信,在如今这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天”的年月,任何妖风都刮不了几日。令笑雪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闭门谢客,赶走成批的画商和小报记者们以后,端木春阳居然也找上了门来。
端木春阳在电话里对笑雪说:他到中原办事,要在郑州滞留几日,顺便替父亲来看望她。想当初,端木春阳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现在,他为什么突然大发慈悲了呢?难道他也像那些画商一样,是来向自己讨要画稿的不成?自己从他们端木家里出来,半张纸都没有带,他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他找自己居心何在呢?尽管满怀狐疑,再次听到端木春阳的声音,笑雪的感觉仍然十二分复杂。有恨、有气、有怒,也有爱。那爱并没有完全从她的内心深处涤荡净尽。就像长在野地里的杂草,经过风霜雨雪的摧残,叶子枯萎、茎秆折断,满目的苍凉和萧瑟,那根却并没有灭绝。如果不是爱之深,也不会恨之入骨吧?恨依然,爱就依旧。就像镜子的正反两面,“恨”就是爱的依据和凭借。端木春阳约请笑雪品享咖啡,笑雪几经犹豫,还是决定赴约。她知道,这样做有损尊严,但她遏制不住想要见端木春阳一面的诱惑。她自我安慰地想:自己并非去重温旧好,不过是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然而,赴约以前,她还是精心精意地装扮了自己。记忆里,她很久没有这般隆重装扮过自己了。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如此在意这个居心叵测的“鸿门宴”。
笑雪走进咖啡屋,端木春阳就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如胶着的油漆,深沉、浓烈而又不露声色,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笑雪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再一次沉溺于那幽深的湖底。端木春阳吃惊地发现:经过那么多的世事磨砺,张笑雪非但没有容颜憔悴,反倒美得更加灼灼夺目了。此前她的美还有几分喧嚣和俗艳,此刻她美得沉静内敛,如一枚沁血蕴泪的羊脂玉。仿佛担心自己被那惊人之美所慑服,端木春阳轻轻摇摇头,慢慢点上一支香烟,低沉了声音轻轻道:我晓得,你受了许多委屈,你嫁给我父亲是自杀式报复行为。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事成定局。在整个婚礼期间,我始终都在挣扎。许多次,我想冲上去,拉了你的胳膊,带你逃离那个荒唐的婚礼。然而,我不能。那样会制造一起骇人听闻的桃色丑闻。我和父亲是男人,可以豁出去无所顾忌,可你是女人。我怎么能让你的名誉遭受那样的污损呢?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你那荒唐的婚礼按部就班地进行,我能做什么?
端木春阳停顿下来,把手里的半截香烟抽完,才艰难地继续说道:不知你事先有没有意识到,你嫁给我父亲,从法律上成为我的“继母”,这等于在你我之间画下一条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你知道我有多么苦痛吗?如若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换成任何别的男人,事情都可能存在回旋的余地。可是,你选择的偏偏是他,我的父亲大人!是你自己亲手堵死了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线生机,你知道自己有多傻吗?
张笑雪闻言禁不住心里一动,随即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反问道:你父亲去世后,你不顾我有孕在身、体质虚弱,迫不及待地把我赶出别墅,这又作何解释?端木春阳痴痴地望着张笑雪,痛心疾首地说:我是被逼无奈。你不知道乔忍冬给我施加了多么大的压力。如果我不能迫使你离开别墅,她就要带着孩子出走。你自己没有孩子,不可能理解,作为父亲,我多么心疼自己的儿子,何况她当时还怀着另一个孩子。
不提孩子笑雪还不会爆发,提到孩子,她突然怒不可遏。如果不是他们两口子心狠手辣地挫磨自己,她也不会流产。他们扼杀了自己的孩子,又站出来说这种话,狗肺狼心!她强压怒火,讥讽地说道:真是个温情的父亲、体贴的好老公。你现在跑到郑州来找我,不怕惹乔忍冬生气吗?端木春阳犹豫一阵子,低声道:我实话告诉你,也不怕你笑话,她已带着第二个孩子,我们的小女儿离家出走了。笑雪冲口问:为什么?端木春阳愤愤地说:还不是为了家产?女儿出生以后,她再三要求,让我把别墅和公寓的产权都过户到她名下。我不肯按她的要求做,她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她这是在胁迫我。
她走了,你就想到了我。打算让我做替补队员,来替你聊解孤寂?张笑雪突然间怒火万丈,涨红了脸斥骂道:你看错人了。端木春阳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如果那样,我要遭天打雷劈的。笑雪挑衅地说:那你约我出来,仅仅是叙叙旧?端木春阳整了整脸色,愁苦不堪地说:我找你是有事相求。你也知道,我儿子稍稍有些自闭,乔忍冬带着他妹妹离家出走以后,他一直闷闷不乐。我换了几个阿姨照顾他,可他不让任何人靠近他,阿姨煮了饭,他也不肯吃。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想接桂嫂回去照顾他。他一出生就是桂嫂帮着带他,这孩子对桂嫂很有感情。笑雪道:你干吗不直接去找桂嫂?我去桂嫂老家接她,邻居告诉我,她来郑州了。桂嫂在你这里,我当然要先和你商量。端木春阳兜了一百圈,最终却绕到了桂嫂身上,笑雪忽然疑窦丛生。她平静地说:等我跟妈妈商量过以后再打电话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