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问题是代孕人选的确定,这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刚开始杨剪梅考虑,干脆自己替老公孕育这个孩子。自己不会再排卵,但子宫完好无损。乡下有句老话说:五十出头,生个小莽牛。杨剪梅就此问题专门咨询了大夫,得到的答复是:从技术层面讲,在对子宫进行调理的情况下,应该不成问题。但女人上了年岁,子宫会随之老化,对胎儿而言,并非最佳成长环境,孕妇本身必然会因之大伤元气、加速衰老,从胎儿健康的角度考虑,还是育龄期女性更适宜。杨剪梅想到那小东西会像只血吸虫,把自己仅存的青春汁液汲取殆尽,就不寒而栗,于是,决定还是找个专门的女人来代孕。与一家中介机构交涉后,对方向杨剪梅提供了五个代孕对象供她任选。这些代孕者年龄都在二十到二十八岁之间,处于最佳生育期。
五个待选对象中,有两个来自乡下。杨剪梅首先和两个乡下妹见了面,她想,乡下人纯朴,不会有太多的麻烦。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留下后遗症。但两个打工妹连小学都不曾念完,两只眼睛空空洞洞,看上去一副呆相。还有两个女人大专学历,但背景复杂,说话躲躲闪闪,一副吃老做熟的架势,又太过精明,杨剪梅怕她们耍什么花招和诡计,就放弃了她们。她选定的是第五个。这女人也从乡下来,但是个在城里读书的大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又不愿回乡下,就想挣笔钱出国去发展。她的想法很单纯:用一年的时间替客户代孕个孩子,不仅可以挣到出国的费用,还可趁孕期补修外语,一举两得。这个名叫刘文娟的女大学生清秀干净、温婉和气,背景简单、动机明了。最重要的是,酬金拿到手,她就会远走高飞,干净利索无后患。人选确定下来,剩余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双方签订合同,并依照合同按部就班地执行即可。讲定的价钱是十万元人民币,先预付三万元定金,胎儿发育至五个月时,再付三万,剩下的尾款待胎儿顺利降生以后一次性支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具体操作以前,杨剪梅却疑虑重重、神思不定,越琢磨越感觉事情不对劲:精子源自老公王水躲,卵子由医院匿名提供,跟她杨剪梅没有丝毫瓜葛。也就是说:这个儿子只是老公王水躲一个人的孩子,从头至尾没有她杨剪梅任何事情。她同意要孩子是为了用孩子维系两个人的婚姻,这孩子若跟自己丝毫不搭界,不是失去了“黏合剂”的意义吗?这对自己显然非常不利。杨剪梅恨透了自己的衰老!衰老就是女人的烈性毒药,美容可以令她表面年轻水灵,却无法使她的子宫焕发生机、重涌潮汐,自己如同干枯的河谷,苍凉荒芜,被岁月抛弃的恐慌像阴冷的毒蛇,再次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自己操劳奔波、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是替他人作嫁衣裳。王水躲和儿子到时候联手对付自己,自己又拿什么来抗衡呢?自己辛苦大半辈子所挣的家业,难道要落入王水躲和他儿子之手吗?在这个家庭中,只有她和王水躲两个人的时候,力量的对比还勉强处于一比一的格局,如果再多个王水躲的儿子,就是二比一了,自己将处于绝对劣势。而且,人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强强联手父子兵”,而自己是日薄西山的老弱病残,寡不敌众、势单力孤。不行。绝对不可以出现这样的格局,必须先发制人、防患于未然。
怎样才能让老公儿子的身上也流淌有自己的血液呢?杨剪梅着了魔般,挖空心思地斟酌着对策。她心里只有一个顽固不化的念头:无论如何,自己的血脉必须参与并渗入进去,不能被置之事外。同时,愈是事到临头,她从感情上也愈无法接受老公和别人所生的孩子,老公想要的孩子如同一个家庭式股份制有限公司,这个公司有老公的股份,也必须有自己的股份,否则自己很可能被踢出局、全盘皆输。杨剪梅进而想到,家庭也好、婚姻也罢,都如同“股份制有限公司”,但凡入股者,手里都持有一定的资本,有人拿美貌入股,有人拿青春入股,有人则拿财产以及身份和地位入股。此刻,在她和王水躲的“婚姻股份制有限公司”中,她哪方面的资本都不占优势,所以她必须尽最大努力去最高额度地控股才好。
到底是斡旋商海的生意人,想到“股份制”这个概念。最后杨剪梅灵机一动,突然绝处逢生:只要想入股,资金可以借贷。生意场上打混的人,谁没有融资借贷的经历?钱可以借得,精子可以借得,卵子就借不得吗?这世界上和她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人并非不存在,自己不是还有个亲生女儿张笑雪吗?想到笑雪,杨剪梅的情绪一下子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起来,她絮絮地念叨着“自助者天助之,自弃者天弃之”,就想到了一个移花接木之计划:让女儿笑雪来为这个孩子提供卵子。无论从外貌还是基因讲,笑雪比“成都美女”半丝半毫都不差,是无可替代的绝佳供卵人选。
自己的河床干涸了,女儿的生命之流正汹涌澎湃,笑雪又长得跟自己惊人的相似,取用笑雪的卵子生出的孩子,不仅间接流淌着她杨剪梅的血脉,连外貌也会跟她十分相像,如此一来,她与这孩子便也建立了难以割裂的联系,老公的“股份制儿子”里,也就暗暗加入了她杨家的“股份”,到时候老公想要甩脱她独自“控股”也绝无可能,这叫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有“主权”和利益的优势,又有感情的纽带,何乐而不为?
夜长梦多,说做就做。杨剪梅偷偷打电话跟笑雪商量这件事情时,张笑雪以她一贯的做派,爽朗地大笑着说:天啊,没想到老妈你也这般前卫。行!我举双手赞成。再说,每月白白排掉一枚好端端的卵子也是浪费,能够废物利用是积德行善,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母女俩又扯了一阵子闲篇后,张笑雪笑着问道:具体怎么操作呢?不会是让我直接跟躲哥儿上床吧?杨剪梅嗔骂着告诉她试管婴儿的计划。张笑雪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打算让我犯乱伦之罪呢。笑雪大大咧咧,令杨剪梅很是担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女儿这般少心没肺,虽娇憨可爱,却很容易遭人算计,但愿她应了“傻人有憨福”那句老话。经过商议,笑雪先秘密地和妈妈到医院取了卵子储备起来,然后杨剪梅再陪王水躲去取精子,再然后就是代孕者的事情了。
试管婴儿已是非常成熟的技术。很快,一切都按原计划搞定。受精卵被移植进刘文娟的子宫里顺利着床后,他们租了一小套房子让刘文娟住下来,胎儿像吸足阳光和水分的秧苗,茁壮地成长着,一切看上去都好端端井然有序。中介提醒杨剪梅,最好不要和“代孕女”来往,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杨剪梅认为,代孕女怀着自家的骨血,自己必须全程监控:代孕者如果生了病,自己不遵医嘱胡乱服药,影响到胎儿健康那该如何是好?更有甚者,服药不当生下个痴呆儿怎么办?由于她本人间接渗入了“血缘股份”,杨剪梅对那孩子竟是百般关心和呵护,唯恐出现丁点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