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的叶圣陶
◆文/佚名
我第一次与圣陶见面是在民国十年的秋天。那时刘延陵兄介绍我到吴淞炮台湾中国公学教书。到了那边,他就和我说:“叶圣陶也在这儿。”我们都念过圣陶的小说,所以他这样告我。我好奇地闻道:“怎样一个人?”出乎我的意外,他回答我:“一位老先生哩。”但是延陵和我去访问圣陶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年纪并不老,只那朴实的服色和沉默的风度与我们平日所想象的苏州少年文人叶圣陶不甚符合罢了。
记得见面的那一天是一个阴天。我见了生人照例说不出话;圣陶似乎也如此。我们只谈了几句关于作品的泛泛的意见,便告辞了。延陵告诉我每星期六圣陶总回用直去;他很爱他的家。他在校时常邀延陵出去散步;我因与他不熟,只独自坐在屋里。不久,中国公学忽然起了风潮。我向延陵说起一个强硬的办法;——实在是一个笨而无聊的办法!——我说只怕叶圣陶未必赞威。但是出乎我的意外,他居然赞成了!后来细想他许是有意优容我们吧;这真是老大哥的态度呢。我们的办法天然是失败了,风潮延宕下去;于是大家都住到上海来。我和圣陶差不多天天见面;同时又认识了西谛、予同诸兄。这样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实在是我的很好的日子。
我看出圣陶始终是个寡言的人。大家聚谈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听着。他却并不是喜欢孤独,他似乎老是那么有味地听着。至于与人独对的时候,自然多少要说些话;但辩论是不来的。他觉得辩论要开始了,往往微笑着说:“这个弄不大清楚了。”这样就过去了。他又是个极和易的人,轻易看不见他的怒色。他辛辛苦苦保存着的《晨报》副张,上面有他自己的文字的,特地从家里捎来给我看;让我随便放在一个书架上,给散失了。
当他和我同时发现这件事时,他只略露惋惜的颜色,随即说:“由他去末哉,由他去末哉!”我是至今惭愧着,因为我知道他作文是不留稿的。他的和易出于天性,并非阅历世故,矫揉造作而成。他对于世间妥协的精神是极厌恨的。在这一月中,我看见他发过一次怒;——始终我只看见他发过这一次怒一那便是对于风潮的妥协论者的蔑视。
风潮结束了,我到杭州教书。那边学校当局要我约圣陶去。圣陶来信说:“我们要痛痛快快游西湖,不管这是冬天。”他来了,教我上车站去接。我知道他到了车站这一类地方,是会觉得寂寞的。他的家实在太好了,他的衣着,一向都是家里管。我常想,他好像一个小孩子;像小孩子的天真,也像小孩子的离不开家里人。必须离开家里人时,他也得找些熟朋友伴着;孤独在他简直是有些可怕的。所以他到校时,本来是独住一屋的,却愿意将那间屋做我们两人的卧室,而将我那间做书室。这样可以常常相伴;我自然也乐意,我们不时到西湖边去;有时下湖,有时只喝喝酒。在校时各据一桌,我只预备功课,他却老是写小说和童话。初到时,学校当局来看过他。第二天,我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他皱眉道:“一定要去么?等一天吧。”后来始终没有去。他是最反对形式主义的。
那时他小说的材料,是旧目的储积;童话的材料有时却是片刻的感兴。如《稻草人》中《大喉咙》一篇便是。那天早上,我们都醒在床上,听见工厂的汽笛;他便说:“今天又有一篇了,我已经想好了,来的真快呵。”那篇的艺术很巧,谁想他只是片刻的构思呢!他写文字时,往往拈笔伸纸,便手不停挥地写下去,开始及中间,停笔踌躇时绝少。他的稿子极清楚,每页至多只有三五个涂改的字。他说他从来是这样的。每篇写毕,我自然先睹为快;他往往称述结尾的适宜,他说对于结尾是有些把握的。看完,他立即封寄《小说月报》;照例用平信寄。我总劝他挂号;但他说:“我老是这样的。”他在杭州不过两个月,写的真不少,教人羡慕不已。《火灾》里从《饭》起到《风潮》这七篇,还有《稻草人》中一部分,都是那时我亲眼看他写的。
在杭州待了两个月,放寒假前,他便匆匆地回去了;他实在离不开家,临去时让我告诉学校当局,无论如何不回来了。但他却到北平住了半年,也是朋友拉去的。我前些日子偶翻十一年前的《晨报副刊》,看见他那时途中思家的小诗,重念了两遍,觉得怪有意思。北平回去不久,便入了商务印书馆编译部,家也搬到上海。从此在上海待下去,直到现在——中间又被朋友拉到福州一次,有一篇《将离》抒写那回的别恨,是缠绵悱恻的文字。这些日子,我在浙江乱跑,有时到上海小住,他常请了假和我各处玩儿或喝酒。有一回,我便住在他家,但我到上海,总爱出门,因此他老说没有能畅谈;他写信给我,老说这回来要畅谈几天才行。
民国十六年一月,我接眷北来,路过上海,许多熟朋友和我饯行,圣陶也在。那晚我们痛快地喝酒,发议论;他是照例地默着。酒喝完了,又去乱走,他也跟着。到了一处,朋友们和他开了个小玩笑;他脸上略露窘意,但仍微笑地默着。圣陶不是个浪漫的人;在一种意义上,他正是延陵所说的“老先生”。但他能了解别人,能谅解别人,他自己也能“作达”,所以仍然——也许格外——是可亲的。那晚快夜半了,走过爱多亚路,他向我诵周美成的词,“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我没有说什么;那时的心情,大约也不能说什么的。我们到一品香又消磨了半夜。这一回特别对不起圣陶;他是不能少睡觉的人。他家虽住在上海,而起居还依着乡居的日子;早七点起,晚九点睡。有一回我九点十分去,他家已熄了灯,关好门了。这种自然的,有秩序的生活是对的。那晚上伯祥说:“圣兄明天要不舒服了。”想起来真是不知要怎样感谢才好。
第二天我便上船走了,一眨眼三年半,没有上南方去。信也很少,却全是我的懒。我只能从圣陶的小说里看出他心境的迁变;这个我要留在另一文中说。圣陶这几年里似乎到十字街头走过一趟,但现在怎么样呢?我却不甚了然。他从前晚饭时总喝点酒,“以半醺为度”;近来不大能喝酒了,却学了吹笛——前些日子说已会一出《八阳》,现在该又会了别的了吧。他本来喜欢看看电影,现在又喜欢听听昆曲了。但这些都不是“厌世”,如或人所说的;圣陶是不会厌世的,我知道。圣,他虽会喝酒,加上吹笛,却不曾抽什么“上等的纸烟”,也不曾住过什么“小小别墅”,如或人所想的,这个我也知道。
1930年7月,北京清华园。
我看出圣陶始终是个寡言的人。大家聚谈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昕。他却并不是喜欢孤独,他似乎老是那么有味地听着。给风的一封信风:
昨天翻看日历,猛然想起你的生日快到了。一股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催我给你写下这封书信。
风。你知道吗,现在家乡的夏天已经来到了。我写信的时候,一缕缕调皮的暖风从窗外时不时地吹进屋里,一不注意,就吹落了信纸,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搅着你,又叫你喜欢。我索性把窗户开大,任它吹来,在一阵阵暖暖的、痒痒的感觉中,我思念你的感情可以更加真切实在。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向我吹来的就是这调皮的暖风。
初二的那一天,我早早地来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哼唱着《同桌的你》:“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想象着新同桌的美丽形象:她一定很温柔,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随着一声脆生生的“报告”,一个卷发、黑黑皮肤的男生站到了门口,班主任朝他一点头,指着我的旁边说:“你就坐这儿!”我眼前一黑,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来。这个黑小子(你)就是我恭候几天的新同桌吗?请你不要生气,当时我真是这样想的。
你笑嘻嘻地坐到了我的旁边,也不管我什么心情,开口就报你的大名:“嗨!我叫齐风,大风的风。你叫什么名字?”一张嘴,露出了两颗长得很调皮的门牙,再仔细一打量,完完全全一头卷毛。这下好了,班上要是演节目,让这小子扮演黑人角色,都不用化妆!我没有吭声,你好像一点儿不在乎,继续说个不停:“我这个名字呀,妈妈说不好,爸爸却说好,国有国风,军有军风,家有家风,人有人风……”“什么?还有人风?新鲜。”“对呀,人的秉性、人的志趣、人的努力方向,都可以用风来代表。这都是我爸爸说的。”听到这里,我那股沮丧、失望的感觉已经减少一半。
上课了,你闭上了嘴,手却出动了,我的东西都成了你的“玩具”,活生生一个多动症,搅得我都听不好课了。“李恒,你来回答一下!”天哪,老师问的什么我都没听见,我窘迫地站了起来。“等于98!”你轻声地援助我。想不到这小子还挺乐于助人,我感动至极。当我说出98这个答案后,教室里立刻发出一片议论声:
“咦?怎么会是98呢,明明是2×2嘛!”紧接着是哄堂大笑,窘得我头垂得低低的。嘿!你竟探过头来冲我挤眉弄眼。若不是在上课,我非好好揍你一顿不可!
下课了,你急忙向我赔不是:“谁让我叫风了,这是开心的风,不刮不成交的风!”一股暖风从窗外吹到教室里,吹到身上,痒痒的、暖暖的,就和现在的风一样。我们就这样成了好同桌、好朋友。从那天开始,你就时不时地向我吹来各种各样的风,有顽皮的夏风,还有善解人意的春风……你还记得吧,一次物理月考成绩发下来,最擅长物理的我,竟然名落孙山,我沮丧地躲到校园的一片小树林里低头哭了起来。忽然,一阵充满感情的口哨声随风飘到耳边,那是《水手》的旋律,令人感动,令人振作。抬头一看,你已歪在一旁,用心地吹着,一双眼睛盯着我,流露出无声的话语。那《水手》的旋律,像鼓满风帆的春风,吹走了我心头的沮丧,吹干了我脸上的眼泪,你看见我笑了,就走上前揍了我一拳:“这点小事就流泪,算什么男子汉!”
春风啊,善解人意的春风,催我激扬的春风!虽然你的学习成绩远远不如我,但从那天起,你却成了我心中的榜样,男子汉的榜样。
在我们之间吹起萧瑟秋风的那一天,我更是永不忘怀。毕业了,虽然还没有发榜,但是我上高中、你去中专的大势已定,我们要分手了。我们俩靠在江边的栏杆上,月光洒在东去的江水上,波光粼粼。那么好说的你,那时却一反常态,只是呆呆地望着江水,一句话也不说。一会儿,你又吹起了口哨,这一次是《同桌的你》,我和着你的口哨,轻轻地哼唱起来:“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一曲终了,我感到眼前一片朦胧,再看看你,眼睛里分明噙着晶亮的泪珠。虽然是炎热的7月,我却感到一阵阵酸楚的秋风直吹到我心里!
风,在同桌的你的生日前夕,特向你倾诉一下我的心声,有些话,还是首次向你披露的呢!我衷心地祝愿你向着美好的未来,吹起强劲的东风!我衷心地祝愿你生日快乐!
同桌的我李恒
2000年6月20日
从那天开始,你就时不时地向我吹来各种各样的风,有顽皮的夏风,还有善解人意的春风……难忘的歌
◆文/佚名
在伦敦儿童医院这间小小的病室里,住着我的儿子艾德里安和其他7个孩子,艾德里安最小,只有4岁,最大的是12岁的弗雷迪,其次是卡罗琳、伊丽莎自、约瑟夫、赫米尔、米丽雅姆、莎丽。
这些小病人,除开10岁的伊丽莎白,全是白血病的牺牲品,他们活不了多久了。伊丽莎白天真可爱,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一头闪闪发光的金发,人们都很喜欢她,同时,又对她满怀真挚的同情:原来伊丽莎白的耳朵后面做了一次复杂的手术,再过大约一个月,听力就会完全消失,再也听不见声音。伊丽莎白热爱音乐,热爱唱歌;她的歌声圆润舒缓、委婉动听,显示出在音乐上的超常天赋,这些使她将要变聋的事实更加悲惨。不过,在同伴们面前,她从不唉声叹气,只是当她以为没人看见她时,沉默的泪水才会渐渐地充满她的眼眶,缓缓流过她苍白的脸蛋。
伊丽莎白热爱音乐胜过一切。她是那么喜欢听人唱歌,就像喜欢自己演唱一样。那段时间,每当我去看望儿子时,她总是示意我去儿童游戏室。在那经过一天的活动后安静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紧紧拉着我的手,声音颤抖抖地恳求:“给我唱首歌吧!”
我怎么忍心拒绝这样的请求呢?我们面对面坐着,她能够看见我嘴唇的开合,我尽可能准确地唱上两首歌。她呢,着迷似的听着,脸上透出专注喜悦的神情。我唱完,她就在我的额头上亲吻一下,表示感谢。
小伙伴们也为伊丽莎白的境况深感不安,他们决定要做一些事情使她快乐。在12岁的弗雷迪的倡导下,孩子们作出了一个决定,并带着这个决定去见他们认识的朋友柯尔比护士阿姨。
最初,柯尔比护士听了他们的打算后,大吃一惊:“你们想要为伊丽莎白的11岁生日举行一次音乐会?而且只有3周的准备时间!你们是发疯了吗?”这时候,她看见孩子们渴望的神情,不由得被感动了,她想了想,补充道:“你们真是疯啦!不过,让我来帮助你们吧!”
柯尔比护士一下班就乘出租汽车去了一所音乐学校,拜访她的老朋友玛丽·约瑟芬修女,她是音乐和唱诗班教师。“玛丽,”柯尔比说,“我问你,让一群根本没有音乐知识的孩子组成一个合唱队,并在3周后举行一次音乐会,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