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子。她在转入我们班的两个月后,就对我发动了“猛烈攻势”,使我招架不住,把我原本在班上是“老大”的成绩优势化为了乌有。每次考试测验我都差她10分20分。到后来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只得奋起直追。然而,无论我多么勤奋多么努力,总差她五六分。5分左右的差距竟成了我不可逾越的屏障。俗话说“活人哪能被尿憋死”,而我这个大活人就快要被这区区5分给气疯了。我对芸一直很不服气。
然而我对芸的进一步了解是在那次我到班主任办公室去交本子的时候。也不知是我还是班主任起的头,我们谈到了芸。班主任告诉我,芸是知青子女,她父母至今还在江西种田,芸现在寄住在她姑妈家,偏偏她姑妈家经济条件也不好。班主任还说,她去家访过,亲眼看见过芸姑妈家如同“鸽棚”式的住房,也亲眼看见过芸寄住的小阁楼,那间小阁楼冬寒夏炎,更何况还是违章建筑,随时有被拆掉的可能。班主任说,她问过芸的姑妈,如果被拆掉,芸怎么办?芸姑妈说,没办法,只有灶间还能睡人。班主任叹了口气说,这样的条件这样的学习环境,芸,她还……班主任说不下去了。过了很久,班主任又说,而且今年是初三,关键的一年啊。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心里说不出个味儿。我既同情芸又敬佩起芸来。
芸不常说话。有时我叽里呱啦说上一大堆,芸只是笑着听着。同桌做久了,即使是芸不说话,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一颦一笑,我都能揣摩出她的心思。那回在放寒假前夕我过生日时,许多同学都买了生日礼物送给我庆祝生日,使我很不好意思。但使我最不安的是芸。芸不知道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从未告诉过她,我不需要芸送我什么,我一直以为,芸的到来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礼物,所以我一直十分珍惜我和芸的这段友谊。然而,我发现在我过生日的那天,芸沉默了。芸从来不是这样子的。
我说,芸?她说,嗯?
她没有看我,难道是在害怕她的眼神会偷偷地泄露她的心思吗?我真的想对芸说,我不在乎这一切,不在乎这些生日礼物。然而,我知道这些话只会刺痛芸的心。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早晨,那天不知怎的我觉得芸有些特别。果然,在第一节下课,芸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包包,要我打开,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她责怪我没有告诉她我的生日日期,她又说,如果我早些知道你生日日期的话,我会在你生日那天给你一个惊喜的。
我说,芸……
芸打断了我的话,说,打开看看吧,为这我准备了两个星期。
我打开了纸包,“啊——”我叫了起来。原来是一副织工相当精巧的手套。我激动地说,芸,是你织的是不是?你注意到我没有防寒的手套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呢?芸,这……太珍贵了,太珍贵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套紧紧地贴在了胸口。
芸微笑着看着我,显得那样平静。这是这个生日最好的礼物。
初三的学习真的是相当紧张,然而这一年对我来说,紧张之余还有笑声,这都是因为有芸的关系。在我们填报志愿的时候,一向做事稳重的芸却让我吃了一惊。芸没有填任何中专、技校甚至于普通高中,她填的是“清一色”的市、区重点高中。对此我为芸捏一把汗,万一芸她考试一失误……我不敢想下去,我把我的顾虑告诉了芸。我说,芸,我看还是填个普高垫个底吧。
芸把原本注视着我的目光移向了窗外。良久良久才说,我和我爸妈商量过了,如果进不了重点高中……我就回江西了。
我心头一震,我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芸淡淡地说,我想考重点高中,我也应该有实力考进重点高中。芸沉吟了一会儿又说,考进重点高中就等于进了大学预备班,能考进大学的希望是相当大的。我一定要考进大学,只有这样我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你是知道的,上海的消费水平不比江西,实在是太高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真的没有了……我愣愣地看着芸。一道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芸的额头上,我突然发现芸是相当认真的。芸远比我想象中要成熟得多,我忽然意识到我与芸的距离不仅仅是那区区的5分!
中考结束后,芸回了江西。那天我去送她,天正下着雨,芸还是穿着那件的确良连衣裙,只是比刚来我们班时要旧了一些。那天我们俩打着一把伞,我帮她拎着行李一直送进了火车车厢。开车预备铃响了之后,我们像大人一样地握手道别了。我下了火车,噙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着。
车厢里的芸把头探出了窗口问道,燕,你怎么啦?
我说,大概是雨大了一些,打在了我的脸上。
芸问道,要手绢吗?我给你。说着芸便去翻行李找手绢。
我说,芸,别找了,这水珠擦了还会有的。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正在这时,火车开始启动了。
芸走后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祈求上天,祈求上天能把我和芸安排进同一所高中,然而这一小小的愿望竟永久地没有实现。
我记得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急急地跑到学校,去打听芸的录取情况。那天班主任在办公室,她把芸的录取通知书递给我,我一看便乐开了,叫道,原来芸和我进的是同一所高中!猛地,我发现班主任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我不解地看着班主任。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说,你是芸最好的朋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昨天,芸的母亲打来电话,说江西这次闹洪灾发了大水,芸是在救第六个人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如果你不信的话,昨天的《新民晚报》上有这个报道……老师的话我渐渐听不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家,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是……那个夜晚我没有哭也没有叫。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我呆呆地看着马路对面那闪烁不定的霓虹灯,手里捧着芸给我织的那副手套,紧紧地贴在胸口。那一晚我是抱着手套睡着的。
在梦里我看到了芸。芸还是穿着那件连衣裙。她走得很慢,我在她身后追着叫着哭着喊着,却怎么也赶不上她。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把嗓子都叫哑的时候,芸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她说,燕,别哭,我给你找手绢擦泪。她又说,燕别难过,你要知道,什么样儿的树开什么样儿的花,而且,有些花不结果……说完这些话,芸缓缓地转身走了。
芸就这样走了。从我的身边走开去了,也从这个世界上走开去了。
芸是我永远的同桌。
我呆呆地看着马路对面那闪烁不定的霓虹灯,手里捧着芸给我织的那副手套,紧紧地贴在胸口。
废品里的秘密
◆文/李燕翔
我参加工作离开农村后,在家务农的二弟默默地承担起了照顾二老的任务。为了弥补尽孝的亏欠,我要求承担二老的全部生活费用。尽管二弟生活过得清苦紧巴,仍坚持与我共同分担。为此,我心中常感不安。我劝父母不要再接收二弟的钱,母亲叹口气说:“你的好心我们都懂,可你想过没有,你能照顾他钱物,能照顾他的脸面吗?”是呀,同为亲生儿子,在尽孝时落到后头,心里的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
一天,二弟进城来赶上我收拾房间,一大堆废旧报纸无处存放准备扔掉,二弟连忙制止:“送到废品站能卖钱呢。”在妻子的帮助下,他找来辆三轮车将废旧报纸驮走了。二弟回来后将卖报纸的五十块钱交给妻子,妻子假做怒状予以拒绝。争执半天他才涨红着脸将钱装了起来。我在一旁灵机一动凑上前说:“单位旧报纸多着昵,改天弄回来你拉去卖吧,卖的钱归你。”二弟听了脸上堆起了灿烂的笑容。
从那以后,二弟每次进城来就将我积攒的废旧报纸、纸箱、饮料盒什么的拉到废品站变卖,每次都能卖几十块钱。时间一长,积攒废品的难度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少。那天,妻子下班回家身后跟着一名蹬三轮车的民工,车上装了满满的一车废品。民工将废品卸完走后,妻子得意地说:“怎么样,你的难题我给你解决了。”原来她见我为废品的事犯愁,便以高出收购价的价格从废品站买回了一三轮车废品。望着贤惠善良的妻子,我心底涌起一股热流。隔天二弟进城来了,见墙角码放着一大堆废品他兴奋得满脸通红,自言自语地嘟囔:“这月的养老费不用再发愁了。”从那后,我们每月都从废品站买回一三轮车废品存放到家里,等着二弟来拉走卖钱,这种“曲线送钱”的方法持续了半年。
那天我又去废品站买废品,不料遭到了废品站业主的拒绝。无奈只好忍痛再次提高购买价格。一听这话业主火了:“不卖就是不卖,你还有完没完。”晚上二弟来电话说明天来城里。放下电话,我急得团团转。第二天一早二弟来了,进门后没等我张口说话,他抢过话头:“今天来是告诉你不要再替我积攒废品了,废品站已经停业了。”听到这话我心里宽敞了许多。妻子拿出我的一套旧衣服,悄悄地往口袋里塞了二百块钱,临走时塞到二弟怀里,虽然塞钱时她背对着二弟,但还是被二弟觉察到了。二弟迟疑了一下,最后含泪接过了那套旧衣服。
几天后,废品站的业主找上门来了。进屋后掏出二百块钱放到茶几上,我问他这是何意?他叹口气说:“前些天,你弟弟来我这里卖废品,我帮他卸车时发现废品打包带面熟,随口说了句‘这不是从我这里买走的废品吗’?他听了这话愣了半天……唉!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事。你们都是好人,我也要当君子。我算了一下账,半年来你们从我这里高价买废品多掏了二百块钱,这钱我得还给你们。”面对如此厚道的“商人”我还能说些什么呢?送走了客人回到屋里,见妻子捧着那二百块钱已泣不成声……我那爱脸面、太懂事的好兄弟呀。
兄弟真情,血浓于水。正是由于这份情,他们理解和包容对方。
手足情
◆文/[新加坡]尤今
孩子们坐在厅里观赏由电视播映的武打片,我独自一人留在房里写信。
突然,厅里传来了一声粗暴的吆喝,接着,是女儿尖厉的哭声。
我冲到厅里一看,五岁的女儿用手按住左耳,哀哀痛哭;八岁的儿子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置身度外的老大,迅速向我报告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老二看戏看得兴起,站起身来,呼喝一声,学剧中人飞出了一招“连环三脚”,不偏不倚,踢中了妹妹的耳朵。
我拉开女儿的双手一看,愤怒即刻好似一团火一样由心里烧了出来。她的耳壳后方,出现了一道一寸来长的裂痕。现在,正有丝丝血水渗出来。
我一面替她敷上消毒药水,一面大声斥责老二;丈夫更拿出了藤鞭,准备打他手心以示惩罚。然而,没有想到,涕泪滂沱的女儿却抽抽搭搭地开口为他求情:
“爸爸,不要,不要打他!”
“罪行”太深,不得不打。两边手心,各打了三下。他不敢呼痛,只是静静地搓着手,泪如雨下,而一双眼睛呢,却牢牢地看着妹妹的耳朵,眼睛里有着一层不能掩饰的悲伤。
把女儿抱上楼去,哄她入寝。老二悄悄尾随而来,站在床边,伸出鞭痕犹在的手,把一片胶布递给我。
嗳,他是真心真意地感到抱歉的哪!
当天夜里,全家人都已经入睡了,我在朦朦胧胧间,突然被搬动椅子、捻亮电灯的声音惊醒了。一跃而起,冲到女儿的房间,就在那儿,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叫我极为难忘的一幕。
我家老二,跪在老三床畔,正轻轻地拨开她的头发,低着头,细细地看着她耳后的伤痕。
一股热潮,蓦地泛上了我的双眼。
他们之间流露的真实情感交汇在一起,强烈而温柔地触动着我的心弦。
我丢失了三姐的新伞
◆文/刘立稳
三姐离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登上了回乡的火车,心中埋藏多年的隐忧变成了现实?我一路忐忑不安。
冬天说来就来了。前两天,天空还高挂着秋阳,冷不丁就来了一股寒流。回到乡下,所有的光线、颜色、味道都凉飕飕的。三姐没有打伞,站在挟雨的风中,身子单薄得像片树叶。
坐在火塘前,三姐哭诉着这两年的遭遇,接二连三的洪灾,儿子因病夭折,丈夫绝情背叛……这样的不幸让三姐的每一个眼神都透着悲伤。我和三姐就是一根藤上的两片叶子,互相熟透了。不用吭声,她就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希望这也是一种安慰。
沉默良久,三姐幽幽地说,我跟母亲是同一个命,都是淋着雨出嫁的,一辈子都离不开眼泪的……我的心尖尖不由一颤,郁闷多年的一些往事怎么也压抑不住,一齐涌上心头。
母亲一连生了3个女娃后,才终于盼来了我这个男孩儿,延续香火向来就是祖宗给村子里的女人定下的无形规矩,我的降临无疑是举家庆贺的事,但三姐的出生却伴着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沮丧。
老家的村子临街,不多的田地,过多的人口。记忆里,贫困就像村子里的不治之症,尽管父母日夜操劳,生活依然过得相当艰难。三姐没有读完小学,就跟两个姐姐下地劳动,同时,三姐还要负责照看我。因此,我的课余时间总是跟三姐在一起。
为了糊口,母亲常常到荷田去采莲,莲蓬成熟的季节,三姐就拉着我来到这片绿色汪洋之中。三姐虽只比我高出一头,却要挽着高高的裤腿下田采莲。
在一个烟雨漾漾的日子,我正躲在村口的屋檐底下避雨,就见三姐边哭边从荷田边飞奔而来,惨白的脸,恐惧的眼,那是一张面对死亡的脸,母亲那天没能走出荷田。沉下去时,只有三姐看着,疯子般地尖叫,经历着一个孩子完全无法承受的惊恐与无助,隔了十几年的迷漾烟雨,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三姐当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