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黄县人油嘴滑舌,能说会道,不吃饭也送你二里地。这话说对了一半,能说会道是真的,经商人木讷讷的不说话,你还能赚到钱?后一半说错了,黄县人是很诚实善良的。住在村里的当地人和住在村外的外乡人相处得很和睦,经常合伙去海里拉网,当地人常求外乡人帮工,外乡人也常向当地人借驴。有一次,我跟父亲到村庄北边的一个小疃里去卖菜,时到中午,我悄悄的和父亲说:我饿了。在旁买菜的婶子大娘听见了,一个个拉着我的手,叫上她们家吃饭,那时我腼腆、害羞,谁家也不去,不一会儿,回来好几位,有拿馒头的,有拿白面饼的,那时我就想:这些素不相识的婶子大娘真好。
说起黄县人的待人宽厚善良,我总忘不了我的一位老头儿哥哥。这位老头儿哥哥是父亲的家乡人,他的年龄比我父亲大,像个老头儿,辈小,我叫他哥,我就叫他老头儿哥哥。年轻时,他也是沂蒙山打工族中的一员,像个候鸟似的飞来飞去。他一辈子没成家,家里没有直系亲属,年龄逐渐大了,雇工的主人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不愿意回去,就在这住下吧,到夏收秋收时我给你工钱,平日里你帮帮我扫扫院子,喂喂驴挑挑水就中了,吃住我都不要钱。后来,他就留下了,年老的主人把他当弟兄,年轻的把他当长辈尊重,他活了七十多岁死的,死后主人把他当自家人一样举行葬礼,他攒的私房钱,主人给他老家去信询问他的亲人,他的一个远房侄子来了,把他的私房钱拿回去,娶了一个媳妇,盖了三间屋。
像老头儿哥哥这样生长在沂蒙山,葬身在黄县的老单身汉,周围村就有好几个。如果本地人不是这样善待他们,他们怎肯将一身老骨头埋在异地他乡?
我的幸福十分之九是建立在健康基础上的,健康就是一切。
走进关东山
◆文/佚名
远房七舅把我们带到了他居住的地方——六道沟。
到了这里,真有掉进大沟里的感觉,四周都是灰褐色的山,山连着山,山后还是山,山山不断。感觉很憋闷,很压抑。
七舅在他家附近给我们租了房,七舅介绍说房东姓张,是多年的老邻居,老两口为人好。一进大门是个标准的农家院。柴禾垛、牲口圈、苞米楼,整齐地排列在院两边,院子里有鸡鸭鹅狗,正房三间。老两口把我们迎进了屋,房东住在西间,原以为我们租住的是东间,东间却装着粮食、农具和一些杂物。原来七舅给我们租的是一铺炕,房东住南炕,我们住北炕,妈妈不满意,在山东一家人也没有住南北炕的,两家人怎么能住在一间屋里。七舅看出了妈妈的表情,小声对妈妈说:“关东山冬天特别冷,住对面炕暖和,你们先住着,实在不满意,以后再另租。”我们就住下了。
房东是个60多岁的小老头儿,个子挺矮,干巴巴的瘦,说话挺爽快,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老太太却膀大腰粗,八字眼,一脸横肉,怪吓人的。
七舅和舅妈送来了苞米面、小馇子、酸菜、咸菜、土豆、萝卜,叫房东老太太看见了,她耷拉着个脸冲七舅说:“干什么老七?”七舅笑着说送点东西叫我姐他们先吃着。老太太说:“我没有哇?”妈妈瞅着老太太的脸低声说:“大嫂,我先留下吧。”“留呗,你们是姊妹,咱不管。”说着老太太进屋了。
七舅妈临走时对妈说:“姐,晚饭就过去吃吧。”老太太在屋里接上了茬:“杀猪啦?宰羊啦?”七舅说:“家常便饭。”老太太一边系着围裙一边走出来,指着七舅两口子说:“滚!太小看你嫂子了。”七舅两口子走后,她对我妈说:“大妹子,饭菜我都带了你们的份。我这个人呀,长了你就知道了。”她开始张罗晚饭,妈妈帮着打下手。
这顿晚饭,是一桌丰盛的关东农家饭。大黄米干饭掺芸豆籽,酸菜炒粉条,咸肉炒芸豆丝,干辣椒炒土豆片,煎鸡蛋,还有一碗猪大油和一碗白糖,火盆里烫着一壶高粱酒。相隔千里素不相识的两家人,围坐在桌旁像一家人似的。张大爷一边和父亲喝酒一边指着菜对我和小妹说:“小崽子,呛菜,使劲呛,有的是。”(我头一回听到吃叫呛,差一点笑出声来。)张大娘用小匙挖着大油和白糖放在我妹妹的饭碗里,叫我们拌一拌吃,说这样吃,又甜又香,又好消化。这顿饭后再看张大娘的脸,不觉得害怕了,还觉得挺亲切。
六道沟是一个大村子,方方正正的很规矩,村子四周用黄土叉的高大围墙,围墙四角都修了炮楼,有东、南、西三个大门,门旁也有炮。当地老人说,这都是满洲国康德二年(1935年)日本人逼着老百姓归屯时修的,从前庄稼人都住在沟沟岔岔,日本鬼子怕抗联和老百姓有联系,强迫归屯,谁不归屯就烧谁的房子。归屯后自卫团把着大门,老百姓进出围子都得带着“良民证”,没有“良民证”的就抓起来,说你是抗联探子,说你通“匪”,轻则打你一顿,重则喂了狼狗。
村里的住房都是连山(墙)房,一趟房十多户,有三间一家的,有两间一家的,墙大都是河卵石砌的,房盖有用草苫的,有用高梁杆苫的,最好的是用木瓦苫的。户与户之间用木袢子夹杖子,大门都是用粗条子别的,也只能挡挡鸡鸭鹅狗这些小牲畜。邻居之间交往很方便,这家给那家一碗小豆腐,隔着杖子就送过去,那家给这家送碗黄米饭隔着杖子就递过来了,有急事时人就从杖子上跳过去了。
阴历十月,这里就下起了大雪,一看见下雪我就高兴。在黄县时一下大雪,大人们就说老天爷下白面了。因为黄县都是种小麦,雪下的越大来年小麦返青时长势好,麦子就有好收成。我跑进屋对妈说:妈,天上下白面了。房东张大爷听见了,说:傻小子,这是雪不是白面,是白面咱也不敢吃。粳米白面那是给日本人吃的,咱老百姓吃了就犯法了,那叫“经济犯”。我想:这满洲国真不好,吃粳米白面还犯法,怪不得到了六道沟就没吃过粳米白面,房东张大娘过节时用荞麦面、粉子面(苞米淀粉)包饺子。
雪也给东山沟的人们带来了欢乐。孩子们滚雪球,打雪仗,放爬犁坡。大人们穿着牛皮乌拉,戴着狗皮帽子,赶着牛爬犁上山拉柴禾。青年人背着猎枪,领着猎狗,上山打围、下套子、下夹子,街上就有卖山鸡的、卖野兔的、卖狍子肉的。还有人拿着大冰钎子和抄捞网,到封冻的河上砸冰窟窿捞小鱼、捉蛤蟆。
一交“九”,大雪封山,天气嘎嘎冷,人们开始“猫冬”了。只有老年人坐在自家热炕头上能“猫”得住,小孩子、年青小伙子、姑娘媳妇们是“猫不住”的,他(她)们成群结伙的串门子,谁家的老头儿老太太会讲故事、会唱唱、谁家就招人。到谁家都是热情招待,炕头上放着小面袋,面袋里装着炒熟黄豆和崩好的苞米花谁愿吃谁抓。穿鞋的脱鞋上炕,从炕琴上拽下被子盖着脚,穿乌拉的在屋地上坐着小板凳围着大火盆。老年人开讲了,讲妖魔鬼怪,讲山猫野兽,讲棒槌娃娃,讲狐狸成精,讲胡子讲兵,讲民国十年的大刀会,讲民国二十年的自卫军,讲什么听什么,直讲到小半夜才恋恋不舍的回家。
进了腊月门,串门的少了,穷也罢、富也罢,都在忙年。你帮我缝条裤子,我帮你做件布衫;你帮我拉碾子,我帮你推磨;你帮我摊饼,我帮你烙粘火勺;你帮我杀猪,我帮你做豆腐。你给我一盆酸菜,我给你一筐土豆;你给我一升黄米,我给你二升小豆;你给我一只鸡,我给你五斤肉,街坊邻居们在互助互济中准备过年。
生命是薄弱的,青春是短暂的,昨天早已失去意义;应该学习遗忘,占有今天,去开拓一个个全新的旅程。
房东张大爷家腊月初七杀年猪,头些****做好了准备,张大爷直赶着牛爬犁拉着高粱去五道沟景德泉烧锅换酒,张大娘在家用碾子拉大馇子。张大爷见着邻居就说初七我杀猪,帮忙去。整个后街都知道张大爷初七杀猪。
初七早晨刚放下饭碗,帮忙的就陆续来了。好几个小伙进圈去抓猪,有的在院里搭杀猪案子,有的抱柴禾烧火,有的在雪堆上安大缸准备退猪毛。人多干活快,只听见大猪吱——吱——的叫了几声,猪就被杀死了,用开水退毛,开膛,摘肠子,剔骨头,灌血肠,割肉。女的帮张大娘切酸菜,做大馇子干饭。没到晌午,肉烀熟了,血肠煮好了,酸菜也炖好了,从邻居家借的饭桌子、盆、碗、筷,南炕一桌,一盆大肉片子。用大铅壶烫酒,用饭碗喝酒。张大娘和女人忙着盛菜添酒盛饭,张大爷里屋走到外屋,外屋走到里屋,直说:呛呀,呛肉,欢起来呛。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日子,帮忙的一个个喝得红头胀脸,汗流满面。
父亲母亲都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妈妈说:关东山人待人真实在真热乎。
又是飘雪
◆文/佚名
一夜大雪,一片白。大林莽逶迤连绵,雪原逶迤连绵,无涯无际。雪后的阳光从山的那边升起,一片金光,一块红。如火、耀眼。
那个小村子实在太小,只有七、八户人家。这小村连一个女人也没有,叫跑腿窝棚一点不错。跑腿窝棚也挺好,没有胡子。胡子一听跑腿窝棚直抽鼻子,说什么老破地方,不去不去。那年头,关东胡子天津贼,是并称于世的,可见胡子的猖獗。
跑腿窝棚不能永远跑腿。
世上的男人挺多,女人也挺多,就是轮班也能轮上一个半个。
那个雪后的早晨,杨满胜就拣一个女的。
关东的雪真大,关东的冬天也实在真冷。但是关东的房子不冷。关东的屋里有灶坑,灶坑连着火炕。木袢子一烧,屋里热乎乎的,挺暖和。那天早晨满胜提搂着裤子推开房门,房门里面往外直冒热气。杨满胜一侧身哗哗地就尿。家伙挺有尿,一尿挺远。三尿两尿,家伙只尿了半截,一跳吓得不轻。家伙妈呀一声,转身想跑。
他看见了他从积雪上尿出了一缕女人的头发。女人的头发长长的,像从雪地上长出了一缕胡子。
杨满胜大个,长白大山强健一小伙。
杨满胜没跑。杨满胜立即又吓了一跳。
杨满胜看见那缕头发动了一下。
杨满胜提起裤子,扎紧腰带,憋住半截尿,两手拼命地扒雪。
杨满胜从雪堆里扒出一个女人。女人面部青紫,牙关紧闭着。试一试呼吸,好像已经没气。一摸心口,微微在跳。他立即把女人抱进屋里,平放在地上。关东的人都明白,遇到这种情况,冻僵的人,只有拿雪搓,人才能复活,才能不坐后病。
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对一个冻僵了的年轻女子,杨满胜为难了。他不敢去找别的男人。跑腿男人见了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跑腿窝棚没有女人。没有老的也没有小的,全体男光棍。这让杨满胜为难,难死了。
杨满胜跪在地上,说,老天爷,你睁眼瞅着,我没有邪心。我得救活她,她是一条命。然后他就在屋地铺上干草,把女人脱裸,放在草铺上。女人全身青紫,连脚趾盖都是青的,没有一点血色。杨满胜端一个洗脸盆来回跑,一把一把地往女人身上搓雪。一盆雪搓完了,再端一盆。每一个部位都得搓到。他是个聪敏的小伙,明白哪个部位不搓到,都会留下无穷的后患,都会坐病甚至残疾。正直和无私使人向上,即使搓到乳房,搓到那个部位,杨满胜都没有任何异样的感染。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要救活她,救活一个女人。
精神使精神激活。当女人的呼吸逐渐强烈起来时,长白大山小伙杨满胜心里充满了得意和惊喜。他快乐起来,充满信心地来回奔跑,端雪、搓雪。终于搓出来一个通红的胴体,如一个初生的大女孩儿。他把这大女孩儿抱到炕上,让她平展舒服地躺到他的热被窝里。
女人没有醒来。
杨满胜开始剥兔子皮,那是一只野兔,这种野兔,山里头挺多,也好捕捉,是杨满胜下套子套的。他没有更好的东西,这野兔也是他留下准备过年吃的。现在,他毫不犹豫地把它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兔肉,炖到他的铁锅里了。他炙烤着女人的衣服,烧着小火,闻着锅里透出的兔肉香味,心里很充实,很满足。
一碗兔肉汤放在炕沿上,上面飘一层油,溢着诱人的香气。杨满胜怕呛着女人,半扶半抱地拥着女人,一口一口地把热汤喂进女人的嘴里。女人不醒,但女人不住地喝汤。杨满胜乐完了,一碗一碗地盛,女人一碗一碗地喝。等到女人喝出一身大汗,杨满胜又吓一跳,锅里的汤差不多快喝光了。杨满胜不敢给女人再喝,怕她喝伤了身子。杨满胜说,锅里头还有汤,有肉,我给你留着。女人不能答,似醒未醒。
女人的衣服烘得暖暖的,杨满胜想给她穿上衣服,这样她醒来的时候不至于害羞,省去许多麻烦。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缕阳光从窗户纸上照进来,小屋一片通明。杨满胜掀开被窝的时候,一下子惊呆了。那女子通体白,自如一条人鱼。每一块肌肤晶莹剔透,如脂如玉。
杨满胜十八十九快二十岁了,他从来没看见过任何一个女人的胴体,甚至连女人味他也没闻过。这一次他不仅看见了,而且是这样俏丽的女人的胴体。杨满胜立即一身臭汗。他是一个男光棍,一个长白大山的年轻小伙。家伙雄性勃发,几乎不能自已。
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杨满胜如一头发狂的雄狮,冲出那间小屋,疯狂地在茫茫的雪原上迅跑。跑出很远,停下来,呼呼地喘着粗气。突然向天宇长呼,大林莽、大峡谷回响着啊啊的轰鸣,如虎之啸,如狮子吼。
夕阳晚照,如血,杨满胜蹒跚归来。他轻轻地启门,但愿那女人未醒。
他又一次怔住。
那女人正蹲在灶坑烧火。见他归来,温柔一笑。
女人说,你回来了?
男人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