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识兰小池的第一天起,她就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一聊就一两个小时,所谈内容无非东拉西扯。这个28岁的大龄姑娘也真够寂寞难耐的。不过她生活在一个热闹的家庭里,妹妹和母亲天天跟她撒娇,她说她有两个妹妹,大妹妹比小妹妹还小。这个说法令我耳目一新,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在单位,我俩也经常是出双入对,一起买饭,一起出去遛弯,周末一起逛街,买一样的包背着……女孩间的友谊往往如温泉一般贴心暖人。她出差去广州,我送她一摞写有我家地址的明信片,让她每天寄一张。她只坚持了两三天,这几张写得满满的明信片,我至今还保存着。我还经常去她家玩,她妈妈说,你们两个,找到一个就找着另外一个了,老摽在一起。
这天晚上十点来钟,我刚撂下兰小池的电话,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以为她有什么话忘了嘱咐我又打过来,所以没等她张口,我就说:“又怎么了,又忘什么事了?”对方迟疑了一下,开口说:“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我很惊讶,竟是舒依哲。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我和舒依哲偶有联系。有时是七八个同学约着去见老师,有时是路过他单位,我去见他和自己另外一个室友苏琴,他们分在同一所学校教书。毕业之后不久就听说,他的那个女友已经把他甩了,另投了大款的怀抱。这倒符合我对那类女孩的印象——美丽而浅薄。然而,我再没想过和他的可能性,他那句“你需要我怜悯你吗”,已如一把利刃斩断了我所有的幻想。
已经毕业两年了,他从未给我打过电话,今晚打来电话所为何来呢?他说:“这个电话我拨了又挂,挂了又拨,反复了七八次,最后还是下决心打了。”他话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他什么意思了。他的话让我心疼,当初我辗转反侧考虑要不要向他表白的那一夜,也是这般犹豫痛苦,我实在不想他也有这样的经历。
他接着说:“我觉得女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社会型的女人,一类是学生气质的女人。第一类人俗不可耐,是那些当太太的人,有许多现实的考虑,是我们所不了解的,所以我还是希望从第二类人里选择婚姻。你觉得咱们还有可能吗?”
五雷轰顶!我下意识地说:“你这个话要是4年前说,我会成为天下最幸福的人,人生没有任何遗憾。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
那边是深深的叹息声。为了安慰他,我说:“你别这样,别觉得有什么负担啊!要不,你我都去寻找吧,到了30岁都还没找到的话,咱们再说。”
又像老朋友那样谈了很久,我无非想让他不至于太尴尬。他大概不会明白我的心思,因为他没经历过我那样的伤痛。
挂了电话,我很难平静,仿佛报了一箭之仇,却没有一点喜悦的意思。我深恨自己当年急于表白,如果没有那场戏,今天的电话将是多好的机会:我卧薪尝胆,历尽苦难,终于等来心上人的表白,这是世间多难得的事情啊!是我自己破坏了这场婚姻,当时明知他有钟情的人还去表白,难道是急于求败吗?结果弄得自己伤痕累累,连最深的爱都已迷失,还幻想有一份意义重大的爱情吗?
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按照心灵的意愿行事,不计后果。
单位里的后勤处是我和兰小池经常爱去聊天的地方,这里是司机和杂务等人的办公室。司机小秦是个爱说话的北京人,30来岁,戴着黑框眼镜,像个卡通娃娃。他经常拿兰小池开玩笑:“你是末班车都过了,没希望了。”又对我说,“你可得抓紧,别像她似的。”
兰小池对找个知识分子的兴趣不大,她虽然大学毕业,但对知识分子的热情远没有对一个干事的没学历的人高,她说:“我可不喜欢酸文人,宁愿找个大老粗。”这也是我很喜欢她的地方,不酸文假醋,而我身边的酸文人太多了!
我曾悄悄地拿了她的照片给我以前的同事看,同事的朋友中有一位离异的电视台导演正在寻觅对象。那时潜规则之说还没有暴露出来,导演的名声也没有被人们想象得那么坏,相反倒是很新鲜的感觉。这个职业对不喜欢酸文人的兰小池应该很合适。兰小池对这件事似乎也很期待,有一次她在跟同学的闲聊中,还特意提到这件事。但是导演的反馈是,兰小池长得不漂亮。我无法转达这样的意见,只好对兰小池说,他想找教师,不喜欢别的职业的人。兰小池显出不在意的样子,说:“哦,谁让我命不好,不是教师呢?”她的失望情绪我多少还是感觉到了。
有时,兰小池会感叹一下:“其实像小秦那样的人就很好。”我说:“那样的人配你,条件太低了吧?”兰小池咯咯地笑道:“我可没那么高的条件。不过,人家老婆孩子都有,说这些也都晚了。”
一向没什么野心的兰小池很早就跳槽离开了画报社,她去了一家之前有过联系的文化公司做画册。那家公司离我们画报社只隔着一座立交桥,后来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叫我过去帮忙。那样繁杂的工作,我帮她做了一个周末,冒着酷暑,干到后半夜两三点钟,然后俩人挤在一张沙发上睡了四五个小时,起来接着干。没有一分钱报酬,但我觉得能帮她很欣慰。
这个性格坚毅的女孩,路越走越远,后来又跳槽到电视台当了记者。起初她还打来电话,向我征求做每条新闻的思路,等她渐渐熟悉了业务,电话也就越来越少了。
我只听说,她在电视台找到了男友,大概是个做生意的人,她还曾向我俩共同认识的在银行工作的某主任拉关系,替男友跑贷款。后来我在她所在的电视节目里再没有看到她的名字和身影。就这样,兰小池的故事几乎算是戛然而止了。
前两年,在中央二台的经济频道,一档调查大商场打折现象的节目中,我忽然像发现外星人一样发现了她。她正作为随机调查的消费者谈自己的看法。她几乎一点没变,只是长发变成了短发,穿的还是那类休闲服装。她的观点表达得流畅成熟,比当年更上一层楼。这类节目,我也有所了解,表面看都是随机找的人,其实有不少是记者的熟人。这样看来,她还在这个圈子里混。
有时我想,舒依哲给女人的分类似乎显得比较幼稚,像兰小池这样的女孩,到底算他说的哪类呢?务实的剩女,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俗而可爱,过得还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