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诸多寺庙中有个天宝寺,主持叫安伽陀。这位老和尚不光诵经念佛,还精通医药和占卜,平素与宫中往来也很密切,常跟太医们坐在一起谈病论药。
元宵节后有一天,安伽陀又来宫里闲聊,听太医们谈及皇上的病症,又见他们一个个郁郁不乐,忧心忡忡的样子,就问:“皇上以往可曾有过这种病症?”
太医们纷纷摇头,连说没有,从来没有过。皇上的精神一直好着哩。在洛阳西苑,一夜之间宠幸十几个夫人姑娘,第二天依然神清目爽,夜来时照旧。
安伽陀微微点头,又问了皇上近期来的起居情况。太医们告诉他说,皇上从去年春上开始御驾亲征,三伐高丽,八月从辽东驾返,十月到了东京,二十天后回到长安,接着就是告庙典礼,斩杀斛斯政,及至南郊祭祀等等。
听完这些,安伽陀胸有成竹地说:“贫僧有数了,皇上这是阴火淤积,需要泄。”
太医们吃了一惊,都说,我们以为皇上接连征战,路途劳顿,以至身体虚弱,弄得这种萎靡恹恹的样子。
进补也非十天半月就行,如果再泄岂不是雪上加霜了!安伽陀依然摇头微笑说:“贫僧跟各位太医大人开个玩笑,别看诸位天天陪伴皇上左右,其实还不如贫僧摸得透皇上的脾性。贫僧有一种丹药,明日拿来献给皇上,再请大人们配以宫中的长生汤,将丹丸化开,请皇上每夜服用。接下来的事无需大人们费心,皇上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着,安伽陀禁不住呵呵地笑起来。看着他的笑意,太医们似乎明白了三分。第二天,安伽陀果然拿来一个锦盒,里面盛着几十粒红色药丸,说此药叫万象春。太医们配了长生汤请皇上服用,当夜就功效显著,真是立竿见影。从那一夜起,侍寝的姬妾宫女便开始三五成群。
两个宫女打着灯笼,捧着汤药回到寝殿,在御榻前跪下,将玉杯送进帐中。御帐中,杨广和一位俊俏的宫女都一丝不挂,拥被而坐。宫女接过玉杯递给杨广,说:
“请陛下用长生汤。”杨广端过玉杯,先用舌尖沾了一点药汁,试试温热程度,然后一口一口地喝起来。一边喝着,另一只手在锦被下不停地动作,使那个宫女哧哧地娇笑,连声说:“哎哟,皇上,贱婢不行了,不行了!”
杨广一仰脖子,把玉杯里的药汤咕咕两口喝完,将杯子扔到帐外,抽出了锦被下的那只手,一把将那宫女搂进怀里,身子向前一纵,扑压上去,迅即昂然挺入。
宫女“嗷”地一声嚎叫,大喊:“陛下,轻一点!哎哟,姐妹们,救救我!”
这一喊,倒提醒了杨广,他一面欢腾着,一面朝帐外叫道:“你们几个统统上来,跟朕一块儿快活快活!”御榻前的四位姑娘听到旨令,手忙脚乱地将衣裙脱在绣垫上,像一条条白亮的银鱼,接连着钻进帐子里。
顿时,皇上与五个裸女滚作一团。不到一个时辰,五个宫女全都肢臂伸展,瘫软在御榻下的绣垫上。其中一个真的是四条腿爬着下床的,果然被那小内侍言中了。
杨广仍然精神十足地斜倚在床头。安伽陀所出的“泄”法确实灵验,这些天来他每日一“泄”,今夜又泄了,自觉得精气神却越加旺盛。此时此刻,泄过之后,意犹未尽之余,忽然感到了一种美中不足。他觉得长安宫中的日子,过得不如洛阳,也不如扬州。他想到了西苑,想起了花阴下被他弄得落红满地、沾湿龙袍的那副场景,那个淑云,真是妙不可言。他又忆起扬州的迷楼,那位仰卧牡丹丛中风情万种的袁宝儿,那光怪陆离的三十六面乌铜镜。今夜的景象,若是在那围了一周的乌铜镜前演绎起来,必然会别有一番情趣,另是一种滋味。想到此处,他越觉得长安不可久住。
这样想着,杨广渐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洪水滔天,淹没了京师,长安城的几个城楼全都看不见了,世界一片汪洋,****绝迹,只有他一个人在湍急的流水漩涡中奋力挣扎着,不时地被浪头打下去,又浮上来,再打下去……他想喊救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一声也喊不出来。他已经精疲力竭,不想再挣扎下去,渐渐地沉向水底。
梦中的洪水使杨广思虑重重,他又联想起叛逆杨玄感、斛斯政,还有近来连续不断地关于盗贼聚众、攻州陷府的奏报。越想这些,越是郁郁寡欢,心头像压了铅块。
他向宇文述吐露心迹,宇文述出了个主意,说:“不妨请安伽陀主持来为陛下破解。”
对安伽陀所献丹丸的神功灵效,杨广已是深得体验,也知道他对谶纬颇有造诣。再者,杨广曾非常信赖的章仇太翼已死去几年了,庾质也只是个会看星象的太史令,现在也只有依宇文述所说,把安伽陀老和尚召来了。
宇文述把安伽陀请到御前,因事先由宇文述已向安伽陀说明了什么事,所以见安伽陀来到,杨广只与他简单地相互问候几句,就静下来转入正题。
安伽陀目光如电,刺射着皇上,极其神秘谨慎地说:“皇上梦中所见,恐怕正应了一条谶语。这句谶语在世间流传很盛,只是皇上还不曾听说。”杨广急切地问:“什么谶语?请主持尽快明示!”安伽陀看看一旁的宇文述,又把声音压低一些:“谶语说,将有李氏当做天子。”
“哦!”杨广不觉身子一颤,大为吃惊:“李氏!是姓李的?”
安伽陀点点头,表示不错。“那么,有什么对应之策将它破解吗?”杨广又问。“当然有。”安伽陀肯定地回答,先让皇上放心。他说:“应对之策的根本就是除掉李氏对皇上的威胁。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天下李姓之人全部杀掉,不过,这恐怕不好办……”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没等安伽陀说完,杨广就急忙打断他,“李氏是天下大姓,不会杀绝的。再说,那样做一定会惹起民怨兵变,这天下……”他差一点儿说出“这天下完得就更快了”,话到嘴边才悟道,身为天子绝不该说这种不吉的话,于是突然打住。
宇文述问道:“除此之外,主持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安伽陀说:“当然有,其实是一个办法。请皇上想想看,虽然夺尊的威胁来自李氏,却与万千姓李的草民百姓无涉。一个草民一辈子连县衙大门都不曾踏入几回,怎么会夺得天子之位?无论他姓张姓李。皇上只需想想身边,想想朝廷之中有没有姓李的臣将应此谶语。而且,这李姓朝臣的名字很可能叫洪,或者淼之类,因为皇上梦中出现的是洪水。”
安伽陀一番高论,终于使杨广和宇文述君臣二人静下心,细细地琢磨起来。
其实,杨广对谶纬之言也是将信将疑。他却知道有些谶语是确实灵验的。秦末时候,方士卢生向始皇帝嬴政上奏一条谶语,说“********也”。后来秦王朝果然亡在胡亥手里。东汉末年,民间最流行的一条谶语就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不久,灵帝刘宏的天下,真就被“天公将军”张角的黄巾军搅得大乱而一败涂地,那一年正是甲子年。
谶语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既然安伽陀说了只在朝廷属官中排查李姓应谶者即可,杨广心里就踏实多了。这个范围很小,不会引起民怨,乱了天下。
可是,他跟宇文述琢磨了半天,终不得结果。姓李的臣将倒是有几个,但名字对不上,没有洪、淼。杨广真的犯了难,找不出这样的人(不管他是一个还是几个)就无法排除隐患,就是块心病。
突然,宇文述双手一拍,激动地说:“嗨,怎么就没想到是他呢!”
杨广问:“你说谁?”“将作少府李敏啊!”
“李敏?”杨广思忖着,“姓李不错,可这名字……”“他小名洪儿呀!”
“噢,太对了!”杨广顿悟。他们说的这个李敏,是宇文述妹夫李浑的侄儿,在朝中任掌管宫室、宗庙、路寝、陵园的土木营造事务的将作少府。
李浑是申国公李穆的第十个儿子。李穆死时,长子李悖早亡,按惯制由长孙李筠袭爵。而李浑早对爵位垂涎已久,就暗中派侄儿李善衡将李筠毒死,文帝曾一怒之下将李氏亲族全部拘押,但最终也未查出个究竟,便不了了之。
风声一过,李浑就加紧活动。当时宇文述是太子杨广的左卫率,很得宠信。李浑就找到宇文述,劝他游说太子,再由太子在文帝面前美言,让自己袭承爵位,并许诺:“如果成功了,我每年将国赋的一半送给你。”
宇文述见妹夫找上门来,不便推辞,更是想得到那丰厚的馈赠,就尽全力去按李浑的主意做了。其结果,当然是李浑如愿以偿地袭封申国公。
功成名就之后,李浑却食言了。一半的国赋只奉送了两年,便再也不提此事。宇文述觉得受了妹夫的戏弄,心中恚恨无比,经常酒后对外人大骂李浑,又传到李浑耳朵里,由此二人反目成仇。宇文述曾暗暗发誓,一定要寻机报复,出出这口恶气。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宇文述故作恍悟地说:“陛下,说到李敏,臣突然想起来了,臣早就不止一次听人说,李浑和李敏、李善衡他们叔侄三个,经常聚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不知谈些什么。一谈就是半夜,有时候还谈到天明。”
“哦?”杨广警惕起来,“如果他们有什么阴谋,那就真的应谶了。事不宜迟,你快去仔细查明,决不可姑息养奸!”
“遵旨。”“还有,”宇文述刚要退下,又被杨广叫住,“说到李敏的小名叫洪儿,朕受之启发又想到了一个人。”宇文述试探地问:“陛下说的是……”“李渊。你想想,渊就是深水呀!”宇文述不住地点头,可在心里想:深水归深水,皇上与李渊可是姨表兄弟啊!独孤皇后是李渊母亲的亲姐姐。再说,两人之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皇上派他镇守弘化,不久前告病养息。
杨广说:“听说李渊病了,你也顺便打听打听,是真病假病,还是借病搞鬼。如今天下,人心不古,谁也不敢相信了,朕不得不防。”
“遵旨。”宇文述应着,他弄不清楚,皇上说的不敢相信的人里面是不是也有自己。
宇文述凑出了李浑叔侄几人秘密聚会,试图谋反的“证据”,李浑、李敏等宗亲三十二口被皇上下诏令斩杀,其余的一些老老少少全部流徙岭外。
李渊却幸免一劫。这跟宇文述有关。宇文述只想在李浑身上出口恶气,心思根本没往李渊那里使。他得知李渊的一个外甥女王氏在后宫为姬侍,就奏与皇上。杨广将王氏召来,问:“听说你舅舅病了?”王氏跪地伏首应道:“嗯。”“病得重吗?是不是快死了?”王氏听皇上这样问,吓得浑身发抖,不知该答是或不是,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杨广放心了,令王氏退下。一个病重之人,量他也没什么大作为。李渊听到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遂将自己关在家中,足不出户,也断绝了与外人的来往,整天喝酒,也是自斟自饮。
杨广万万没有想到,几年之后,应了安伽陀谶语的,恰恰是这位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