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头崖
我叫郭晓风,北京人,今年二十八岁,初中毕业——不,准确地说是小学毕业,初中差一点毕业。我喜欢旅游,但这一次来到青城山,却是因为一个不得已的苦衷。哎,不说也罢。
所幸在青城山下的小镇上,我无意间遇到了一个非常谈得来的老头。坐在茶馆里,摆了一会儿龙门阵,这老头便神神秘秘地跟我说:“我们这里有一个石观音,天然生在悬崖峭壁上,却跟庵堂里供奉的观音一模一样。”
我被老头勾起了兴致,问道:“那石观音在哪里?您带我去见识见识。”
茶店老板介绍说,这老头知识渊博,没有他不知道的,因此这一带的乡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万事通”。
万事通嘻嘻一笑:“好,那咱这就去。”说罢,我们结账出门,打了个出租车,不一会儿工夫便来到了镇外的秃头崖下。石观音便在这绝壁之上。
我和万事通站在崖下往上望去,我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秃头崖上二三十丈处一个观音像凌空而立,真真有如活的一般,仿佛随时就要腾空而去。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然奇妙如斯!
秃头崖下,游客络绎不绝,皆仰头观望,口中无不啧啧称奇。看了一会儿,我的脖子微微有些发酸,便低下头来,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两辆奔驰轿车。前面一辆缓缓摇下车窗,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探出头来,也正在仰头观看。
阳光斜照在她那雪白的脸颊上,显得光彩照人。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隐隐觉得这个女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看着特别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算了,不去想了,我随即和万事通坐上一辆大巴,想跟他喝两杯去。
车上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万事通告诉我,他家在另一个镇上,离这里只有三十多里地,并算不太远。
路上,万事通给我介绍这附近的景点:“这附近除了青城山,最著名的就是都江堰了。”
我接口道:“就是李冰治水的那个都江堰?”
万事通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须道:“是啊,你去过了?”
我点点头:“前几年我就去过了,感觉不是很特别。还有别的好地方吗?”
万事通沉吟片刻:“别的嘛,倒是有一个,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我心里好奇,问他:“什么地方,您先说来看看?”
万事通压低声音,轻轻说出了两个字:“鬼谷。”
鬼谷?来这里之前,我看过四川的地理风景图志,上面没有标着一个叫鬼谷的地方啊!
我旁边座位上的一个小个子男人听见鬼谷两个字,脸色顿时变了,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我和万事通来。见他这么无礼,我便转过脸去,直勾勾地瞪着他。那小个子被我瞪得有些心虚,立刻把脸别开了。
我回过头,继续和万事通说话:“老爷子,这鬼谷在什么地方?远不远?如果不远的话,咱们爷俩倒能结伴去看看。”
“鬼谷离这里倒不是很远,只不过……”万事通说到这里,顿了顿,“只不过……”
我有些不耐烦:“老爷子,只不过什么?”
万事通缓缓道:“只不过有些危险。”
刚才盯着我们看的那个小个子男人忽然转过头来,低声道:“不只是有些危险,只怕是凶多吉少。”
我瞪着他:“你怎么知道?”万事通也望着他,等他回答。
小个子男人深深吸了口气:“我就差点死在那里。”
我和万事通对望了一眼,齐声道:“你去过鬼谷?”
小个子男人点了点头。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并没发现他有什么伤残,于是说:“你真的去过鬼谷?恐怕是吹牛吧。”
小个子男人道:“怎么了?”
我说:“你刚说去鬼谷的人是凶多吉少,可我没有看出你像受过伤的样子啊。”
小个子男人站起身来,解开上衣,露出胸膛上老大的一个伤疤。那伤疤足足有半个碗口大,盘在这小个子的胸膛上,显得那么狰狞可怖。看来这小个子所受的伤真是不轻。小个子道:“我这个伤疤就是为鬼谷外面的野人所伤。”
我只听说过神农架有野人,难道这附近也有野人?一想到这儿,我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惊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那小个子看我脸上兴奋的神情,苦笑道:“大哥,鬼谷里不光有野人,听说还有很多巨蟒山精呢,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你看我,还没有进到鬼谷里去,就被鬼谷外面的野人伤成这样,要是进到里面,还有命吗?”
小个子男人刚说到这里,只见远处天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紧跟着我感到大地陡然一震,随即轰隆一声,我们乘坐的大巴就从旁边的陡坡翻了下去!坐在车上的乘客全都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翻滚的大巴
夹着乘客的尖叫声,大巴沿着陡坡急速滚落。陡坡的尽头是滚滚东流的岷江,大巴若是掉进江里,我们这一车人哪里还有命在?
我拼命抱住前面的座椅靠背,只感觉全身已经麻木。那短短的数十秒,对于我来说,仿佛十年那么长。只听哐的一声,大巴猛烈地晃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我的左肩撞到了大巴的扶手上,火辣辣的疼。
我抬眼看去,原来大巴撞到了坡上一棵巨大的松树上。这棵松树的树干有水桶般粗,否则也不能挡住大巴从陡坡上滚下这巨大的冲力。大巴撞到松树上,松树嘎啦嘎啦直响。看这形势,时间久了,这棵松树也难以承受大巴的重量,非折断不可。那时,大巴难免落入水中。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寂,车厢里哭喊声、惨叫声连成一片。看来车里受伤的人真不少。
所幸我从小就酷爱运动,练过几年武术,虽然没有学会什么武功,但也练得身强体壮。刚才撞到大巴车厢的扶手上,除了当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之外,现在我已经不觉得怎么样了。于是我想,救人要紧!
我回头,见万事通的双臂被紧紧地夹在两个座椅之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赶紧上前,使劲掰开座椅,慢慢地将万事通背出车厢,放到十多米外一个平坦的空地上,对他说:“老爷子,您先在这里待着,不要动,我去把别的受伤的人救出来。”万事通点点头说:“你快去吧。”
我转身奔回车里,奋力将余下的乘客一一背了出来,只差司机还被卡在方向盘后面,正在痛苦地呻吟。此时,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我咬咬牙,正欲钻进车厢将那名司机救出来,突然听到万事通惊声尖叫:“小心上面!”我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坡上又滚下来一辆轿车,砰的一声,轿车结结实实地砸在摇摇欲坠的大巴上。
那棵大松树又发出一阵嘎啦嘎啦的巨响,树干剧烈地摇动起来。
我仔细一看,是一辆奔驰轿车。轿车撞在大巴上,已经面目全非,车里面不知有没有人。我正要过去看看,就听见车里传出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救救我。”我一惊,看来车里还有人活着。
是先救司机还是先救奔驰车里的女人?只见那棵松树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眼看就要折断。我来不及思索,爬上压在大巴上的奔驰车,一把拽开车门,探头往里望去。奔驰车里的司机满脸是血,双目紧闭,看情形已经不行了。司机旁边的女人脸上也都是血,正在拼命地解安全带。她看见我,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我。
我用力将她拽到奔驰车外面,还没从摇摇欲坠的大巴上跳下来,就听见咔嚓一声巨响,我的脚下一沉。这棵松树终于承受不住大巴的重量,从中间折断了!
我们的这辆大巴带着大巴上的那辆奔驰,还有我、那个被救出来的女人以及两个司机,一齐落入滔滔的岷江之中!
劫后余生
我抱着那个女人一起落入水中,滚滚的江水转瞬间就把我们俩冲出十多米远。我浮在水中,只觉得全身彻骨冰凉。我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慌,千万不要慌。
那个女人在我怀中不停挣扎,拼命叫喊:“救命啊,救命啊!”我又气又急,忍不住大声说:“你再叫,我就把你扔出去。”那个女人听了我这句话,马上就安静下来了。我心里暗骂:奶奶的,不挨吓唬长不大。
我一手抱着那个女人,一手拼命向岸边划去。无奈河水湍急,水花激溅,我和那个女人就像无舵的小舟,被迅速冲向下游。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绝望之际,我突然看见,就在前面不远的江边,一棵松树的树枝斜斜地伸向江中。我使出浑身力气划了过去,右手一把抓住那根树枝,没想到那根树枝竟然被我硬生生地拽折了。我一边骂一边奋力挣扎,左手死死抱住那个女人,右手则紧紧地抓住断掉的那半截树枝,继续被汹涌的江水向下游冲去。就这样,不知被冲出了多远,岷江转了个弯,水势渐渐缓了下来。
我手忙脚乱,向水势渐缓处的一块高地游了过去。好不容易爬到那上面,我已经是全身无力。我松开那个女人,仰天躺了下去,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般,又酸又痛。
我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回身看那个女人。她还是一动不动,俯伏在地上。我心里一惊,别是死了吧!我急忙勉强站起,走到那个女人跟前,伸出食指,在她鼻子底下探了探,还有呼吸和微微的热气,证明这个女人没有太大问题,只是暂时昏厥。我略微宽了心。
我用指尖用力一掐她的人中,那个女人啊地叫了一声,醒了过来。她看了看我,又是“啊”的一声,颤声道:“你是谁?”柔和的阳光照在她湿漉漉的脸上,使这张脸庞犹如梨花带雨,娇艳欲滴,又似海棠初露,明艳动人。这张美丽的脸庞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突然想起上午在秃头崖下,奔驰轿车里的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原来是她!那时候就觉得她很眼熟,好像她上过哪本时尚杂志的封面,可是那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时候凑近了看,突然想起她是谁了!
我看着她问道:“你是秦曼娟?”那个女人犹疑地看着我,慢慢地镇定了下来,问道:“你怎么认得我?”她这么一说,无疑是承认自己就是秦曼娟了。我微微一笑,心想:你是拍三级片起家的,我怎么不认得你?你主演的片子我看得多了。
这个秦曼娟是香港艺人,十七岁出道,以一部三级片《曼妙多情》一炮走红。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让她在香港娱乐圈如鱼得水。而后她又接连拍了多部颇有争议的影片,名噪一时。然而,正值妙龄的她,近年来却渐渐淡出影坛,娱乐圈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她的消息了。谁料到就在今天,在四川这个偏僻的山城小镇,居然让我遇到了她,还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秦曼娟看看我,又看看自己,我们俩身上都沾满了泥水。她似乎忽然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指着我说:“是你救了我?”我没有回答,只是向四周看了看。在岷江边上的这个浅滩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我救她,还能有谁?
秦曼娟的脸有点红,低声道:“不好意思啊,真是麻烦你了。”我笑道:“没关系。”秦曼娟说:“有关系的,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没命了。大哥,这里是哪里啊?”这里地势平坦,是水边泥沙堆积的一个浅滩。沿着浅滩向上,灌木丛生,荆棘满路,上面好像是一个山谷。山谷中莽莽苍苍,云汽蒸腾,黑压压的好大一片松林。
我对秦曼娟说:“别管这是哪里了,咱们现在首要之事,就是找到出去的路,如果困在这里,饿都能把咱们饿死。”
秦曼娟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我折了根木棍,在前面探路,秦曼娟紧紧跟在我后面。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眼看就要黑了,我的心里越发着急:如果天黑之前走不出这座山谷,那么今天我们俩就要露宿在这深山老林里了。
我怕秦曼娟害怕,于是一边用木棍探路,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她说话:“秦小姐,你怎么到四川来了?”秦曼娟在后面笑道:“四川很漂亮啊,很多电影都是夸赞四川的美景的,不是吗?”我点点头:“这倒是。”秦曼娟接着说:“所以我就到四川寻幽探胜来了。咦,大哥,你看前面那是什么东西?”
我抬头往前看去。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只见幽暗的天色下,前面不远处不知何时亮起了数十盏绿油油的“灯”!
狼群
我望着前面那数十盏绿油油的“灯”,心里一阵发毛。秦曼娟见我停住脚步,便走到我跟前,低声问道:“怎么了?”一阵幽香不经意间袭来。
我暗暗纳闷,怎么刚才抱着她的时候,丝毫没有闻到这股香气呢?我心里一荡,但随即想起,危险近在咫尺,便暗骂自己:郭晓风啊郭晓风,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可不要被这把刀砍了。
我也压低声音,指着前面的“灯”道:“你看那是什么?”秦曼娟疑惑地问:“那不是灯吗?”我心里暗骂:“这个笨女人,荒山野岭的,半个人影也没有,哪来的灯火?”我低声道:“那不是灯,是狼的眼睛。”秦曼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你是说,我们面前是一群狼?”
我点了点头。黑暗之中,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清。只听秦曼娟颤声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我低声说:“你跟着我,咱们慢慢绕过去,别惊动它们。”
黑暗中一只滑腻的小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随即听到秦曼娟迟疑地问:“咱们现在往哪边走?”
我四下望去,见左面山坡较低,灌木也生得茂密一些,心想从这里过去,群狼应该不会看见我们。于是,我悄声对秦曼娟说:“跟我来。”
我拉着秦曼娟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移动脚步,往左面山坡慢慢走过去。一些低矮的灌木不时碰到我的脸,刺得我生疼。我生怕狼群发现我们,一声也没敢吭。好不容易走出这片灌木丛,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月亮已经从云层中钻了出来,这片空地被明月一照,显得更加空旷。刚要松口气,抬头一望,眼前的情景又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空地前方是一个山谷的入口,谷里漆黑一片,仿佛一张巨兽的大嘴,正等待着随时将过路人吞噬掉,而谷口前方那片空旷的草地上,数十只野狼一动不动地蹲坐在那里,仿佛在等着什么。
如果被这么多野狼发现,我俩还不立刻被撕成碎片?一想到这里,我就全身发冷。怎么办?我的脑子飞速运转,搜索着摆脱这个困境的办法。而在这段时间,那些狼还是一动不动,望着前方。
我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一边的秦曼娟忽然哎哟一声,我急忙转过身,一把捂住她的嘴。这是什么时候?如果发出一点声响,让那群野狼听见了,我俩哪里还有命在?
我瞪了她一眼。她咧咧嘴,不好意思地说:“我的脚都麻了,一点知觉都没有了。”没办法,我只能扶着她轻轻坐下。我坐在灌木丛的边缘,秦曼娟轻轻靠在我身上。软玉温香抱满怀,我却感到一丝诡异。一百多米外是数十只饥饿的野狼,身边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不知道我是幸还是不幸?但此时没有闲工夫想这些,我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群一动不动的野狼,不明白这群狼究竟是在干什么,究竟是在等什么……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远处山谷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大象之类的庞然大物发出的声音。
我转过头,和秦曼娟对望一眼。秦曼娟眼中满是恐惧,双手紧紧地抱住我。我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其实我心里也没底,眼前数十只野狼已经让我束手无策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不知名的庞然大物……
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蹲坐在谷口旷地上的数十只野狼突然一个个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似乎极为恐惧。什么庞然大物能让这群狼如此恐惧?此刻我的心也在怦怦乱跳,急欲看一看这个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样子。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一个身高两米多的巨人缓步走出山谷!那个巨人仿佛一座铁塔,浑身长着一尺多长的毛,脸上也都是长长的毛。我不禁脱口而出:“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