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经楚辞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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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国风(5)

此诗最突出的艺术特色是善用比喻,而富于变化:首章“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末章“日居月诸,胡迭而微”是隐喻,前者既喻国事飘摇不定,而不知所从,又喻己之忧心沉重而飘忽,后者喻主上为群小所谗蔽,忠奸不明。“心之忧矣,如匪纺衣”,为明喻,喻忧之缠身而难去。二章之“我心匪鉴”,三章之“我心匪石”、“我心匪席”,则均用反喻以表达自己坚定不移的节操。至于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所说“三‘匪’字前后错综”,则是指诗在句法上的变化,“我心匪石”、“我心匪席”连用为排句,而“我心匪鉴”句为单句。

另外,诗的语言亦复凝重而委婉,激亢而幽抑,侃侃申诉,娓娓动听,在《诗经》中别具一格。

绿衣

绿兮衣兮[1],绿衣啊绿衣,绿衣黄里[2]。绿外衣黄内衣。心之忧矣,心里的忧伤啊,曷维其已!何时才能终止!绿兮衣兮,绿衣啊绿衣,绿衣黄裳[3]。绿上衣黄下衣。心之忧矣,心里的忧伤啊,曷维其亡[4]!何时能够忘记!绿兮丝兮,绿丝啊绿丝,女所治兮[5]。你曾亲手理。我思古人,想起已亡的贤妻,俾无櫯兮。使我一生无过失。蒌兮萌兮,细布衣啊粗布衣,凄其以风。穿在身上凉凄凄。我思古人[6],想起已故的爱妻,实获我心。实在合我的心意。

【注释】

[1]衣:上衣,穿在外面。[2]里:下衣,穿在里面。[3]裳:下衣。[4]亡:同“忘”。[5]女:通“汝”。

指亡妻。治:《诗集传》云:“治,谓理而织之也。”[6]古人:即故人,指亡妻。

【赏析】

这首诗,《诗序》解作“卫庄姜伤己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并无根据。细玩全诗,当是男子悼念亡妻之作。

一二两章,所说由妻子遗物所引发的悲思。大凡失去亲人的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心中难以自持,出处行止,总有一种惘然若失之感。这位丧偶的男子回到家中,但感人去房空,一片黯然,一眼瞥见妻子生前所穿之绿衣,就似乎看到妻子穿着绿衣坐在自己身旁,仍然是那样美丽、温柔、多情……但定睛再看,哪有妻子的身影!物在人亡,衣上之芳泽犹存,而所爱者已长眠地下,心儿顿时痛楚得紧缩起来。这时,原来就郁积于心的深沉悲痛再也抑制不住,发而为沉痛的呼喊。“绿兮衣兮”是“绿衣兮绿衣”的变文,二句八个字中连下四个“兮”字,脱口而出,如闻其含泪深情呼唤、悲切叹息之声。由“绿衣”而“黄里”、“黄裳”,如见其反复抚看、痛不释手、哀哀欲绝之态。又连呼“曷维其已”,“曷维其亡”,语极坦率质朴,情极深挚痛楚,不作任何矫饰夸张,诚如吴诫生所说:“忧虽欲自止,何时能止也。”

(《诗义会通》)愈是深层的海水,愈不荡起波澜。这首诗,在表现上毫不矫饰夸张,没有捶胸顿足,没有哭地嚎天,作者的悲痛无限深广,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木然讷然、痛定思痛、抚衣失神的形象。“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我思古人,俾无谠兮。”“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诗人平淡的背后,心在流血,人在煎熬。这是大浓之淡,浓极之淡。悼亡的深情,汩汩流动于清浅的字句之间,不作层波叠浪,却涓涓长流,缠绵不绝。狄德罗说:“没有感情这个品质,任何笔调都不可能打动人心。”正因为这首诗感情深挚沉痛,无须借助奇特的构思、丰富的想象、曲折的情节和华美的词藻,自能哀婉感人,成为悼亡诗中的绝唱。

燕燕

燕燕于飞[1],春燕双双天上飞,差池其羽[2]。参差不齐展翅膀。之子于归[3],这位姑娘要远嫁,远送于野。送她到郊外路旁。瞻望弗及,纵目远望已不见,泣涕如雨!泪落纷纷如雨降!燕燕于飞,春燕双双天上飞,颉之颃之[4]。上下追随齐低昂。之子于归,这位姑娘要远嫁,远于将之[5]。送她到遥远地方。瞻望弗及,纵目远望已不见,伫立以泣!久久站立泪汪汪!燕燕于飞,春燕双双天上飞,下上其音。高飞低掠呢喃唱。之子于归,这位姑娘要出嫁,远送于南[6]。远送她去往南方。瞻望弗及,纵目远望已不见,实劳我心[7]。思念不已我心伤。仲氏任只[8],二妹为人可信任,其心塞渊[9]。心地笃厚情意深。终温且惠,性格温和且柔顺,淑慎其身[10]。为人善良又谨慎。先君之思,如此安排是先君,以勖寡人[11]。她用此语劝寡人。

【注释】

[1]燕燕:一对燕子。[2]差(cī)池:参差不齐的样子。[3]于归:出嫁。[4]颉(xié):向下飞。颃(hánɡ):向上飞。[5]将:送。[6]南:南国,指卫国以南的国家。[7]劳:愁苦。[8]仲氏:古代称第二子、第二女为仲;仲氏,二妹。任:信任。[9]塞:诚实。渊:深远,引申为(情感)深厚。[10]淑:良善。[11]勖(xù):勉励、安慰。寡人:国君的自称。

【赏析】

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在为送别族弟辛茂嘉而作的《贺新郎·绿树听啼櫯》中说:“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其中“看燕燕,送归妾”指的就是《邶风·燕燕》的本事。)他一连用了三个历史典故以抒写离别之苦。

朱熹也称赞此诗说:“譬如画工一般,直是写得他精神出。”宋人许颉《彦周诗话》在引此诗首章后,赞道:“此真可泣鬼神矣。”由于《毛诗》的巨大影响,所以不仅是送别的情人,而且还兼括了由于政治原因而别离者,都曾为这首“千古送别诗之祖”(王士祯语)的哀歌所感动,从而在思想上引起共鸣。《邶风·燕燕》所给予后世和后世文学家的影响是广泛而深刻的。

日月

日居月诸[1],叫太阳啊唤月亮,照临下土。光辉遍照大地上。乃如之人兮[2],居然会有这种人,逝不古处[3]。昔日恩爱全忘光。胡能有定[4]?心中邪念何时止?宁不我顾[5]!何以竟把我来忘!日居月诸,叫太阳啊唤月亮,下土是冒[6]。光照大地亮堂堂。乃如之人兮,居然会有这种人,逝不相好。背弃情义断来往。

胡能有定?心中邪念何时止?宁不我报[7]?怎忍让我守空房?日居月诸,叫太阳啊唤月亮,出自东方。日夜运行出东方。乃如之人兮,居然会有这种人,德音无良[8]。不讲道德丧天良。胡能有定?心中邪念何时止?俾也可忘[9]。使我难以把忧忘。日居月诸,叫太阳啊唤月亮,东方自出。日夜运行出东方。父兮母兮,父亲喊罢叫亲娘,畜我不卒[10]?为何让我嫁他乡?胡能有定?心中邪念何时止?报我不述[11],待我全不把理讲!

【注释】

[1]居、诸:都是语气助词。[2]乃:竟。之人:这个人。[3]逝:发语词。古处:以古道相处。[4]胡:何。定:止。[5]宁:何、乃。我顾:即“顾我”的倒文。顾:怀念、眷恋。[6]冒:覆盖。[7]报:答、理睬。[8]德音:道德名誉。[9]俾:使。忘:忘忧。[10]畜:养。卒:终。[11]述:道。指夫妇相处之道。

【赏析】

此诗以妇女口吻写成。《诗序》说:“《日月》,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难,伤己不见答于先君,以至困穷之诗也。”《诗集传》也以为是“庄姜不见答于庄公,故呼日月而诉之”,按照这一说法,则本诗的作者是被遗弃的卫庄姜,而诗中所指责的负心男子为卫庄公。

通过自述怨愤,一个对于命运并不顺从、具有反抗性格的女性形象,已经屹立在我们的面前。像许多受迫害和虐待的女性一样,她对往日的爱情仍有所怀恋,所以,在谴责不忠于爱情的行径的同时,又依稀希望他在思想上铲除邪念、回心转意。“胡能有定?宁我不顾”“胡能有定?报我不述”等诗句中,都流露出了这样的感情,可以看出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是复杂的,她的性格中又是有着宽厚的一面的。故《诗集传》说:“见弃如此,而犹有望之之意焉。此诗之所以为厚也。”这也说明朱熹对诗中女主人公的复杂性格是有所把握的。所以,能写出她的鲜明个性,又细致地写出女主公的心态,正是《邶风·日月》一诗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之一。除了人物形象刻画方面的成功以外,诗人还善于运用重吟迭唱的方式,层层揭露恶夫的丑行,反复宣泄心中的怨愤,不仅使诗的主题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而且也增添了诗的旋律美。

终风

终风且暴[1],大风阵阵雨狂急,顾我则笑。见我他就笑嘻嘻。谑浪笑敖[2],肆意调戏太荒唐,中心是悼[3]!使我内心常悲凄!终风且霾[4],大风阵阵尘土扬,惠然肯来[5]。相爱他就来我房。莫往莫来[6],顷刻间不来不往,悠悠我思!引起我日思夜想!终风且氉[7],大风阵阵日无光,不日有氉[8]。天刚放睛又变阴。寤言不寐[9],夜半犹难入梦乡,愿言则嚏[10]。愿他喷嚏知我心。氉氉其阴,天色灰暗无光,虺虺其雷[11]。雷声隐隐远处响。寤言不寐,夜半犹难入梦乡,愿言则怀[12]。愿他悔悟把我想。

【注释】

[1]终风:大风。暴:同“瀑”,急雨、暴雨。[2]谑:调戏。浪:放荡。敖:放纵。[3]悼:悲伤。[4]霾(mái):大气混浊,杂有尘土微粒。[5]惠然:顺从的样子。[6]莫往莫来:不往不来。[7]氉:阴暗。[8]不日:不到一天。有:同“又”。[9]寤:醒着。寐:睡着。[10]嚏(tì):打喷嚏。民间俗语说人若打喷嚏,是由于远方有亲友谈论到他(她)。[11]虺(huī)虺:初起的雷声。

[12]怀:怀念。这里指对方怀念自己。严粲《诗缉》:“愿汝思怀我而悔悟也。”

【赏析】

方玉润说:“《序》以为‘庄姜遭州吁之暴’。毛、郑以后皆从之。朱子以为详味诗辞,有夫妇之情,未见母子之意,仍定为为庄公作。其说良是。”(《诗经原始》)由此可知,比起传统的见解来,朱熹、方玉润的看法,是前进了一步。其关键则在于看到了《邶风·终风》中所反映,表现的是“夫妇之情”,并不是“母子之意”。但是,朱熹等的认识只能到此为止,他和《诗序》及毛、郑等人一样,认定此诗的作者是卫庄姜。所以,他把《邶风·终风》看成是写卫庄姜、卫庄公情感冲突的诗,又把“夫妇”坐实为卫庄姜和卫庄公。这种说法,和前人关于卫庄姜遭州吁(庄公宠妾之子)之暴,感伤而作《终风》诗的旧说一样,是缺乏充足论据的。

诗人还善于通过人物动作和细节的描写,来展现人物的精神状态。如以“顾我则笑”写男子的献假殷勤,以“寤言不寐”写女主人公思念之切,都很生动、具体,读后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诗人以生动、流畅、富于生活气息的语言,较好地表达了女主人公复杂、细腻的思想感情,写得委婉含蓄、真切感人,从而使《邶风·终风》在古代众多以爱情婚姻为题材的诗歌中,成为一篇别具一格的作品。

击鼓

击鼓其镗,阵阵“咚咚”击鼓声,踊跃用兵。打起精神去当兵。土国城漕,大伙儿都做土工,漕邑来筑城;我独南行。唯独我南下去出征。从孙子仲,跟着将帅孙子仲,平陈与宋。南下讨伐陈与宋。不我以归,就地驻守难回乡,忧心有忡。愁得我呀心揪痛。爰居爰处[1]?住何处呀歇哪方?爰丧其马?呀,怎么不见我的马?于以求之,叫我哪里去寻找,于林之下。哦,原来就在树林下。死生契阔[2],想当年生离死别。与子成说。我和你曾定盟约。执子之手,当时我拉着你手,与子偕老。发誓两人共白头。于嗟阔兮,可叹相隔太遥远,不我活兮;我俩无法重相见;于嗟洵兮[3],可叹别离太长久,不我信兮[4]。使我无法守誓言。

【注释】

[1]爰(yuán):疑问代词,“何处”之意;“居”、“处”,皆停下来的意思。[2]契阔:“契”指团聚,“阔”是分离。这里用的是复义偏指,专指团聚。[3]洵(xún):“殉”的假借,指久远。[4]信:信用,守约。

【赏析】

《击鼓》是首反战诗。它通过一个远征异国、久戍不归战士的口,控诉无休止的兵役给人民带来的灾难:使战土们神思恍惚、忧心忡忡;也使人民有家难归、夫妻分离。关于这首诗的背景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姚际恒认为是说鲁宣公十二年,宋伐陈,卫穆公为救陈而被晋所伐一事(《诗经通论》);《毛传》认为是指鲁隐公四年(前719年)夏,卫联合陈、宋、蔡共同伐郑;许政伯认为是指同年秋,卫国再度伐郑,抢了郑国的庄稼,这两次战争间有兵士在陈、宋戍守(《诗探》)。不管是哪种背景,可以肯定的是:它反映了一个久戍不归的征夫的怨恨和思念。清代学者方玉润认为是“戍卒思归不得之诗也”

(《诗经原始》),这个判断是对的。

凯风

凯风自南,和风吹来自南方,吹彼棘心[1]。吹在枣树嫩心上。棘心夭夭[2],棵棵幼苗长得旺,母氏劬劳[3]。我娘辛苦善教养。凯风自南,习习和风自南来,吹彼棘薪[4]。滋育小苗长成柴。母氏圣善[5],母亲明智又善良,我无令人。我们儿女不成才。爰有寒泉[6]?我娘之魂在哪方?在浚之下[7]。就在浚邑寒泉下。有子七人,母亲生育七个儿,母氏劳苦。含辛茹苦倍劳忙。袅逭黄鸟[8],树上黄鸟叫得勤,载好其音[9]。观皖黄鸟鸣好音。有子七人,我娘空有七个儿,莫慰母心。无人能慰慈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