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着下去吧。想他自去想他,喜欢也自去喜欢,用不着多管其他。反正……我只是爸爸的野丫头,当不当的成王子的灰姑娘都……无所谓!
卫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嫣然一笑。
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说她的父亲在她不到一岁的时候杀死了她的母亲,在一次口角当中,一言不和就举起菜刀砍向她的母亲……
还说瞧那个男人一脸凶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没准更早以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呢——他脸颊上那道狭长丑陋的疤痕不正是绝佳的证明么!
诸如此类的言语在卫央六岁——对于是非善恶的认知尚处于一知半解朦胧阶段的时候,终于传进她的耳朵。
四岁以前的卫央住在大伯家。那里还有一个大她五年的姐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生活令四岁以前的小卫央始终弄不清楚“伯伯”与“爸爸”的区别。在她眼中,大伯就是大人们口中所谓的“爸爸”,然后大妈自然就是“妈妈”,姐姐依然还是“姐姐”,而自己则如姐姐念给自己的格林童话里的小公主一般,备受宠爱的享受着童年生活。
直到四岁里的某一天,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被一个瘦高清癯的男人打破。那个看上去凶狠可怕,并且脸上还拖着一长道疤痕的男人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突然被那道刀疤吓住的小卫央不由自主低下脑袋,再不敢扬起。小脑袋垂得不能再低,一双眼睛只管直直的往地面瞅去,一点儿也不敢随便偏移。
然后就在周围一片寂默当中,两只沾染了泥土的军绿色胶鞋缓缓地缓缓地进入了她那不过方寸大小的视野。
注视着那双大脚逐渐的靠近自己,小卫央紧张得几乎一动也动不了,脑子里拼命转动念头要扭过头扑进站立自己身后的大伯、大妈,还有姐姐——无论哪个也好——的怀里。
可是,整个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似的,一丁点儿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面前的男人如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一寸一寸的蹲下来,与自己的视线平行。
快叫爸爸!
卫央,叫爸爸啊!
大伯大妈还有姐姐都让她叫他“爸爸”,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她的头脑里交织成一张杂乱无序的网,而她就好似一只小小飞虫,不小心被粘在网上,无所适从,怎么也挣脱不开。
大伯不就是“爸爸”吗?
她茫然若失的想着。
然而即使心存犹疑,可一贯乖巧听话的个性却令她下意识的顺从。
爸爸。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怯生生的小孩子嫩涩童音在嘈乱一片之间竟显得犹为清晰,大人们的说话声嘎然而止。
又回归至静默当中的卫央有些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起来,目光飘过面前的“爸爸”,就看见他凹陷的眼窝里滚出一大颗浑圆的……珠子。——虽然大人们都管它叫作眼泪,可小卫央始终把它当作传说中最为璀璨的珍珠,稀罕的不得了。
然后她一下子就把对眼前高大男人的恐惧抛诸脑后,着迷的伸出小手去接那颗珠子,新奇的不停地眨着眼睛。
却一碰即碎。
温热的透明液体沾满孩子的小手。
正纳闷着如此剔透美丽的珠子怎么轻轻一碰就消失不见的小卫央猛地被一把搂进一个温暖得与指间残留温度相仿佛的怀抱,紧密到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可却又有另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电流一般流窜于全身上下。
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个怀抱。
除了一个“喜欢”之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心情的小卫央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道。
于是她安心地倚在“爸爸”怀里,眷恋得不愿意离开半点。
也确实一直没有离开。
当天晚上,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就带走女儿的卫昊欣喜多于无奈的把这个一被稍稍扯离自己怀抱就哭闹不休的女儿一路抱回了家。
“你相信血缘的神秘与牵绊吗?”
后来卫央隐隐回想起幼年的情景,曾经对着身边的欧阳川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然后又在欧阳川怔愣思索之际,自语般紧跟着回答:“我信。”
卫央一开始其实很不习惯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爸爸”过着两个人的生活。
缺少大妈一手可口饭菜,缺少大伯儒雅的笑容,而最最重要的,还是缺少了可以时常陪伴着自己玩耍的姐姐……
每个白天小卫央都会被孤单的锁在屋里,透过闭合的窗户向外望见的狭小天地以及房间内满柜子看得懂看不懂的书籍便是她的所有。
她非常痛恨那个叫做“工作”的东西抢走了她的爸爸。
而在日复一日枯燥简单的生活中,唯一让小卫央感觉庆幸与满足的只有每天夜晚临睡前,从爸爸嘴里飘出来的一个个好听的枕边故事。她于朦胧美好的虚幻王国里微笑着坠入梦乡。
爸爸好象有个神奇至极的大口袋,源源不绝的从里面掏出一个又一个跌宕起伏的“传奇”,从不间断。
爸爸管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称作“传奇”。
大概传奇就是好听好玩,能让自己听得忘记呼吸,并且第二天回想起来心里面感觉沉甸甸满当当的故事吧。
小卫央这么想着,然后不由自主的赞叹起来。
爸爸的传奇可真多呢。
卫央崇拜地仰视父亲,忽然之间就觉得父亲有着一道丑陋伤疤的面容已经不再那么恐怖。她开始不明白为什么邻居的叔叔阿姨见到了父亲都要远远避开,明明父亲有一双温柔得让人的心脏也不自禁变得柔软的眼睛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卫央渐渐习惯了白天搬着小板凳坐到阳台,在阳光的沐浴下,捧起本厚厚的书消磨到傍晚,然后夜幕降临,欢天喜地洗漱上床,于爸爸讲述的传奇故事中心满意足的合上疲劳了一天的眼睛。
渐渐的,她几乎把在大伯家被一家人关爱环绕的那段日子完全置之脑后,极少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