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羽·苍穹之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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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沧流东归(1)

三月初七深夜,狷之原上风沙漫天,猛兽四散奔跑,沙魔也纷纷躲避——海里悄然升起了螺舟,吐出庞大的军队。战车缓缓碾过了沙漠,排出训练有素的方阵,有条不紊地推进,最后在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面前停下,从四方合围,排出了整齐的队形。

那一瞬,所有战士收刀入鞘,齐齐屈膝。

“看啊……这就是破军的座驾!”方阵簇拥着迦楼罗,居中有人在冷月下喃喃,用目眩神迷的语气道,“九百年了,我们冰族终于回到了云荒,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破军和迦楼罗金翅鸟!”

车上站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正是十巫里的巫彭。

四周一片寂静,黑暗笼罩着云荒,只怕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冰族已经悄然出现在这片大陆——此刻,西海战局完全被空桑人掌控,沧流的靖海军团已经无法抵挡空桑大军的进攻。如果不是白帅忽然挂冠而去,让空桑大军失去了领袖,在新的统帅上任之前只能暂时采取防守措施,那么此刻,毫无疑问,沧流帝国的国都空明岛也已经陷落了吧?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没有想到沧流元老院竟然兵行险招,秘密派出帝国仅剩的精锐,绕过空桑人的西海战线,用螺舟万里潜行,直奔云荒大陆而来!

巫彭在战车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迦楼罗,或许因为激动,双手竟微微发抖。

“属下巫彭,特率兵重返云荒,恭迎破军重生!”

“恭迎破军重生!”所有冰族战士随着他的呼声齐齐匍匐,亲吻脚下的沙土,每个人眼里都含着热泪,簌簌落地——是的,时隔九百年,他们这支被驱逐出大陆的流亡者终于重新踏上了这片曾浸透了冰族人鲜血的土地!

沙风猎猎,巫彭在战车上低下头,看着面前一面水镜——那是一个精美的铜盘,雕刻着繁复的图案,上面有一指深的薄薄一层水,此刻正在冷月下映照出银子一样的璀璨光芒。他看着水镜,抬手结印其上,默默凝聚着灵力。渐渐地,月光淡去了,水面上浮凸出遥远的景象,竟是万里之外西海上的故乡。

巫彭低下头,通过水镜将声音传达给遥远的彼方,宣告着这边的一切:“诸位,我们已经东归——在狷之原上,参拜破军。”

在遥远的西海,元老院的其他七位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纷纷合上双手——是的,这就是被他们称为“东归”的秘密计划,在“神之手”出动后便已经开始布局,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将挽救帝国倾覆的希望寄托在了上面。

“感谢破军的庇佑!”首座长老巫咸对着水镜彼端的巫彭道,用念力将万里外的指令传达,“去吧,按照原定的计划来!时间只有两个月了,巫彭,你要抓紧。”

“是。”身负大任的巫彭低声道,“现在我正准备进去参拜破军……”

然而,话音未落,镜中一道刺眼的光闪过。只听尖锐一声呼啸,水镜那边的景象忽然消失了!镜面空蒙,只剩下漆黑一片。

“巫咸大人?”巫彭有些吃惊,对着水镜连声呼唤,“巫朗?你们怎么了?”

然而,水镜在无风自动,微微起伏,却始终看不见元老院的景象。

巫彭脸色苍白,忍不住就要用手去拍那面水镜。但是停顿了一瞬间,水镜重新又平静下来了——先是映照出了狷之原上空的一弯冷月,接着很快又隐约浮现了遥远的空明岛上的景象:元老院里以巫咸为首的七位大巫围坐在那里,静静俯视着水镜,唯独缺了巫即——那个天才的机械师望舒。

“刚才怎么了?”巫彭忍不住问。

“空桑人的炮火落在了屋顶上,”巫咸淡淡道,“不过,在爆炸的那一瞬间,我们用念力结成了界,将它给熄灭了——耽搁了一点儿时间,不好意思。”

“……”巫彭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他们、他们已经攻到本岛了吗?不是说白墨宸辞官后,西海上的空桑军队群龙无首,暂时都陷入了守势?”

“他们这两个多月的确是一直没有发起进攻,直到十天前忽然反扑。”巫朗道,“空桑人换了新统帅,是个厉害人物。”

巫彭皱眉,“谁?青之一族的骏音?”

“是。”巫朗点头,“空桑人并不蠢,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听说他原本是骁骑军的统领,镇守两京,白墨宸在辞官之前举荐了他接任——显然,在白帅心里,他也是最适合接替自己的人。”巫彭喃喃,“可他应该不是这种冒进急躁之人,为何一上任就不惜代价地猛攻?”

“骏音做事沉稳,但新任的副帅玄晟却急于为兄长报仇。”巫朗叹了口气,“所以再三要求出战,直攻我们本岛而来。”

“玄晟?”巫彭明白过来,“难道是原来副帅玄珉的弟弟?”

“是的。”巫朗道,“他的哥哥玄珉不久前死在了羲铮的风隼袭击里。”

巫彭沉默了一瞬,有些担忧,“那空明岛这边是否支撑得住?”

这次他带领帝国仅剩的精英倾巢而出,离开本岛,留下了一些战斗力微弱的族人,仅仅几万而已,却要面对空桑数十万的大军——这样悬殊的战力,还能守多久呢?可千万不能没等到他们这边开始行动,缓解西海的压力,本岛便撑不住啊。

“不用担心,”仿佛看出了远征将帅的担忧,首座长老巫咸开口了,“我们这里战士虽然不多,却有长老坐镇,更有望舒在——这孩子现在很勤奋,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地下工坊里,刚告诉我再过几天就可以研制出足以扭转战局的新武器了。”

“新武器?”巫彭有些震动,“有什么新武器可以扭转战局?”

“是的。”巫咸拈着花白的胡子点头,眼神意味深长,“你也知道,那个孩子有着匪夷所思的创造力,他所想所做的,超出我们血肉之躯所能达到的范畴——他告诉我,一旦新武器制造成功,每一个沧流帝国的战士都能轻松地以一敌百。”

巫彭击掌,“太好了!到底是什么新武器?”

“那个孩子不肯告诉我……真是的。”巫咸苦笑,摇着头,“最近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以前织莺在,他还愿意和外人交流一些,如今是彻底把自己关在了地下工坊里不出来了——他说,等研制得差不多了,就会第一个告诉我。”

“快让他抓紧吧!”巫彭道,“等过了时机,只怕有新武器也不顶用了。”

“这边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来,让我告诉你几个好消息吧!”首座长老巫咸对着水镜彼端踏上云荒的同僚道,“第一,前往南迦密林的神之手已经顺利完成了捣毁命轮大本营、诛灭星主的任务,巫真织莺和闾笛少将正在返回的途中;第二,牧原少将经过千里跟踪,也在慕容隽的协助下除掉了空桑统帅,取走了白墨宸的性命!”

“太好了!”巫彭情不自禁地击掌,“白墨宸死了?”

“是好消息吧?”严肃沉稳如巫咸,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命轮的星主……空桑的白帅,每一个都是我们沧流的心腹大患啊!”巫彭狂喜无比,却谨慎地提问,“这两个都是极难除掉的人物,是真的全部解决了吗?”

“因为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尸体,刚开始我们也不敢确定这些捷报是否准确——特别是后者,我怀疑是慕容隽为了解开我的禁咒而故意使的障眼法。”巫咸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不悦,显然他自己也曾经怀疑过这两个消息的确切性,语气慎重地回答,“为了验证,我召集了元老院所有人在密室里一起面对水镜,用灵力追溯整个六合八荒,发现天地间的确再也没有星主和白墨宸这两个人的‘存在’,这才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

“再也没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巫彭重复了一遍,如释重负——是的,巫咸大人和其他几巫都那么说,显然这两个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命轮和白帅,这是沧流帝国最忌惮的两样东西,如今终于都被拔除了!

“所以,尽管去战斗吧,巫彭!”水镜那一边,巫咸的声音充满了鼓励,“不要管我们本岛会怎样,只管朝前去!——冲入云荒,唤醒破军,捏碎空桑的心脏!”

“是!”巫彭将手抬起,重重按在心口上,“以破军的名义发誓,血战到底!”

水镜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即渐渐归于平静。

踏上云荒的沧流统帅抬起头来,看着当空的冷月。

九百年前,在这轮冷月的照耀下,冰族的先祖战败后被空桑大军驱逐,走投无路,只能从这片猛兽云集的寒苦之地投入西海。他们也曾经是这片大地的主宰啊……就这样成了漂流海上、永不得归的流亡者。

如今,战士们回来了!那轮冷月,你看到了吗?

巫彭深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心却忽然一跳——打开的舱门前,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女,在月下宛如神仙。

那是……那是……那一刻,身经百战的将军忽然侧过头,不想再看,只觉眼眶湿润。已经有十几年了吧?自从被测出转世的身份、遴选为圣女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也没有听闻她的音讯,甚至每一次元老院在会议上谈到她时,他都必须避席。

如今,他们终于在云荒大地的月光下再次相见。

十几年不见,她已经长成了这样美丽绰约的少女了……

星槎圣女正遥遥地看着他们,双手合起,在胸口做了一个手势。巫彭一震,回过神来。是的,她这是在提醒他们:此刻,尚不可擅自靠近迦楼罗。

还不能靠近?那么,她在那儿安全吗?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巫彭按捺住了心里的烦躁,知道显然是因为破军尚未到苏醒的时刻,禁咒依然存在,任何外人闯入,只怕都会被结界的力量撕裂——这个迦楼罗周围,存在着几百年来无数次重复累积的禁锢咒术,从历代空桑帝王到那个命轮组织,一重重,如同茧一样。

该到破除这重障碍的时候了吧?否则,等破军苏醒那一刻,终归会成为障碍。

巫彭沉吟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冷月下那个庞然大物,跳下了战车,朝着迦楼罗金翅鸟奔去,腾身而上。厚厚的沙层从金属上掉落,巫彭一动,身后一列灰衣人倏地跟上,训练有素地翻身上了这座巨大的机械,沿着迦楼罗双翼往上攀援,迅速地向着顶部而去。

这些人都不是战士,穿着巫师才穿的长袍,只是比元老院里的十巫的黑袍朴素许多,袖口和领口都没有装饰,衣料颜色也是浅灰——这些人都非常年轻,显然是沧流帝国栽培出的后起之秀,将来接掌元老院的年轻的杰出灵能者。

此刻,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云荒,在巫彭的带领下登上了迦楼罗!

“在这里了。”冷月飞沙下,巫彭在迦楼罗金翅鸟的头部站住,用脚尖指向一处——那里,是迦楼罗金翅鸟的头部中心,下面直接对着破军所在的密闭的舱室,是这个庞大机械的中轴所在。他小心翼翼地用足尖踢开沙尘,金色的外壳上露出了一个圆形的符号,中间有六个分支,正在缓缓转动。

命轮!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封印。”巫彭蹲下去看着这个久远的刻印,“九百年前,那个星主带领着命轮成员,在这里设下了结界,试图永久地困住破军。”他站起来,回望众人,“如今,命轮已经被我们击溃,让我们回到云荒迎接破军,彻底粉碎这个封印吧!”

冰族的巫师们齐齐列阵,围住了那个命轮封印,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是一片殷红。在阵势发动之前,他们齐齐抬头,看了一眼西方的尽头,似是在做无声的告别。

迦楼罗金翅鸟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震动,身上所有的沙土簌簌而落,金属机械在暗夜里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吟,似是渐渐醒来的兽——星槎圣女在密室内双手合十,在破军座前祈祷着族人的顺利,直到那种奇怪的颤抖渐渐停止。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了下来。

那不是金座上鲛人潇的泪滴,而是一滴暗红色的液体,灼热——星槎圣女吃惊地抬起头,看到密室金色的顶上忽然间渗出一摊暗红,仿佛星图一样斑斑点点,从中心迅速地扩散到整个舱室的顶部。

那一瞬,她惊呼起来。是的……血!浸透了舱室顶部的,是血!

她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刚开始是低低的吟唱,然后声音越来越响,竟然隐隐如雷鸣。随着声音的扩大,迦楼罗金翅鸟起了一种奇特的共鸣,整个金属制成的机械开始微微地震动,仿佛随着头顶的声音一起活了过来,竭力挣扎着,想要脱出什么束缚一样。

咔的一声,迦楼罗猛然震动!

似有什么在崩裂,一道强烈的光自上而下地照耀下来,在破军的金座上投影出一个圆形的命轮形状,开始急速地转动——然而,只是一瞬,那个命轮的影子轰然碎裂,四分五裂,向着四方飞出,瞬间消失。

那个刹那,她看到了整个密闭的舱室发出了奇特的亮光,所有机械在一瞬间发出了光,开始运转,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落在上面厚厚的九百年的灰尘,让这蛰伏在大漠多年的巨大机械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迦楼罗金翅鸟,束缚在你身上的锁链已经斩断,请重新展开翅膀翱翔吧!”

共鸣声里,有低沉的祈祷传来。星槎圣女抬起头,看着舱室的上空——隔着厚厚的金属,她甚至可以预知上面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年轻的巫师们已经横尸满地,用全部的灵能和鲜血作为代价,打破了这个由命轮在九百年前设下的封印!

鲜血在黄沙和金属之上纵横,渗透了迦楼罗上那个刻印。

“破军啊……”她转过头去,再度看向金座上被冰封的人,眼里含了热泪,“您看到了吗?您的族人用生命为您的归来铺平了道路!请您睁开眼睛,听取我们的呼声吧!”

那些热血奇迹般地穿透了金属,如雨一样从穹顶滴落,洒满了整个舱室,包括金座和玉阶。血雨之中,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金座上的人忽然真的动了一下!

那一刻,星槎圣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破军缓缓抬起了头,睁开了湛蓝色的双眸!在他的左臂上,那层封住的冰已经越发薄了,看上去几乎一触即碎。他心口上那个交错的伤痕还在,却已经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在缓缓愈合!

“破军……破军!”她狂喜地低呼,想伸出手去触摸,却又退缩。

被封印的破军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努力抬起手——然而,左手上的那枚戒指忽然间发出了一道光,将他的动作给压了下去!

那是后土神戒。

这枚九百年前被慕湮剑圣亲手戴上的神戒,居然还在竭尽全力发挥着“护”的作用,不让这个封印破裂!

冷月高悬,沙风呼啸。迦楼罗金翅鸟的中枢上,堆叠满了年轻巫师的尸体——滚烫的血液在上面纵横流淌,形成了一个复杂而神秘的图案。那个图案和中心的命轮丝丝入扣,仿佛血的利齿合拢,咬住了九百年前设下的封印。

那个转动的命轮终于彻底停止下来,金光暗淡,瞬间熄灭。

巫彭站在迦楼罗的最高处,筋疲力尽地吐出了一口气。是的,看来,那个所谓的星主真的死了,否则这次他们也不会彻底破解了命轮设在这里的封印,将那个神秘组织对云荒的保护屏障彻底击破!

他在血的结界旁屈膝跪下,伸臂将一具巫师的尸体抱了起来,跃下了迦楼罗——这些冰族里最优秀的年轻巫师,不远万里渡海而来,登上云荒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们必将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死在这片土地上。而他们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为帝国献出了生命。

他,作为沧流的统帅,又怎能让他们孤独地留在这里呢?

巫彭将那些牺牲者的尸骸一具一具从迦楼罗上搬下,放在战车上,然后再度屈膝,在狷之原上对着迦楼罗单膝跪下,左手按在右肩,行军人之礼。

沧流以机械立国,只有上层阶级才掌握着灵力,其中精通术法的更少,如今一下子失去了十二名最优秀的灰袍术士,几乎耗尽了多年来培养的一半精英。

“来,堆上火,让他们的躯体化为轻烟,升上天空吧!”

巫彭吩咐左右的战士,拳头握紧,眼里露出了一丝狠意。

是的,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和元老院所预料的一模一样,一步一步地进行下来。如今,一切不利的外因都已经被除去,剩下的,便只有全力以赴去战斗,迎接破军的复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