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焦虑的中产
1666000000055

第55章 焦头烂额

自从朱明月去了广东,张小七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像在打仗,老觉得时间不够用。看看日程表,多少琐琗的事啊,时间全分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

6:00起床,简单洗漱

6:20准备早餐,同时叫醒朱七七

7:10送孩子上学

8:00去菜市场0:00打扫卫生1:00准备中餐2:00接儿子放学2:30吃饭和午睡4:00送儿子上学5:00洗衣7:00接儿子放学8:00准备晚餐

20:00辅导及批改作业

21:00带儿子洗澡,讲故事,陪他睡觉

22:00自己洗澡,收拾东西

23:00上床睡觉

如果朱七七听话表现乖那还能省一点事,如果碰到他心情不好,回来免不得要折腾好几回,常常嘴里都念出茧子,依然我行我素,小小年纪,大人的话就开始当成耳边风了。每到这时,张小七就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生个小棉袄,如今这个小淘气鬼,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每天下午5点,张小七都会准时把车开到校园门口外的一条小胡同里。她通常会早一刻钟到,不为别的,只为能占到一个靠前的停车位。这个小胡同有些历史了,狭长幽深,倒是很安静,平日里也没什么车,但是每到放学的点,这里立马变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抢停车位,以前的双行线变成现在的单行线,两边全部用来停车,仍然不够用。

老远看着朱七七举着一年级一班的路队牌走了过来,小家伙个头不高,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嘴里不断地嘀咕着,后边还跟着二十几个同班同学。张小七和其他家长一样,纷纷迎了上去,一把接过孩子的书包,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七八斤重。

“妈妈,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朱七七一只脚刚迈进车里,就急切地问道。

“问吧。”

“什么叫鸟人?”

“这都什么问题?”

“同学们说的啊。”

张小七想了想:“鸟人,就是讨厌的人。”

“那什么叫达人?”

“表现很棒的人。”

朱七七继续追问:“那什么叫牛人?”

张小七愣了片刻,这问题也忒难了点,达人和牛人有什么区别,说真的,自己都不知道,何况一个才七岁的小孩。但儿子爱提问是件好事,总不能因为这个小问题,就挫伤他的积极性。想到这,索性停下车,拿出手机,上网搜索答案。

“牛人,是指非常厉害的人。”

“那什么叫熊人?”

“就是没用的人。”

“什么叫神人?”

张小七头都大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多问题啊,只好再搜百度:“就是很厉害很厉害,像神一样的人。”

“那超人呢?”

“还有啊……儿子,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回家之后妈妈再告诉你答案。”

话音刚落,小家伙反倒笑了,那是一种贼贼的笑:“妈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还比不上我呢。”

“咦,这些问题你自己都能回答?”

“那当然,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小家伙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是故意考你的,呵呵。”

张小七来了兴趣:“行啊,那你说说,答案是什么?”

“你听好了,我只教你一遍啊,”朱七七终于能给大人当一回老师,兴奋不已,忘不了嘲弄一下,“妈妈,你记性不太好,我只教一遍,你要听清楚啊。”

“行了行了,蹬鼻子上脸倒挺快的。”

“比鸟人好一点是熊人,比熊人好一点是达人,比达人好一点是牛人,比牛人好一点是神人,比神人好一点是超人。没有了。”

张小七傻眼了。  张小七每天上床前都会给朱明月打一个电话,但是时间从来都不固定。有时是10点,有时是9点,而有的时候是深夜12点。这个方法是从小区其他姐妹那里学来的,名字叫抽查,专门用来晚上查岗所用,让男人在外面没办法花天酒地,有机会乱来。

至于白天,她学到的是另外一招,那就是彻查。

什么叫彻查?

如果朱明月说在宿舍,张小七马上挂掉手机,打到宿舍的座机上。

如果朱明月说在外面吃饭,张小七就会追问和谁在一起,对方电话多少。

如果朱明月说在开会或见领导,张小七立即打到公司前台,假扮客户的来电。

尽管平日里既带孩子又要管家,但张小七还是能很好地解决这两件大事的时间分配问题,运用抽查和彻查两种方法,牢牢地管束着千里之外的丈夫。

一个月下来,朱明月受不了了,免不得在电话里发了牢骚。没想到张小七的一句话,就让他变得哑口无言了:“儿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而我是你身上种下的一棵树,这辈子命中注定。我爱你,所以在乎你。”

朱明月知道妻子是缺乏安全感造成的,现在这个家隔着千山万水,确实很不易。转念想一想,查岗就查吧,只要不是太过分,忍忍也就算了,时间长了,自己一直都老老实实的,相信会给她更多的信心。

令朱明月接受不了的是儿子朱七七。

自从上次在首都机场分开后,儿子朱七七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前几回,每次都在电话里哭着要爸爸,晚上不睡觉,到了半夜常常惊醒,这让朱明月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子从小更喜欢缠着自己,平日内从来没有离开过,现在突然一连几个月见不上一面,伤心也是难免的。后来空头支票开多了,再解释也不起作用,朱七七压根就不再相信,在电话里老提骗子,口气越来越冷淡,每次简单聊了几句话,就要挂电话。朱明月心里焦急,但也无能为力,只好快递了几个大型玩具哄儿子开心。

上次回北京,妻子张小七来机场接机,儿子朱七七意见可大了,一见面就说自己是骗子,说着说着就流眼泪,看得朱明月心疼不已,幸好带了一堆礼物,夫妻俩又好言相劝,这才止住。到了家还未来得及坐下休息一会儿,喝上一口热水,儿子就一定要拉着他去楼下小区玩。朱明月心里本有愧疚,放下行李二话不说,就陪着儿子一起下了楼。

到了那里,他才知道朱七七的心思。

整个篮球场,有七八个跟他一般大的小朋友,旁边站着一些家长。朱七七大老远就开始兴奋了,嘴里呵呵直乐,走起路来又蹦又跳,似乎全身每个细胞都跳了起来,一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见到小伙伴,逮谁就说:“这是我爸爸,这是我爸爸,这是我爸爸……”一口气接连说了七八遍,把旁边的大人们都逗乐了。

这个大嗓门,很快把小伙伴们都招来了,小家伙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问道:“七七,七七,你爸爸不是出差了吗?”

朱七七眼皮一抬,乐了:“我爸爸出差回来了。”

“你爸爸出差时间怎么这么长?”

“你连这都不知道?这叫长差。”

“我爸爸也出差,不过一两天就回来。”

“那叫短差啊。”

“你爸爸为什么老出差,我爸爸就不出差,他可以天天陪着我。”又一个小女孩骄傲地说道。

朱七七生气了:“我爸爸也不会再出差了。”

“我爸爸每天晚上陪我睡觉。”

“我爸爸也是,他陪我睡觉,还给我讲喜羊羊的故事。”

小女孩不甘心,又说道:“我爸爸经常给我买礼物,你瞧,我的新鞋子,你爸买的。”

“我爸爸给我买的礼物,整个屋子都装不下了。”

“你吹牛,骗人。”

“我没骗人,我爸最爱我了,他最爱我。”

……

朱明月刹那之间眼睛就湿润了,他这才知道亏欠儿子太多,甚至让他的成长都低人一等,也明白了他小小年纪这么在意自己的出差。为了弥补,在家待的那几天,他只做一件事,早晚接送儿子放学,陪他在家做游戏,陪他出去跟小朋友玩,陪他去睡觉,给他讲故事,给他买礼物。

但这样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离开的时间。

这回朱明月不敢再欺骗他,讲完故事之后只能实话实说。朱七七一听就开始流泪,小手一直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嘴里一直央求他不要出差、不要出差。儿子的哭闹让夫妻俩都心酸不已,尤其是朱明月,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再次回到广东,心里憋闷了好几天。暗下决心,工作稍有起色,一定想方设法重回北京,最起码让儿子的童年没有遗憾。

说到工作,确实是朱明月现在最烦心的事。

一晃新公司成立已经近半年,现在银行账户里全是花花的银子往外流,就是不见一分钱收入。一眨眼工夫,就亏损了上千万。老板邓远军来新公司的次数越来越勤,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给了他和老上司谢冬生无尽的压力。

尤其是自己,分管市场和营销,收入的事就是他带领的团队负责的。他知道公司上下所有的人都在巴望着自己能收点钱进账;他也知道,集团上下有很多人在等着看他笑话看他摔跤;他更知道,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他在这个公司的路也就到头了。

谢冬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毕竟他是新公司总负责人,现在两人算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连蹦跳的频率都一样。无事没事,总爱凑在一块抽根烟喝个酒,互相缓解压力。

“明月,我现在每天不能闭眼,”谢冬生大口抽烟,“一闭眼就做噩梦。”

朱明月刚吸进一大口,声音有点闷:“梦见啥了?”

“梦见头发掉光了。”

“嗯,那是焦虑症。”

“每天早上醒来,又不敢睁眼。”

“这是为啥”

“一睁眼,一天10万的开销又不见了。”

朱明月摇摇头:“冬哥,我跟你不一样,我现在特别喜欢睡觉。”

“我靠,”谢冬生狠狠拧掉了快抽到头的烟,“同人不同命啊。”

“你睡觉是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我睡觉是钞票一箱一箱地来。”

“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可就是睡不着,整宿整宿失眠。”

“你也掉头发?”

“那倒没有,多了一些白头发。”

“唉……小朱,”谢冬生想了想,开口道,“这次是哥哥害了你,拖你进到泥塘里了。否则,你今天还舒舒服服地,坐在北京分公司老总的位置上,老婆孩子也围在身边。”

“冬哥,说啥话,太见外了吧。”

“这浑水我已经蹚了,不管前景如何我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你如果有机会就趁早抽身吧,我来想办法。”

“冬哥,”朱明月急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扯着脖子问道:“我是这种人吗?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不是这个意思,”谢冬生摆了摆手,低头琢磨着语言,“老板……他,也不知为什么,好像对你不太满意,前几天在管理层会议上当面点了你。”

“我知道什么原因。”

“你知道?”

“肯定是沈丰那小子在使坏。”

谢冬生一听也替他着急:“这种人连我都要避让几分,你怎么搞的?”

“一言难尽。”朱明月摇了摇头,说起了那场匪夷所思的飙车竞赛,谁知道自己的拳头打的竟然是这个小子。

“唉,我们都是从底层辛辛苦苦爬上来的,非常不容易,不能走错一步。比不得这些有背景有关系的,一步能登天。听说沈丰这个人气量很窄,以后要小心应付。”

“明白。只是有点担心,怕连累冬哥。”

谢冬生赶紧摆摆手:“说哪儿的话,我是那种怕事的人吗?再说了,你以为老邓这个公司怎么做大的,如果只是任人唯亲他也走不到这一步。放心好了,老邓精明得很,花花肠子比我们多了去了。对了,”说到这,他突然扯了扯头皮,“你看看,最近头发真掉了不少,每天一抓一把,看着都吓人。”

朱明月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果然有几根头发,又凑上前仔细瞧了瞧他的发际线,点了点头:“是少了。冬哥,想不想尝尝做光头的滋味?如果真成光头,应该比孟非好看一点。”

“就他那样子,全国九成光头都比他好看。”

“你嫌弃主持人长得不帅,为什么每周还看《非诚勿扰》?”

“解压。”

“相亲节目还能解压?”

“每次看着台上一个个被修理和调笑的男嘉宾,我就觉得很爽。”

朱明月奇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能嘲笑他们,他们不能嘲笑我。”

“心理阴暗。”

两人呵呵直乐,沉重的心情也得到一些释放。

周一是销售例会。

朱明月看着一桌子黑压压的人群,这些都是他的兵。

新公司头三个月,他的所有精力都花在招兵买马上了,其次是帮助谢冬生一起定公司战略及销售策略。由于老板邓远军采用的是最激进的一种做法——开设工厂,得罪了很多合作厂商,同时又在全国主要城市建了好几个富丽堂皇的旗舰店,导致账面亏空巨大。自然而然,这种压力无形中全转嫁给了营销中心,也缩短了朱明月排兵布阵的时间。

“从这个月开始,完不成当月任务,只发八成工资,包括我在内。”

话音刚落,全屋顿时一片喧哗。

“如果连续三个月完不成任务,请你立即走人。”

第二句话说完,全屋立即又变得鸦雀无声。

这个威慑的效果让朱明月比较满意,销售并不怕压力,最怕的是懒惰和泄气。第一阶段的工作成绩不好,没钱进账,这是不争的事实,导致大家都有些倦怠。站在公平客观的角度,对于一个新公司来说,这个结果完全可以接受,毕竟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但老板邓远军等不及,真金白银往外掏钱的是他,每天一睁眼,一天10万不见了,一个月300万不见了,三个月1000万不见了,在这个亏损数字面前,相信没有多少人能做到镇定自若。更何况新公司的成功与否,更牵涉到整个集团转型的大事,自然压力只能层层往下递进,到了最末端的销售,就变成他们的饭碗问题了。

今天这个会,朱明月并不想追究谁的责任,毕竟一个公司的好坏,跟底层员工的关系并不大,真正的责任人是自己、谢冬生,还有老板。他希望今天的会议是销售工作的一个新起点,代表一次新的征程,所以奖罚分明是他的主题。如果说刚才的加压是一种逼迫,是拿着棒子在后面抽打,那接下来的奖赏应该就是胡萝卜了,是一种自愿的催化剂,更是一种强大的动力,所以奖赏金额不能少,要大到让每一个人听了都心潮澎湃。

“如果完成全年任务,所扣部分全部补发,并额外奖励15万元的小车一辆。”

全屋的人再次热闹起来,大家开始交头接耳。

“还有最后一句,”朱明月再次环看四周,停顿了一下,“如果超额完成任务,除了你们应得的工资和奖金,除了公司额外奖励的小车,另外我私人自掏腰包,请你们全家欧洲-8国-15日-豪华游。”

这个时候,在座的每个人都兴奋了,掌声立即响了起来,会议室变得一片沸腾。

马上有人提问了:“老大,能不能不要车,直接给20万啊?”

这是典型的销售思维,对于每个跑一线跟钱打交道的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直接奖励更能刺激他们了。

“当然可以。不过是税前啊。”

“老大,全家欧洲豪华游,是多少人?”

一个又胖又矮的小伙子站起来问,这是一部的销售经理小王,他带领的团队负责华东片区。

“你们家几个?”

“包括我爸妈,五个。”

“你这小子,想让我倾家荡产是吧?万一你们有半数人超额完成,我岂不是要跳珠江了?”

“呵呵,没事,我给你兜着。”随着话音,谢冬生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冬哥,你怎么来了?”朱明月赶紧让座。

底下的销售纷纷站起来打招呼:“谢总好!”

“坐吧,坐吧。”谢冬生挥了挥手,“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朱总说要自掏腰包资助大家欧洲豪华游,好主意,也算我一个。刚才谁说全家五个人都要去的?”

小王站了起来:“是我。”

“又是你这小子,行啊,我答应你,如果第一个超额完成任务的,给五个名额。”

“真棒!”

朱明月很有默契地接过话,点了一把火:“牛皮谁都会吹,小心吹破了。”

“我说到做到。”

“敢立军令状吗?”

“有什么不敢?”

“好样的!”朱明月大声说道,带销售队伍就跟出兵打仗一样,最重要的是士气。“第一名有人挑战了,那第二、第三名有没有人敢站出来挑战一下?”

“我!”“我!”“还有我!”又有三个人站了起来。

谢冬生立即打配合:“第一名是5个名额,二、三名各4个名额,后面都是3个名额。”

“我要挑战第一名。”又有人大声说道。

“好。敢立军令状的,明天来我办公室签字。”

朱明月说完,和谢冬生微笑着互望了一眼,两人相继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屋子的喧哗和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