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综合征与抑郁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一起,是比较严重的都市四大精神疾病。病患常常喜欢长时间固定思考一件事或某一个问题而不能自拔,还有对某些事物产生难以控制的担心或厌恶,比如不愿睡觉、讨厌吃饭等,这都是比较典型的症状。”
第二天施凯听完杨闻的汇报,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猛地摇摇头,他跟这个女人打过好几次交道,哪一次不是针尖对麦芒,一副伶牙俐齿、盛气凌人的样子,这样的人精神有问题?这太不可思议了。看着下属离开,旋凯又重新坐进了大班椅里,转过身想了一会儿,一根烟还没抽完又转了回来,决定还是抽空去一趟医院瞧个究竟。
施凯喜欢北京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座城市很少下雨。因为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打伞,这个怪癖曾让很多同学当成一个笑料,成为他特立独行的一个标签。
下班后,在去医院的路上,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密又细,很像江南的梅雨时节。在十字路口那个漫长的红灯下,他坐在车里,看着雨刷器忽左忽右地甩来甩去,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很想掉头回去。但是下雨天堵车厉害,一直找不着机会,就这样一路开到了医院。没想到停车场全是车,围着住院部整整转了三圈,才找到一个替补车位。
下了车,雨仍然不依不饶地下着,路上行人多撑着伞慢悠悠地走着,也有人在雨地里奔跑。施凯也慢悠悠地走着,对他而言,情愿淋雨也不会打伞,更不会在雨地里狼狈地奔跑了。当他带着一身的湿气走进病房,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李木木坐在床上傻呆呆地看着窗外出神。在那一瞬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头上冒,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李木木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眼神里若有所思。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高大的个头、俊朗的脸庞,剑眉下面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咳嗽使他两颊有些潮红,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轻轻捂住嘴,另一只手在西装口袋里摸索……
李木木轻轻下了床:“找这个吗?”
施凯看到眼前递过来几张纸巾,也没客气,拿起来擦了擦嘴。
“其实你没必要再来了,我已经完全好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施凯只听声音轻柔清脆,抬头一看,女人俏生生地站在眼前,笑靥如花,风姿绰约,人虽然瘦了一点,但精神很好,气色也不差。
这样的人精神有问题?
他有点迷惑了。
女人见他不回答,只是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略微低了低头。施凯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赶紧回答道:“刚才办事顺路经过,所以上来看看。”
“这次的住院费全是你垫付的,既然来了,等下我们俩算一下详细数字。还有……”李木木说到这,突然停住,用左手抚住胸口,深吸一口气,“还有我们家小狗的住院和丧葬费用,也算一下吧,我好一起给你。”
“钱的事等你出院再说也不迟。你……你现在完全好了?医生怎么说?”施凯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主治医生说没问题,这两天恢复得很好,周末就可以出院。对了,替我谢谢你们公司的那个小姑娘,这几天她也很辛苦,我就按护工的价格一并结算给你吧。”
“这个就不用了,也没花钱。”
“那哪成,你不是也给她开工资的吗?”
施凯见她很坚持,只好退一步:“那就各算一半吧。”
“成。”
施凯见她一连串对话下来,对答流利,思路清晰,看起来很正常。不禁放下心来,开心地说道:“那我周末再来一次。”
“别麻烦了,你工作也忙。”李木木立即婉言谢绝,“你给我一个银行账号,周末我结完账,直接通过网络转给你,非常方便,你看行吗?”
“可是宠物医院的花费,我不太记得。”
“那你回去晚上查一查,回头把具体数字告诉我。”
“你的手机号码?”
“186010……”李木木一边报手机号码,一边回头从衣架上拿下一块毛巾帕子,“这雨下得也不算小,看你身上都湿了,小心感冒,给,擦一下吧。”
这样有商有量、善解人意的李木木,很陌生,像变了一个人。
他再一次迷惑。
这个女人前后见面不过几次,已经呈现了几次不同的面孔。从最初见面时的自负倨傲、嚣张跋扈;到刚入医院时的任性无理、刻薄嘲讽;再到现在的和颜悦色、温柔可人,再加上下属汇报的精神问题。哪一个才是她的真面目?
施凯不动声色,欣然伸手接过毛巾,手感不错,质地很软,淡淡的浅灰色,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施凯慢慢擦拭衣服翻了翻商标,果然跟自己用的是同一个品牌。
“天气预报提醒今天有雨。”
“忘了。”
“哦,我还以为你喜欢在雨中散步?”
“你呢?你喜欢下雨?”
“不,我……很讨厌下雨。”
李木木说完,慢慢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细雨微风从空中斜斜地掠过,滴滴答答地飘落在不远处的矮树丛中、瓦砾堆里和一些枯枝败叶上。路面早已淋湿,凹凸不平的地方甚至堆积了一些水,连绵不断的雨滴落在上面,溅起一阵阵涟漪,随即又消失不见。
“为什么?”
“因为它是天空的眼泪。”女人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哦,这种说法很少见。”
施凯见她不再言语,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沉思,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忍不住站在她身旁,细细观察。只见女人刚刚明亮清透的眸子又渐渐升起了一层清晨雾起的朦胧,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真切。温和的浅笑早已消失不见,脸上的表情很纠结,小嘴微微紧抿,似乎在默默忍受着某种痛苦。
“你们女的不都喜欢下雨天,觉得很浪漫?”
李木木再次转过头来,双眼又见清澈,莞尔一笑:“任何浪漫的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很计较得失?”
“不好意思,是不是耽搁你太长时间了。”
施凯尴尬地笑了笑,知道自己犯了交浅言深的忌讳,随即离开。 周末,施凯没有去公司加班,而是留在了家里。
今天是住在对面的那个女人出院的日子。
不知怎么回事,他总忘不了那天李木木的表现,时而巧笑嫣然,时而隐忍压抑,时而善解人意,时而客套疏远。
现在的他选择相信助手杨闻的说法,这个女人可能真的有问题。
当挂钟敲响八点的时候,施凯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去了医院。果不其然,这个女人出院也没有任何人相陪。右手缠着石膏和绷带仍然高高吊在脖子上,一只左手笨拙地慢慢收拾衣服和杂物。
李木木见他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
施凯打了一声招呼,也不多说话,开始帮她收拾起来。
“你来得正好,我刚好准备去结账,你等我一下。”
“我去,你这个样子也不方便。”
施凯再次回来时,见房间里已多了一个姑娘,两人坐在病床上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木木的自然流露,全身很轻松,慵懒,一副随意的样子,笑的时候眯着眼,嘴巴大张,傻傻的模样,像个孩子。
两个女人听到脚步声,同时回过头来。
李木木瞧着好友夏梅直直地看着这个男人,脸上慢慢带出一些羞涩之意,顿时明白过来。这小妞是一个典型的外貌协会会员,特别喜欢高大英俊的帅哥,八成是瞧上眼了,不会在病房里还来个一见钟情吧。
转念一想,也不是一件坏事。如果自己的车祸能为好友带来一段姻缘,倒是一件因祸得福的事。眼瞅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年龄马上就冲到超级剩女级别,是该有个归宿了。与其让她在外面胡碰瞎找,还不如自己帮她一起参谋把一下关。
再看这个叫施凯的男人。
首先是外表,这个没得说,应该是一个加分项。其次是年龄,看起来大了一点,估计也得三十好几了,不过现在女人对年龄要求好像不是特别严格,也算过关。再次是能力,上次来了两个下属,听他们的口气可以看出他在公司里有些地位,应该不是那种好看不中用的男人。至于脾气呢,几次接触下来感觉够呛,一个大老爷们老跟自己一个女人针锋相对,显得不够大气和稳重,这个要减分。最后说到责任心,就撞车这件事来看,倒是不推卸责任,做事很到位,看起来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李木木琢磨着,如今这年头,男人长得帅靠不住,有才华靠不住,会疼人也靠不住,有钱更靠不住。女人谈恋爱无所谓,如果要找一个终生依靠,最后还得看男人的品性和责任心,这个才是安全感的基石。
想到这些,李木木心里有了计较,赶紧起身给两个做介绍。
“这位叫夏梅,我的好友和同事;这位叫施凯,是……”
施凯赶紧接话自圆自说:“我也有双重身份,一个是肇事者,另一个是邻居。”
“就是你把木木撞伤的?”夏梅突然用手指着他。
“嗯……是我,实在不好意思。”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木木连工作都丢了!”
施凯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喃喃自语道:“有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算了,算了,都已经过去了。”李木木赶紧圆场,“正好我也想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以后的事。”
“没钱,在北京,你怎么生活?”
李木木朝夏梅眨了眨眼睛:“忘了,不是前两个月刚得一笔……啊……”
夏梅瞧见她故作刚强的样子,眼皮一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好友流年不利,实在太倒霉了。婚离了,家里闹翻了,小狗死了,手撞骨折了,现在可好,连工作都没了。
“等你手好利索了,我陪你去一趟五台山吧。”
“去五台山干吗?”
“烧烧香拜拜佛,去一去晦气。”
李木木乐了:“佛祖得多忙啊,咱不给他老人家添乱。不过,如果是为了某人去求一份好姻缘,我倒是可以舍命陪君子,跟你走一趟。”
夏梅羞得赶紧低下头,慌乱之中瞟了一眼施凯。李木木瞧在眼里,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现在是神女有情,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试探虚实,看看襄王是否有意了。
“大周末的还让你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不怕女朋友生气?”
施凯愣了一下,揣摩着这女人问话的真正意图。
眼瞅着对方一脸的愕然,李木木心下一沉,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又赶紧换了一种说法:“周末,你不用陪家人?”
施凯摇摇头,谦虚地说道:“父母都在外地,现在一无所有,哪有女孩看得上?”
一句话接连回答了两个问题,正是李木木想要的答案,不免心花怒放,转头就朝夏梅眨眨眼,果见这位姑娘狠狠回瞪一眼,仍有掩藏不住的娇媚。
“那中午一起去我家吃个便饭吧,”故意停顿片刻,加了一句话,“夏梅,你下厨啊!”
施凯不是刚刚走入社会的毛头小伙,也不是研究学院的学术派。恰恰相反,他是一个生意人,早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和察言观色的能力远远优于普通人,至少比这两个女人强上好几倍。之前这个叫夏梅的女人羞中带怯的目光,还有两个女人眉来眼去的神秘样,再加上这几句别有深意的问话,早已心知肚明。
夏梅耐心等了片刻,见他面带微笑就是不回答,顿时没了心情,再加上自尊心强脸皮也薄,只觉得房间空气憋闷,再待下去都变成了一种煎熬。赶紧回了一句:“中午我约了人吃饭,先走了。”
李木木后悔自己太过直接,让好友失了面子,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夏梅离去的倩影,懊恼不已。回过头见这个男人仍然笑容不改地伫立在眼前,顿时气就上来了。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施凯见她迁怒自己,表情如三岁小孩一样说变就变,只觉得有趣:“先收拾东西,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