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人当面训斥,施凯面色微变,有些窘迫和难堪,到嘴边的话又被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现在不想吵架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言不行。无奈他只好拿出了佛家修炼功法的要诀,缓缓侧了侧头,尽量远离女人的头顶,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等着时间的流逝。
走出地铁,施凯也就释然了,大家都生活得不容易,何必斤斤计较。
进了酒吧,一看手表果然迟到了,施凯忍不住摸了摸嘴角。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见到了朱明月。刚一落座,他就觉得有一种熟悉感,环视四周,蓦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孟小鱼。同一个酒吧,同一个卡位,甚至点的都是同一种酒。
“怎么了?看什么呢?”朱明月给两个人满上酒,递了一杯过去。
“前段时间,我跟一美女就在这里喝的酒,她坐的就是你现在的位置。”
“长得怎么样?”
“挺漂亮的,像韩国一位明星。”
“我靠,小子,你艳福不浅嘛。”
施凯见才说几句话的工夫,老同学已经喝了两杯酒,忍不住瞧了瞧对方:“感觉你心情不太好,有事?”
朱明月没接茬,摇摇头,接着问道:“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和美女啊。”
“后来,我们俩就聊起了灵魂出窍和打坐的事……”
话还未说完,朱明月嘴里的酒一口气全喷了出来,哑然失笑:“兄弟,你逗我玩呢?”
施凯扔过去一包餐巾纸,翻了翻白眼:“爱信不信。”
朱明月原本因为儿子读书的事心情烦闷,想找个人出来喝喝酒侃侃大山,舒缓一下压力,见了死党的样子,反倒来了兴趣,促狭道:“那你给我说说事情的经过?”
“你怎么看待信仰?”
“什么跟什么?”
“想知道,说吧。”
朱明月见眼前的男人一脸的严肃,不像在开玩笑,想了想回答道:“信仰……信仰?不过就是人的一种精神寄托和追求而已。话说回来了,现在这年代人人眼里只剩下钱,哪还有什么信仰?”
“那你怎么看待生死?”
“我从来没考虑过,没心情也没这闲工夫,活得都不容易哪还有时间考虑这玩意?不过,我老婆特别怕死,怕得要命,刚拿驾照时嫌我技术不好,半年都不敢坐我开的车。是不是女人都这么怕死?”
施凯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孟小鱼,摇摇头:“那个女人说她在等死。”
“呵呵,兄弟,那是人家对你不感兴趣。”
“瞧你脑袋,一天到晚这么龌龊,男女之间不能谈点其他的?”
“今晚打算做哲学家了?什么生死、信仰的,干吗呢?”
“你不是问我事情的经过吗?这就是我和美女那晚的谈话内容。”
本以为会被好友嘲笑一番,哪知朱明月听完愣了愣,突然长吁短叹起来:“老同学,其实我现在挺鄙视自己的,真的,越来越俗,俗不可耐,烂到骨子里了。想当年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激情豪迈,谈哲学谈理想谈人生,就想着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可现在,你知道我一天到晚在想什么?看到熟人换大房子,就忍不住想,为什么这小子这么能赚钱,怎么赚钱的,用的什么方法?看到朋友换好车,就老在想,为什么他能赚钱比我多,他能力比我强在哪儿,是不是有什么捷径?看到同事升迁,也不停地琢磨,他奶奶的,凭什么他能升职,什么来路,背后有什么关系,谁的人?”
施凯乐了:“没想过换女人?我周边很多朋友都离了,也不差你一个。”
“去你妈的,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施凯瞧了瞧好友:“感觉你今天不在状态,有事?”
“嗯,心里不痛快。”
“咋回事?”
“人到中年,突然发现一事无成。”
施凯一听这话,马上撇了撇嘴,毫不留情地抨击他:“兄弟,好歹你还是个中产,在北京这地方,有房有车有存款有收入,你就知足吧!”
“中产个屁,惶惶不可终日,全身贴满了焦虑和困惑,成为生活的奴隶。”
看着好友突然激动的神情,施凯有点纳闷:“怎么了,我踩着你的尾巴了?”
“刚才没忍住,又愤青了一把,没事。”朱明月摆了摆手,“一大把年纪还动不动就愤青,瞧我这点出息。”
施凯皱了皱眉头,猜测地问道:“缺钱用?”
“嗯,小孩读书要一笔开销。”
“多少?”
“将近三十万吧。”
“啥情况?”
“我想让小孩上一所好一点的小学,这笔钱是用来交赞助费的。”朱明月狠狠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但我老婆想留着它,以后送儿子去国外读书。”
“吵架了?”
“没有,只是有些感慨,突然发现自己很没用,辛辛苦苦工作十几年,到头来想为儿子创造一个好一点的成长环境都办不到。”
施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今天我也有事找你谈,天使投资人想买你手上的股份,出价可能在25万到30万,你的意见呢?”
朱明月愣住了。
“你先好好想一下,如果想卖我就去帮你争取多要一点;如果不想卖,不管多大困难我都会全力保住你的股权。”
“你那破公司,还真有人给投资?”
朱明月调侃的话像一支润滑剂,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压抑的气氛。
“说真的,老同学,不怕你生气,当初那15万送给你,我压根就没想过还有收回的一天。”
施凯倾身上前,送过去一记拳头:“正因为如此,才是兄弟啊。所以不管你现在做什么选择,我都全力支持。如果你不想卖,我去跟投资人说,一切问题我来扛。”
“不,我想卖。”朱明月摇了摇头,“我一直在做建材行业,对互联网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本来也不懂,对创业又没什么兴趣。现在退出是一个好时机,15万换30万,已经是一次不错的投资。”
“卖了?”
“嗯,卖吧。谁知道你那破公司能支撑多久,现在套点钱出来是好事。”
施凯沉了沉脸:“你就这么咒我?如果公司将来真破产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拿把刀把你丫给剁了。”
朱明月一听呵呵直乐:“敢情好,黄泉路上有兄弟你陪着,起码不寂寞。”
“真的决定了?”
“是啊,刚好这笔钱给我儿子读书用。现在学校找好了,钱也有着落了,终于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看着好友欣慰的表情,施凯一脸怔忡:“明月,读书真的那么重要吗?这笔钱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的用途?”
“什么意思?”
“比如投资或者理财。”
华灯初上,北京的晚上有点凉,两个男人此时此刻却觉得有些燥热。酒吧里都是越晚越热闹。
“兄弟,我现在就是在投资啊……有人投资买房,有人买股,有人开公司,有人炒黄金,可是我选择的是投资儿子的教育,我想这个回报最起码能跑赢通货膨胀吧。”
“可是你考虑过更深层次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施凯语气变得沉痛起来:“你辛辛苦苦培养出一个北大、清华的毕业生,结果出来后,薪水一个月两三千块,还比不上夜总会小姐。这是为什么?”
朱明月撇了撇嘴:“社会造成的畸形价值观和金钱观。这跟20世纪80年代万元户刚兴起的时候差不多,那个年代做导弹的还不如卖茶叶蛋的。但我相信,这些偏离都只是暂时的,它最终还是会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我没你想的这么乐观。”施凯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低头拿起桌上的一根烟,深吸一口,看着蓝色的烟雾缭绕在两人周围,又弹了弹烟灰,这才缓慢说道。
“过去靠的是寒窗苦读能出人头地,你自己就是靠着这条路从农村走到城市,而且走进了北京,过上了中产阶层的生活。你觉得这条路能成功,所以给你儿子安排了相同的道路,我说得对不对?但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阶层固化。时代已经不同了,现在的中国已经逐渐形成官二代富二代阶层,这个群体的人数在不断扩大,通过门当户对等方式互相渗透,从而使他们的关系网结得越来越密,拥有的资源也越来越多,它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已经形成,并慢慢在固化。”
“阶层固化?”
“是啊,”说到这,施凯停顿了一下,又伸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对方,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阶层固化对于我们中低层的老百姓来讲,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我们只有努力使自己成为富人,这样才能为子女创造更好的生存条件。”
“谈何容易?”
“兄弟,你如果信我的话,投资买房吧。”
一听这话,朱明月赶紧摇头:“不行,这几年房子已经涨了不少,风险太大了。”
“现在只是刚刚开始,还会再涨。”施凯认真地说道,“我不仅劝你买,我自己也会买,大量买。”
朱明月大吃一惊:“你哪来的钱?”
“天使投资人准备投200万现金,我打算借用其中的100万在中间周转一段时间,另外再把我自己的房子抵押换一笔钱,用来炒房。”
“你疯了,被人发现怎么办,你还要不要在这个圈里混?”
“放心,我只是借用半年时间就能还回来,投资人发现不了。”
朱明月仍然摇头:“不可取,风险太大了。”
“房地产市场我已经跟踪了好几年,做过详细研究,风险非常小,可以说几乎没有风险。”
施凯越是一副胸有成竹、云淡风轻的表情,朱明月越觉得可怕,只感觉这小子已经入魔障了。他无法理解好友的这种疯狂,在自己看来,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赌徒心态。但是,施凯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兄弟,自古以来有一句老话,富贵险中求。创业如此,投资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