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南北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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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春赋

庾信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县)人。初仕梁,后出使西魏被留,梁亡,历仕西魏、北周,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世称”庾开府“。文学创作以梁亡分为前、后两期。前期为”宫体“文学代表作家,作品绮艳轻靡,后期则沉郁顿挫,萧瑟苍凉,成为集南北文学之大成的著名作家。以《哀江南赋》《小园赋》《枯树赋》和《拟咏怀赋》二十七首等最为著名。原有集已散佚,后人辑有《庾子山集》。

庾信早期是梁代宫体文学的代表作家,《春赋》是他早期的代表作品。此类赋属于赋景之作,或写春光之无限美好,或写春天物候的变化,或写美人游春的喜悦,但结合景物描写抒发内心情感的不多。《梁简文帝集》中有《晚春赋》,《元帝集》有《春赋》,赋中多有类七言诗者,与庾信同调。唐王勃、骆宾王亦尝为之,云效”庾体“,由此可推知庾信创此体,或在同类赋中庾信此篇成就最高。

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1]。新年鸟声千种啭[2],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3]。一丛香草足碍人[4],数尺游丝即横路。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5]。

出丽华之金屋,下飞燕之兰宫[6]。钗朵多而讶重,髻鬟高而畏风[7]。眉将柳而争绿[8],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

苔始绿而藏鱼,麦才青而覆雉[9]。吹箫弄玉之台,鸣佩凌波之水[10]。移戚里而家富,入新丰而酒美[11]。石榴聊泛,蒲桃酦醅[12]。芙蓉玉碗,莲子金杯[13]。新芽竹笋,细核杨梅。绿珠捧琴至,文君送酒来[14]。

玉管初调[15],鸣弦暂抚,《阳春》《渌水》之曲,对凤回鸾之舞[16]。更炙笙簧,还移筝柱[17]。月入歌扇,花承节鼓[18]。协律都尉,射雉中郎[19]。停车小苑,连骑长杨[20],金鞍始被,柘弓新张[21]。拂尘看马埒[22],分朋入射堂。马是天池之龙种,带乃荆山之玉梁[23]。艳锦安天鹿,新绫织凤凰[24]。

三日曲水向河津,日晚河边多解神[25]。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镂薄窄衫袖,穿珠帖领巾[26]。百丈山头日欲斜,三晡未醉莫还家[27]。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28]。

(倪璠注《庾子山集注》,许逸民校点,中华书局,1980年)

[1]宜春苑:本为秦离宫御苑,地在长安城东南。此处泛指可人宜春的风景园林。披香殿:汉宫阙名,由芳香四披得名。

[2]啭(zhuàn):鸟声婉转。

[3]河阳句:西晋潘岳做河阳令,于县内遍植桃花,故春天桃花满县。金谷:西晋豪富石崇的花园,地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南,以建筑规模宏大,遍植名树异花著名。

[4]碍:妨碍。

[5]上林:汉代皇家林苑名,其地方圆三百里,苑中养百兽,有名果异卉三千馀种。河桥:晋代杜预以孟津渡险,曾于富平津建黄河之桥。

[6]丽华:即阴丽华,东汉光武帝刘秀之后,以貌美著称。金屋:极言屋之华丽。汉武帝少时,曾有愿以金屋珍藏其表妹陈阿娇的誓言。飞燕:汉成帝后赵飞燕善歌舞,体轻如燕,时号”飞燕“。兰宫:芳香高雅的宫室。

[7]钗:两股笄,古代一种妇女首饰。髻(jì)鬟(huán):发髻。古人有堕马髻、步摇髻、望仙髻、参鸾髻、凌云髻、迎春髻、欣愁髻、同心髻、函烟髻等多种发髻样式。

[8]将:与,共。

[9]覆:覆盖、掩藏。雉(zhì):鹑鸟类,俗称”野鸡“。

[10]弄玉:《列仙传》中说,萧史善吹箫,秦穆公之女弄玉善为凤鸣,夫妻二人居于凤凰台上。凌波:起伏的波浪,亦指女性轻盈的步履。

[11]戚里:外戚聚居之处。新丰:古县名,地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北。

[12]石榴聊泛:用石榴汁制成美酒,故称。蒲桃酦醅:蒲桃即”葡萄“。酦醅指重酿未滤之酒。

[13]芙蓉玉碗:指做成芙蓉形状的玉碗。芙蓉为”荷花“的别名,此处暗谐”夫容“。莲子金杯:指做成莲子形状的金杯。莲子暗谐”怜子“。

[14]绿珠:西晋豪富石崇宠姬,以美艳、善吹笛著称。文君:卓文君因悦慕司马相如之才而大胆夜奔,曾因生活困窘而与司马相如当垆沽酒。

[15]玉管:一种乐器,用玉做成。

[16]阳春、渌水:皆为与春天有关的古乐曲名。对凤回鸾之舞:本句以鸾凤的或相对、或回旋,摹拟舞姿。

[17]更:又。炙:烧烤、熏陶。笙簧:两种古代乐器。《尔雅》:”大笙谓之簧。“筝:古乐器。柱:乐器上的弦枕木。

[18]月入歌扇:托名班婕妤所作《团扇》诗有”裁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句。节鼓:节制音乐节奏的古乐器。

[19]协律都尉:李延年为汉武帝时代协律都尉,是中央政府主管乐府的官员。射雉中郎:西晋潘岳有《射雉赋》,又曾做虎贲中郎,故有”射雉中郎“之称。

[20]长杨:汉长杨宫有长杨榭,为天子秋冬校猎场所。

[21]金鞍:镂金的马鞍。被:同”披“。柘(zhè)弓:用柘木精制的良弓。柘,木名,桑属。

[22]马埒(liè):指习射的驰道,两侧有矮墙,使马不致逃逸。

[23]天池之龙种:马中最珍贵的一种。带乃荆山之玉梁:卞和玉出于荆山,故以称玉带。

[24]天鹿:白鹿,古代以为祥瑞的兆象。凤凰:神话传说中的神鸟,身有五彩。这两句是说绫锦上有珍祥鸟兽的图案。

[25]三日曲水:古代民间于三月三日置酒河曲,为洗水去除不祥的节日。解神:祈神还愿。

[26]镂薄:晋代女子兴盛于”人日“镂金薄为人,贴于屏风或自我装饰。帖:贴。

[27]三晡:傍晚时分。晡,午后申时。

[28]”池中“两句:谓春水照人有如明镜,春花扑鼻可代熏衣。

庾信早期是梁代宫体文学的代表作家,《春赋》是他早期的代表作品。赋以流金溢彩的景色,温暖欢洽的气氛,清轻柔曼的情调,飞动流转的节奏,雍容华贵的做派,张扬”宜春苑“春意,表现门阀士族阶层快意人生,极乐人生的生活。内容自然是轻淡浮泛的,明显在”为文而造情“,但对”春“的艺术表现清新妍丽,颇具特色。

首先,写出了春久。你看,当”宜春苑中春已归“时,”披香殿“里居然又早早准备春衣了。就好像门阀士族有权永远拥有春天似的!从”新年“到”二月“,到三月”三日“,春意可谓历久而弥浓,三月三日简直就是一个高潮。那些期望祛除灾殃的人们早早来到河边,直到傍晚时分仍不愿离去。至于那些”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情愿醉入花丛水影,绝不在黄昏时分归家。三月三日以后呢?赋没有说。可是须知:”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周而复始的是永恒的春天,这真是美丽的春天”童话“啊!

其次,写出了春新。瞧,人在新年,花逢二月;苔始绿,麦才青;地是”新丰“,笋为新芽;”始披“金鞍,”新张“劲弓;对乐器暂抚初调……物新景新人新姿态新,春天万古犹长新!

其三,写出了春色春香春声春态。金屋兰宫,柳绿桃红,绿苔青麦,玉碗金杯,艳锦新绫,春色多彩。屋香衣香花香草香果香酒香水香,春气芳香。鸟声翠啭,弄玉吹箫,鸣佩凌波,月入歌扇,花承节鼓,春声交响。香草碍人,游丝横路,上林竞入,河桥争渡。或出金屋而下兰宫,或转”戚里“而入”新丰“,或捧琴送酒,或郊游涉水,或骑射弋猎,春天律动。至于酒艳歌浓,声香色响,通感互换,亦多有佳处。

其四,写出了人与自然争春之态。描写门阀士族女子争春最为出色,看她们”钗朵多而讶重,髻鬟高而畏风。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而赋中所写的春天里的饮酒、歌舞、骑射、郊游之乐,可不是自然万物能够随意拥有并尽情享受的,唯有门阀贵族阶层才能做到!

其五,《春赋》诗赋合流趋向明显。全赋开首居然八句全为七字,中间则为整饬的骈四俪六,末尾以五、七言转换,句式的多变,使全赋摇曳多姿,也表现了庾信在艺术表现方面的大胆探索精神。

(刘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