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宋金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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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避暑赋(1)

李曾伯原文题注:”丁亥闰五“,即此赋作于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闰五月。

渊献编年[1],蕤宾纪律[2]。当梧叶之十三[3],馀蓂荚之六七[4]。庚金始明[5],离火正棘[6]。于时云盖张空[7],日驭铄石[8]。犹酷吏之堪畏[9],类权门之可炙[10]。复以暑雨积润,温风致湿。动小民之怨咨[11],起庶人之郁悒[12]。遂使会达于阎闾[13],叹燠若以旸若[14],皆炎如而焚如[15]。喘形乎宰相之牛[16],躁见乎丈人之乌[17]。重以小寇之蚊兮[18],营营乎肆其扰[19];细人之蝇兮[20],纷纷乎为人之驱。凡厥俯仰之内[21],俱无贤愚之殊。虽碧纱兮为之呵御,白羽兮为之吹嘘[22]。晏子爽垲之宅[23],不韦高明之居[24]。盖未有不受乎阴阳之炭[25],而获出乎造化之炉者也[26]。

是日,客有屋不抬头[27],室仅容膝。新浴而振灵均之衣[28],当暑而袗尼父之绤[29]。陈以珍盘[30],佐以篚实[31]。然而背与汗以相浃[32],缨虽泉而莫涤[33]。虽袁绍之酒未遑饮[34],而方朔之肉不暇食[35]。远怀乎高山流水之胜,近想乎修竹茂林之僻[36]。环视六合[37],神游八极[38]。卑骊山之仙游[39],陋摩诘之旧迹[40]。飙无扇金[41],景已含璧[42]。顾无地之可避,姑唯意之是适[43]。于是举羲扇[44],披楚襟[45]。拄西爽之笏[46],抚南薰之琴[47]。枕桃笙而高卧[48],倚胡床而长吟[49]。

已而月明星稀,籁静机沉[50]。虚室生白[51],玄关不扃[52]。顿觉耳洗巢父之水[53],不待面障元规之尘[54]。逡巡而肺腑之疾去[55],逶迤而毛发之寒生[56]。恍兮如驾黄鹄而访河汉[57],惚兮如跨青鸾而上蓬瀛[58]。殆莫知其为朝市不避风雨之吏[59],而其或为山林不知寒暑之人也耶[60]!

心既休[61],夜渐永[62]。幡然而作[63],若有所警[64]。乃思天地两间[65],寒暑二征[66]。以四序之推迁[67],犹兆人之告病[68],而况中宇宙而立[69],司民物之柄[70]。与其处唐帝之风殿兮[71],人间苦乎炎热,孰若罢汉文之露台兮[72],海内庶乎清静[73]。彼二老之遁海滨兮[74],得不以其炮烙之刑[75]?四皓之避商山兮[76],又焉非以其弃灰之令[77]?倘不思有司之酷于暑兮[78],毋乃使元元之不堪命[79]。

已矣哉[80]!兔没兮乌升[81],燕去兮鸿宾[82]。毋炎上其性兮[83],毋热中其情[84]。存乎我之夜气兮[85],听夫物之秋声。彼赤炽之郁郁兮亦欲东耳[86],天固将起凉风于青萍[87]。

(《可斋杂稿》卷二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渊献编年:年序为亥年。渊献,即大渊献,亥年的代称。古以太岁在天宫运行方向纪年,太岁指向亥宫之年称大渊献。《尔雅·释天》:”(太岁)在亥,曰大渊献。“郝懿行《尔雅义疏》注引《占经》:”言万物落于亥,大小深藏,屈近阳,故曰渊献。渊,藏也;献,迎也。“[2]蕤(ruí)宾纪律:律令在五月。蕤宾,古乐十二律之第七律。古人律历相配,谓之律应。蕤宾位于午在五月,故为农历五月的代称。《礼记·月令》:”仲夏之月:其音徵,律中蕤宾。“郑玄注:”仲夏气至,则蕤宾之律应。“纪律,按乐律计算。

[3]梧叶之十三:桐叶已生十分之三,谓暑夏已至。梧叶,指青桐叶,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农历四月中下旬始展叶。

[4]蓂(míng)荚之六七:历荚只馀六七,谓已至月末。蓂荚,古代传说中的瑞草,又名”历荚“。《竹书纪年·陶唐氏》:”蓂荚阶而生,随月生死。每月朔日生一荚,至月半则生十五荚。至十六日后,日落一荚,至月晦而尽。若月小则馀一荚,厌而不落。以是占日月之数。“班固《白虎通·封禅》:”日历得其分度,则蓂以荚生于阶间。蓂荚,树名也。月一日生一荚,十五日毕,至十六日去荚。故荚阶生似日月也。“[5]庚金始明:金星闪耀。庚金,长庚与金星的合称。《诗经·小雅·大东》:”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朱熹集传:”启明、长庚,皆金星也。“[6]离火正棘:旭日飞升。离火,指太阳。《周易·说卦》:”离,为火,为日。“棘,通亟,急切,急迫。

[7]云盖张空:天空万里无垠。云盖,指天空。古代天体学说认为,天像无柄之伞,地像无盖之盘,称天为”盖天“。张空,廓大无垠。

[8]日驭(yù)铄石:太阳铄石流金。日驭,古代神话中的日神,名羲和,亦为太阳的代称。唐齐己《苦热行》:”离宫划开赤帝怒,喝起六龙奔日驭。“铄石,熔化金石。《淮南子·诠言》:”大热铄石流金,火弗为益其烈。“[9]酷吏:其称始自《史记·酷吏列传》。初多指不畏权贵执法峻严之吏,后多指滥施严刑峻法之吏。《北史·酷吏列传》:”肆其褊性,多行无礼,君子小人,咸罹其毒。凡所莅职,莫不懔然。居其下者,视之如蛇虺;过其境者,逃之如寇仇。与人之恩,心非好善;加人之罪,事非疾恶。其所笞辱,多在无辜。察其所为,豺狼之不若也。“[10]权门可炙:权势和气焰炙手可热。杜甫《丽人行》:”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11]小民:平民百姓。怨咨:嗟叹,怨恨。《尚书·君牙》:”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艰哉。“[12]庶人:西周时指农业生产者。春秋时其地位在士之下,工商皂隶之上。秦汉后泛指无官爵的平民。《管子·君臣》:”务四肢之力,修耕农之业以待令者,庶人也。“郁悒:苦闷,忧虑。

[13]会达:汇集深入到。阎闾:里巷内外的门,后多代指民间,也借指平民。

[14]燠(yù)若旸(yáng)若:即若燠若旸。燠,火气。旸,燥热。《尚书·洪范》:”曰,时旸若;曰晰,时燠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15]炎如焚如:即如惔如焚。炎,当作惔,火烧,指大旱。《诗经·大雅·云汉》:”旱魃为虐,如惔如焚。“[16]喘形乎宰相之牛:谓百姓气喘如牛,官吏视而不见。典出《汉书·邴吉传》。宰相邴吉逢人群斗,见死伤横道,过而不问。逢人逐牛,见牛喘吐舌,使骑吏问之:”逐牛行几里矣?“掾史认为其所问失当,邴吉曰:”人斗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吾备宰相,不亲小事。方春,少阳用事,未可以热,恐牛近行,因省此时气失节。三公典调阴阳,职所忧也。“后以之为官吏各尽其职,关怀民生之典。

[17]躁见乎丈人之乌:谓百姓燥热不安,朝廷无人关怀。杜甫《奉赠射洪李四丈》:”丈人屋上乌,人好乌亦好。“此谓人躁热不安,乌亦骚动不宁。另《艺文类聚》卷一〇〇引《黄帝占书》:”日中三足乌见者,其所居分野大旱赤地,天下大国受其灾。“《太公阴秘》:”日中乌见者,君咎。水旱不时,人民流在他乡。救之法:实仓库、举贤士、远佞邪、察后宫、任有道、赦不从,则灾消。“[18]重以:再加之。小寇:小贼,比喻蚊子。

[19]营营乎肆其扰:往来盘旋,肆无忌惮,扰人清静。《诗经·小雅·青蝇》:”营营青蝇,止于樊。“毛传:”营营,往来貌。“[20]细人:小民。

[21]厥(jué):其。俯仰之内:所到之处。

[22]白羽:白羽扇。吹嘘:煽风驱赶。

[23]晏子爽垲(kǎi)之宅:此指权贵之家地势高而干爽明朗的宅院。典出《左传·昭公三年》:”初,(齐)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者。’“[24]不韦高明之居:此指富豪之家地势高而宽敞明亮的楼台。不韦,吕不韦,初为”阳翟大贾“,”家累千金“。秦庄襄王时为相,封文信侯,食河南洛阳十万户。秦王嬴政时,尊为相国,号称”仲父“,有食客三千,家僮万人。《礼记·月令》:”仲夏之月: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处台榭。“郑玄注:”高明,谓楼观也。“[25]阴阳之炭:道家把阴阳二气的聚合喻为炉中之炭。李白《化城寺大钟铭》:”火天地之炉,扇阴阳之炭。“此指炎热的煎熬。

[26]获出:逃脱。造化之炉:谓天地之间。《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贾谊《4鸟赋》:”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27]不抬头:言其低矮。

[28]振灵均之衣:谓抖衣去尘。灵均,屈原字。《渔父》:”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29]袗(zhěn)尼父之绤(xì):谓穿上葛布单衣。尼父,对孔子的尊称。《论语·乡党》:”当暑,袗绤。“邢昺疏:”袗,单也;绤,葛也。“[30]珍盘:玉盘珍馐,美味佳肴。

[31]篚(fěi)实:指水果。《仪礼·士冠礼》:”有篚实、勺觯、角柶。“篚,圆形疏棂竹器。韩愈《纳凉联句》:”篚实摘林珍,盘肴馈禽曷。“[32]背与汗以相浃:即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