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bye-bye。”我立刻下线关掉窗口。
再次见到6号美女,是10月16号,海燕台风侵台的日子。
这是今年发布的第十场台风警报,也是最后一场。
那天中午,6号美女打手机给我。
‘绣球。’
“是。6号美女。”
‘晚上有空吗?’
“当然有。”
‘那我晚上到台南。’
“啊?”我很紧张,“有台风耶。”
‘对呀。’她反而笑了,‘我也知道有台风。’
“可是从去年开始,我们就没有台风之约了,所以妳不用来台南。”
‘我去台南不是因为台风。’她又笑了,‘但是有台风更好。’
“那么我上台北吧。”
‘不。我坚持要到台南。’
“妳坚持?”
‘见面再说吧。’
我开始坐立难安,幸好下午五点左右风雨开始减弱。
6号美女在晚上七点抵达台南,我去火车站接她,这时风雨已停。
虽然走出火车站的人很多,但我一眼就发现6号美女。
她实在太闪亮了,闪亮得令人无法直视,也令人忘了呼吸。
‘绣球。’她走到我面前。
我竟然说不出话。
“是。”隔了十秒后我才开口,“6号美女。”
‘你反应好慢。’她笑了笑,‘我们走吧。’
“可是妳现在才到台南,回去时不就是半夜了?会不会太晚?”
‘你放心。我跟孝说了,今晚住她那里。’
“那就好。”
‘绣球。’
“是。6号美女。”
‘我们是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讨论我今晚住哪吗?’
“那我们是要……”
‘我们要找家餐厅吃饭呀。’
我跟6号美女的心里都明白,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吃饭的日子。
或许该去少尉牛排馆,但那家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吃饭后两个月,就关门了,原址变成一家专卖意大利面的餐厅。
店名是一长串的英文字母,我始终记不得,但那并不是重点;店里卖的是意大利面、墨西哥鸡肉卷还是韩国烤肉也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地方、那个坐标,是我们的第一次。
我们走进那家意大利面餐厅,菜点好后,我便问:
“为什么妳要坚持来台南呢?”
‘我可以比喻吗?’
“请。”
‘在故乡的海边碰到初恋情人,绝对跟在陌生城市的麦当劳门口碰到的感觉不一样。’
“嗯?”
‘我们是在台南认识,因此这天在台南碰面跟在台北碰面的感觉一定不一样。’
“妳的比喻很好。”
‘谢谢。’她笑了。
面端上来了,我们边吃面边聊起三年前的那场台风。
还聊起少尉牛排馆、女服务生和女服务生说的中将汤冷笑话。
‘我还记得那两句话哦。’她说。
“哪两句?”
‘待到雨散看天青。’
“嗯。”我点点头,“守得云开见月明。”
‘原来你也记得。’6号美女笑了。
我当然记得,即使是那天的风声和雨声,依然时常在我心里响起。
6号美女小心翼翼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取出泡棉,然后拿出两小团外面也裹上泡棉的东西。
她慢慢撕开其中一团的泡棉,露出的红色越来越多,原来是颗红蛋。
另一团外面的泡棉撕开后,也是颗红蛋。
‘请把手给我。’她说,‘要双手哦。’
我伸出双手,手心都朝上,她把这两颗红蛋放在我手上,一手一颗。
“为什么是两颗?”我问。
‘去年的今天我们没碰面,所以一颗是去年的份。’她说。
“哪颗是去年的?”
‘傻瓜。’她笑了,‘这两颗都是我今天早上做的。’
“那我要如何分出今年份的红蛋和去年份的红蛋?”
‘颜色较深红的蛋代表去年。’她指着我左手上的红蛋,‘因为我多涂了好几层红色。’
“为什么代表去年的蛋要多涂好几层红色?”
‘因为它会比较重。’
“为什么?”
‘它等了一年,当然变重了。’
“6号美女。”
‘是。绣球。’
“我可以不要吃吗?”我说,“我想把这两颗红蛋好好保存起来。”
‘然后早晚三炷香?’
“嗯?”
‘吃吧。’她笑了,‘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颗红蛋。’
“真的吗?”我问。
‘只要你长命百岁的话。’
6号美女,妳可能不知道,三年前初见妳的瞬间,我已经不只长命百岁了,因为那个瞬间就是永恒。
走出餐厅,感觉凉风阵阵,秋天应该是来了吧。
‘秋天的星空下,谁应该陪我到校园走走?’她说。
“如果妳不介意,我陪妳去。”
‘我介意你不陪我去。’她笑了笑。
我们在校园内漫步,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勉强可以看见几颗。
‘我明天一大早回去。’她说。
“那我送妳去坐车。”
‘不用了。孝送我就行了。’
“不。我坚持要送妳。”
‘你坚持?’
“我可以比喻吗?”我说。
‘请。’她笑了。
‘初恋情人从故乡海边送来的便当,绝对比麦当劳服务生送来的便当还好吃。’
‘你的比喻还是很糟。’她笑了起来,‘竟然把我比成便当。’
“抱歉。”我也笑了。
‘明早我六点半就走,我怕你爬不起来,因为你最近都四点才睡。’
“妳怎么知道?”
‘我有莫名其妙的预感呀。’
“可是这未免太……”
‘其实是赖德仁告诉我的。’她笑了笑。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如果妳真能预感我几点睡觉,搞不好连我做的梦都知道。”
‘你做什么梦?’
“妳不是有莫名其妙的预感吗?”
‘绣球。’
“是。6号美女。”
‘我想知道你做的梦。’
“就只是梦而已。”
‘说嘛。’
“我梦见我终于成为大海,然后有一只鲸鱼在大海里游得很开心。”
‘就这样?’
“嗯。”我点点头,“我的梦只是这样。”
6号美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离开校园后,我直接送她回以前的住处楼下。
以前常在这里等6号美女,虽然等待的时间通常只有几分钟,但我总觉得很漫长,而且心跳会加快。
已经好久没来了,但现在站在这里,心跳还是会莫名其妙加快。
我抬头看了看遮雨棚,这是以前的习惯,可以减缓心跳的速度。
“6号美女。”
‘是。绣球。’
“明天一早六点半我来这里载妳。”
‘如果你爬不起来,千万不要勉强,我会让孝……’
“如果我爬不起来,妳可以叫我球绣。”
‘嗯。’她笑了笑后,便转身上楼。
我怕睡过头耽误了6号美女的时间,所以一整晚没睡。
天才微微亮,我立刻从研究室骑车到她的住处楼下。
中途顺便买了早点,想让她带到车上吃。
自从升上研二后,由于早上都没课,我每晚几乎都是四点才睡。
好久没看到大清早的阳光了,原来早晨的阳光长这样啊,我很感动。
6号美女准时下楼,看见我后笑了笑,便直接坐上机车后座。
我载她到火车站旁的客运站,她下了车后说了声谢谢。
“这是妳的早餐。”我把刚刚在路上买的早点拿给她。
‘谢谢。’她用右手收下,‘你的呢?’
“我的还在早餐店。”
‘嗯?’
“我忘了买我的早餐,毕竟已经很久没吃早餐了。”
‘这是我替你做的早餐。’她也拿了一小袋东西递给我,‘我早上煎了个蛋,加上生菜和吐司,勉强像个三明治。’
“妳有做自己的早餐吗?”
‘没有。’她笑了笑,‘我和你一样,也是很久没吃早餐了。’
“那我们算是交换早餐。”
‘嗯。’她说,‘你吃吃看吧,我从没做过早餐,不知道能不能吃。’
“妳……”
‘车来了。’她说。
“喔。”我突然很不舍,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绣球。’
“是。6号美女。”
‘待到雨散看天青。’
“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们都笑了,她点点头后排队准备上车。
“6号美女。”
‘是。绣球。’
“我……”我顿了顿,“我忘了要说什么了。”
‘没关系。’她转身上车,‘以后别太晚睡。bye-bye。’
“bye-bye。”
车子走后一分钟,我才想起我要说的是:
我会努力成为大海,不再是池塘,这样妳才能游得很开心。
我并没有听6号美女的劝,每晚依然晚睡,拼命赶论文。
我的指导教授总是把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挂在嘴边。
‘做学问要严谨,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他说。
但做学生的就累了,不仅要把事情做对,也要知道为什么自己对了。
‘你最近好吗?’sexbeauty的水球。
“什么是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我的水球。
‘你不要老是问奇怪的问题。’
“10公尺外看见两个男人拥吻,走到5公尺时发现其中一个是女的,经过他们身边时总算知道两个确实都是男人。”
‘你念书念到脑袋秀逗了吗?’
“不,我顿悟了。这就是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
‘什么?’
“bye-bye。”我立刻下线关掉窗口。
秋天结束了,冬天来了,冬天结束了。
风铃花开了,春天来了,春天结束了。
夏天到了,凤凰树开花了。
不管季节如何变化,我始终在研究室的计算机前全神贯注。
本来可以提第一梯次的论文口试,但交初稿前硬盘挂了,只好延到第二梯次。
其实也算是我的粗心,计算机这样没日没夜的操,难免会有毛病。
虽然平时有养成备份的习惯,但不可能每天都备份。
交论文初稿前三天,发现硬盘有些怪,那时心里想明天再来备份吧。
但当你心里想着明天再来备份时,通常硬盘今晚就会挂。
这也是莫非定律的一种。
果然隔天要备份时,计算机却根本开不了机。
拆开计算机取出硬盘,接上赖德仁的计算机试着读取数据,还是不行。
整颗硬盘都挂了。
最近一次备份的日期是一个星期前,等于这礼拜做了白工。
虽然心里干声连连,还是只能试着冷静,回想这礼拜做了什么。
结果误了第一梯次的口试,只能赶上第二梯次的口试。
为了抒发这种郁闷,我把BBS上的名片檔改成:
挂了呀 挂了呀 硬盘挂了带走我的资料 我的成果 我的论文不再转动弹不得不偿失魂落魄硬盘呀 慢走啊有空来找我玩啊隔天赖德仁一进研究室看见我,便说:
‘你的名片档真是一首好诗,我看了很感伤。’
“你为什么要感伤?”我问。
‘没想到你突然变成了白痴,我当然会感伤。’
“喂。”
‘喂什么。’他说,‘你手机呢?’
“问这干嘛?”我说,“我的手机当然在我身上。”
‘你确定?’
“啊?”我摸了摸裤子口袋,“我放在家里,忘了带。”
‘果然。’
“果然什么?”
赖德仁不理我,拿出他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他没事。只是手机忘了带在身上。’
‘他的心情很正常,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偶尔迷糊而已。’
‘那首诗?那算是诗吗?那只是白痴在练习写作文而已。’
‘他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不用了,我会看着他。’他笑了,‘不会让他跳楼的。’
‘好吧。我会转告他。’
赖德仁挂了电话。
“你在跟谁讲电话?”我问。
‘某个人。’
“废话。难道会是畜生吗?”
‘这句话太经典了。’他哈哈大笑,‘我一定要抄下来。’
“你刚刚到底跟谁讲电话?”
‘别吵。’他又拿出手机,‘我还要打电话。’
‘小倩。’他说,‘明天放假,我载妳出去玩吧。’
‘妳不要生气啦,前阵子在赶论文所以很忙,不是故意的。’
‘不如我租辆车,我们去曾文水库走走?’
‘因为明天翁蕙婷会来台南,租辆车一起去比较方便。’
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膝盖撞到桌缘,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你说……”我揉了揉剧痛的膝盖,眼泪快飙出来了,“她要来?”
‘好吧,就这样。’他不理我,继续讲手机,‘bye-bye。’
他又挂了电话。
“她真的要来?”膝盖还是很痛,我直不起身。
‘小倩吗?’他说,‘没错。小倩明天要来。’
“我不是说小倩。”
‘那你说谁?’
“喂。”
‘喂什么。’他说,‘我没说翁蕙婷要来。’
“可是你刚刚不是跟小倩说……”
‘我确实没说翁蕙婷要来。’他打断我,‘是翁蕙婷自己说要来。’
“她为什么要来?”我膝盖突然不痛了。
‘因为某个白痴写了一首白痴的诗,又白痴到忘了带手机出门。
她担心得要死,想来确定那个白痴是否一切安好。’
“这个白痴指的是我吧?”
‘难道是我吗?’
“你听过笨蛋在骂人白痴吗?”
‘喂。’
“挂了呀、挂了呀、硬盘挂了……”我很开心。
‘不要再念了,恶心死了。’
“硬盘呀、慢走啊、有空来找我玩啊!”
‘够了喔。’
“真是一首血泪交织、感人肺腑的好诗。”
‘你在高兴什么?’赖德仁说,‘你又不能去。’
“谁说我不能去?”
‘你三天后要口试啊。’
“那是三天后的事。”
‘总之你想去就对了。’他说,‘那租车费和油钱你出。’
“出就出!”我站起身大喊:“大海啊!鲸鱼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