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早期道教中流传的《太平经》,就明确地把人体的精、气、神作为修炼对象,提出”爱气、尊神、重精“的原则,并介绍了瞑目入静、守一、存神、胎息、内视等古朴功法。其中说:”瞑目还自视,正白彬彬。若且向旦时,身为安著席。若居温蒸中,于此时筋骨不欲见动,口不欲言语。每屈伸快意,心中忻忻,有混润之意,鼻中通风,口中生甘,是其候也“(《太平经合校》第11页)。这其实是丹家”活子时“的火候景象,汉代道学中传有真气运行法应无疑意。《太平经·八卦还精念文》云:”玄子共身,周流相抱,极阴生阳,名为初九。一合生物,阴止阳起。受施于亥,怀妊于壬,藩播于子。子子孙孙,阳入阴中,其生无已。思内洞外,寿命增倍,不可卒致,宜以长久。“(《太平经合校》第338页)丹家修炼法诀在于静极必能生动,身中真阴真阳运行,真精返还,按八卦方位逆转,其景象可以和《参同契》互参。丹家要诀在于气人体精、气、神的凝合,合则为仙,离则为鬼,《太平经》对此讲得也很清楚。
早期道教的教科书《老子想尔注》中,也以结精、炼气、守神为要法,”谷神不死“句注云:”精结为神,欲令神不死,当结精自守。“法琳《辨证论》云:”其法真诀,在于丹田。“”实髓重精;仙家之奥旨。“可见三张所传之法诀亦是意守丹田,”为柔致气,法儿小时“(”专气致柔“句注),不外丹家返还之道,并注意到老子的同类阴阳功夫。
东汉魏伯阳著的《周易参同契》,是第一部专门论述内丹法诀的仙学著作。《参同契》以周易象数学的卦爻作符号,以日月运行的规律作理论框架,以外丹炉火的铅汞反应作模型,来论述阴阳交感男女合炁的秘术。《参同契》之学认为炉火烧炼的地元丹法、阴阳栽接的人元丹法、清净孤修的天元丹法是相通的,可以统一在《参同契》的体系之中。《参同契》将男女双修的阴阳派丹法秘诀用隐语记载下来,贯通清修丹法和外丹炉火,被后世丹家尊为”万古丹经王“。易学中的乾坤配合之理,天道中的日月出没盈亏之象,炉火烧炼中的采铅伏汞五行生灭实验,都隐藏着宇宙中阴阳交感的根本规律。这就是《周易参同契》仙道理论的核心。《参同契》的传世标志着内丹学的形成。
自魏伯阳以隐语将同类阴阳交感的秘传仙术记录下来,”密示青州徐从事,徐乃隐名而注之“(彭晓《参同契解义序》),郑樵《通志·艺文略》录《阴阳统略周易参同契》三卷,题徐从事撰;又见于《道藏阙经目录》(此书目未著撰人),可知徐从事的《参同契》注本是产”以阴阳注之“的。其中”阴阳“二字,只能和马王堆汉墓竹简《合阴阳》是同一个意思,即男女合炁之术。《参同契》云:”物无阴阳,违天背元,牝鸡自卵,其雏不全。“说明男女同修的阴阳丹法是符合大自然本身的规律的。《参同契》中还有”同类易施功,非种难为巧“的话,指示人元大丹须用”竹破竹补,人破人补“的同类阴阳栽接之术才能奏效。魏晋时,葛洪力倡外丹学的金液还丹为登仙之阶梯,将《参同契》之学解为外丹炉火,影响到隋唐。其《神仙传·魏伯阳》云:”而世之儒者不知神丹之事,多作阴阳注之,殊失其旨矣。“足见葛洪之前尚不乏《参同契》的同类阴阳丹法注本,可惜此后这些古注失传了。而今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竹简《十问》、《合阴阳》、《天下至道谈》等,使今人得见古仙所传男女合炁之术的真面目,并且证明早在汉初仙家就视此术为”天下至道“了。这些竹书和《黄帝内经》、《道德经》、《参同契》一脉相传,学术研究中可以相互参照。
葛洪虽以炉火之金丹大药为升仙之要,但在《抱朴子内篇·微旨》中竟将同类阴阳丹法的采药秘诀留传下来。其一为”真人守身炼形之术“,原文如下:
或曰:”愿闻真人守身炼形之术“。抱朴子曰:”深哉问也。夫始青之下月与日,两半同升合成一。出彼玉池入金室,大如弹丸黄如橘,中有嘉味甘如蜜,子能得之谨勿失。
既往不追身将灭,纯白之气至微密,升于幽关三曲折,中丹煌煌独无匹,立之命门形不卒,渊乎妙矣难致洁。此先师之口诀,知之者不畏万鬼五兵也。“
其功法乃以两目存思日月,使光与身合,内视丹田,口吞彼津液入心室,调和如日月同升之元气,使神炁凝结合为一团,如开花结实,孕育佳味,温养勿失,得药之后,使其化为纯白之气升透三关,在命门处结成”中丹“。此丹法和《黄庭经》中之功法相一致,又和孙思邈《千金要方·房中补益》之道相合。其二为”二山求生之道“,亦载于《微旨》篇,原文如下:
或曰:”窃闻求生之道。当知二山,不审此山,为何所在,愿垂告悟,以祛其惑。“抱朴子曰:”有之,非华、霍也,非嵩、岱也。夫太元之山,难知易求,不天不地,不沉不浮,绝险绵邈,崔巍崎岖,和气氤氲,神意并游,玉井泓邃,灌溉匪休,百二十官,曹府相由,离坎列位,玄芝万株,绛树特生,其宝皆殊,金玉嵯峨,醴泉出隅,还年之士,拒其清流,子能修之,乔松可俦,此一山也。长谷之山,杳杳巍巍,玄气飘飘,玉液霏霏,金池紫房,在乎其隈,愚人妄往,至皆死归,有道之士,登之不衰,采服黄精,以致天飞,此二山也。皆古贤之所秘,子精思之。“
人们不难看出,魏晋以前仙道中秘传的”二山求生之道“和宋明间内丹家留传的”三峰采战之术“,有着某种若明若暗的联系。这段文字又和《参同契》中文字风格相类,实际上”二山求生之道“即是《参同契》中的男女交感合炁丹法。由此可知,中国内丹学中关键的丹道法诀,在魏晋时早已在仙道中秘传。
魏晋时传世的《黄庭经》也隐藏有内丹法诀。《黄庭经》已开始将内丹称作”子丹“、”玄丹“,重点研习了存神、意守三丹田、内视、调息为主的清修丹法。《黄庭外景经》云:”明堂四达法海源,真人子丹当吾前,三关之中精气深,子欲不死修昆仑。“强调了头部泥丸宫在炼神功夫中的作用。丹家从修持实践中认识到”神在泥丸“,脑为思维器官,也比古医家只讲”心主神明“进了一步。其中”中有真人巾金巾,负甲持符开七门,此非枝叶实是根,昼夜思之可长存“,和瑜伽术修七轮功夫暗合,为中黄直透丹法。《黄庭内景经》已有”玄丹“之名(”若得三宫存玄丹,太一流珠安昆仑“)《抱朴子内篇·微旨》也有”中丹“之说(”中丹煌煌独无匹,立之命门形不卒“),实际上已将真气运行法称作炼丹了。《南岳思大禅师立誓愿文》中天台宗三祖僧人慧思引道入佛,”为护法故求长寿命“,”借外丹力修内丹,欲安众生先自安“,使外丹、内丹之名见于史籍。
隋唐时期,《周易参同契》在社会上公开传布,促进了内丹学的发展。据《罗浮山志》载,青霞子苏元朗于隋开皇中,来居罗浮,归神丹于心炼,”自此道徒始知内丹矣“。
唐代道书《通幽诀》云:”气能存生,内丹也;药能固形,外丹也。“内丹之名在唐代初传,多数道士尚不明底细,由于真正得丹诀者甚少,使内丹和一般行气、导引之术相混。直至唐末外丹黄白术中毒事件时有发生,在社会上造成恐慌,迫使道士借外丹之名而论内丹,以维护仙学之声誉,内丹学才渐为世人所知。唐代高道司马承祯著《服气精义论》以及《大隐子》、《坐忘论》等,将佛教禅宗的止观、禅定法融入内丹学,是内丹学的一大发展。司马承祯本人修持功力甚高,入睡时脑中发诵经声,”额上有小日,如钱,光耀一席“(《续仙传》)。他将修仙过程分为斋戒、安处、存想、坐忘、神解五道”渐门“,又以信敬、断缘、收心、简事、真观、泰定、得道为修道七阶次。清代方维甸《校刊抱朴子内篇序》云:”迨及宋元,乃缘《参同》炉火而言内丹,炼养阴阳,混合元气,斥服食胎息为小道,金石符咒为旁门,黄白玄素为邪术,惟以性命交修,为谷神不死,羽化登真之诀。其说旁涉禅宗,兼附易理,袭微重妙,且欲并儒释而一之。“方氏不懂仙道,其述仙道源流多谬,然局外人看内丹学之旁涉禅宗,兼附易理,”欲并濡释而一之“,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却是在唐代就完成了。
今人读古医经和丹经,见其叙人体经脉甚详,精气神修炼之道精密,往往拍案叫绝,惊为神授。其实学者细加考据,即知古人初对人体经络之见解,本不一致,后逐渐形成共识,才有定论,丹经亦然。观唐人所著丹道著作,即知内丹学之形成和完善,本有一个过程,乃古时丹家递代精进而成,决非如江湖中人所云是古神仙口口相传而来。观《道藏》中唐人最初的丹经《养生咏玄集》,即可知丹道本是一种学术,是可以考据出其发展演化脉络来的。
唐代仙道由外丹学转为内丹学,并出现了一批内丹家,如刘知古、吴筠、罗公远、叶法善、张果、陶植、羊参微等。陶植《还金术》云:”凡言水银可以为金丹者,妄人也;言朱砂可以驻年者,不知道也。“然张果等内丹家亦兼炼外丹。内丹著作亦大量出世,其中有《日月玄枢篇》、《通幽诀》、《元阳子金液集》、《上洞心经丹诀》、《大还丹金虎白龙论》、《真龙虎九仙经》、《还丹金液歌》、《南统大君内丹九章经》、《大还丹契秘图》等。唐人将男女双修同类阴阳丹法亦称阴丹,有《阴丹慎守诀》、《王屋真人口授阴丹秘诀灵篇》等书传世。需要指出,唐以前丹法虽较古朴,但易修炼,无太多秘诀,故成道者亦多,这是不容忽视的。孙思邈没有丹经传世,但依古法修炼得道,寿过百龄,亦非后世一般丹家可比。故唐代盛行的守一、吐纳、辟谷、胎息、房中、存思诸法门,皆可激发人体真气,入内丹仙道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