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谓药物繁生,何止飞潜动植;丹方妙用,恒施水火阴阳。
吕真人曰:何谓药物繁生?药物者,即治病之药品。盖天施地生,品物流行,凡在覆载内者,无不禀天地之气,即无不可入于药品,故曰繁生。是以稽察乎药物,则不止翼飞之山禽,鳞潜之水族,蠢动之虫兽,产植之草木等类,有不入于飞潜动植,而皆堪供药品者,亦指不胜屈。溯乎上古之世,饮血茹毛,民皆无疾病,故不稽察乎药物。自火化既兴以后,人欲渐生,即人疾作,天遂生炎帝以辨物,作方书以治病,而丹方之妙用始著。丹方何以有妙用?惟常施之以一水一火,即一阴一阳之谓道也。何以言之?天地未判之先,浑言一水,动而出二,二者火也。赖水火二气媾精,以二含五,而五行悉备于中,五行备则万物由此而生,即由此成也。故大如天地,小而一物之微,无不涵乎二气。其气则能升能降,能刚能柔,可大可小,可隐可见,能常能变,能直能曲,可静可动,可纵可横,奥妙实觉渊深。故吾用药之法,则举此二端以为首领也。后之学者,可不留心于此二气之妙用乎?
疏:
此言药物不止飞、潜、动、植四类,以开阔学者眼界也。
此言用药之大则:“恒施水火阴阳”。
五气清浊,化成声形色味;九星正变,造就时地性情。
吕真人曰:五气者,即水火木金土五行之气,此承上文所言。水火二气,已备五行,特揭示之,以起下文作用之意,乃通章之大旨也。气有清浊,清者轻而上浮,自其微者言之,气之轻清,鼓铸流行,落于冥忘之间,久久凝而为丹,此内药也。自期显者言之,品物亦有禀乎气之轻清,惟其气属轻清,故可佐人之真元,此外药也。如下文所言用药之妙,即指外药而言。气有浊者,深言之,浊气降于下,从下流而发去,别浊即所以扬清,亦讲内药之妙用。浅言之,物禀重浊之气,则性多下行,亦足调人之根本,乃系外药之功。合清与浊,无非五行所化成,其间或有声,或无声,或形而上,或形而下。或色符五方,而有青赤黑白黄之异,究之青则木气,白则金气。赤则火,黑则水,黄则中央之土。此五气之一验也。味则有酸辛苦咸甘之殊,究其酸则木气,辛则金气,苦则火,咸则水,甘则土,此又五气之实据也。所以声形色味,其化成无非五气之妙。九星者,即天上之九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是也。用药可以取象于九星,贪星取张侈,其欲用药,有时必须大其胆识,故取象于贪狼。既张侈则大开门路,故取象于巨门,巨门星道,八达九衢,是其义也。若禄存则天上和厚之星主养,用药之和厚,其法似之,故取象于禄存。文曲之星温柔,用药之柔法,实取义于文曲。猛烈无如廉贞,用药有以烈取胜者,故象廉贞。药中之妙,有不烈而力大莫当者,此乃得中之刚,武曲系刚而不燥烈之星也,故象武曲。破军是天上不静之宿,善走而不守,用药有达攻击之法,实取义于破军。若辅弼二星,乃善良之宿,也随柔则柔,随刚则刚,善于佐效。药中佐效妙法,有佐则力愈大,故取辅弼之义。此用药所以象乎九星也。至若九星所属,亦系五行之气,但有顺逆之理则不同,逆者,即洛书逆克之义,其象当观戴九履一之图,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为腹。自中五始,以中五之土克北方一六水,一六之水,复克南方二七火,又以二七之火,克西方四九金,以四九之金,克东方三八木,三八之木,转克中五土,此逆克而成化之理也。用药之妙,有以克为道者,故取义于洛书之逆克。更有取于顺生者,即如河图中之数,起于中五,天一生水,居北一得五而成六,故一六共宗,以一六之水,生东方三八之木,三得五而成八,故二八为朋,以三八之木,生南方二七之火,二得五而成七,故二七同道。以二七火生入中央之五土,五与五合而成十,故五十同途,以中五之土。复生出西方之四九金,四得五而成九,故四九为友。此以顺生而成化也。用药之妙,其顺生实取义于是象。又有正变,正者,九星之正体;变者,如贪之带巨,贪之带禄,依类推之可也。五气之相兼而互变亦如之,举此一例统而计之。非九九还归八十一之数也,但其所变,如天之无穷,以其所变之无穷,取喻于吾论药之无穷,皆在所造就。而用药之微妙悉备此焉。由正变造就而推言乎用之细微,则首宜按乎时,时者,即五气之寓于四时,也如春则木盛,夏则火盛,秋则金盛,冬则水盛,土则寄旺于四时,人之五气亦如四时之兴衰,其中去太过补不足,自有妙法。如木旺则砺金以制之,水泛则益土以止之,金顽则长火以煅之,土钝则培木以疏之,即五气逆克以治之意。又如引水灌木,举木长火,以火温土,以土养金,复以金壮水。亦即五气顺生之义也。所谓地者,何?盖指人身内之五脏,分镇各方而言。五脏亦逆克顺生而成化,用药之妙,即因之用药。既因乎时地,又须巧合乎性情。盖性情二字,自分两途,药有药之性情,人之内五脏,亦各有性情之所属,总不外五气。假如入肝胆之药,其性情,实禀乎木德,举一自可推类其余。以药物之性情,契合乎内脏之性情,削其太过,益其不及,使之归于中和,无偏无当自然化成,可以永贞。但此中奥妙,世实罕知。今作药法阐微,特于此详为剖析,俾学者知所参求,未必不可由浅入深,而造其玄奥也。学者当熟玩之。
疏:
此言宜注意,以下所言,皆指“外药”,而非“内药”,以免混淆。但此句若置于“乃系外药之功”之后,“合清与浊”之前,似乎更为合适。
此言药有“内药”与“外药”之分,与上文“药物繁生,何止飞潜动植”呼应,因“飞潜动植”只是“外药”之故。合上,论述了气有清浊,而成内药、外药。什么是内药、外药?《悟真篇·西江月》词云:“内药还同外药,内通外亦须通;丹头和合类相同,温养两般作用。内有天然真火,炉中赫赫长红,外炉增减要勤功,绝妙无过真种。”此内外药之名所由立也。
此其实说的是“法象药理学”。《病机气宜保命集》云:“天地赋形,不离阴阳,形色自然,皆有法象。”金·张元素撰《病机气宜保命集》卷上“原道第一”,《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法象药理是中药学传统理论中,用来探究药物作用和疗效机理的一种理论模式。法象药理认为药物的功用是由其形、色、味、体、质、所生之地、所成之时等自然特征决定的,在此理论指导下应用药物,称为法象用药。法象理论初步形成于宋代,兴盛于金元时期,明清时期亦广为运用,极大地丰富了中药的药理内容,使临床由经验用药向理论用药迈进了一步。在中药药性理论中,升降浮沉理论的建立与完善是与药类法象思想的确立互为需要而又相互促进发展的。根据法象理论临症用药,物从其类,同形相趋,同气相求,前人归纳的用药方法和规律仍具有一定的实用性。《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云:“凡药之用,或取其气,或取其味,或取其色,或取其形,或取其质,或取其性情,或取其所生之时,或取其所成之地,各以其所偏胜而即资之疗疾,故能补偏救弊,调和脏腑。深求其理,可自得之。”《医学源流论》亦云:“盖古人用药之法,并不专取其寒热温凉补泻之性也。或取其气,或取其味,或取其色,或取其形,或取其所生之方,或取嗜好之偏,其药似与病情之寒热温凉补泻若不相关,而投之反有神效。”吴江徐大椿撰《医学源流论》卷上“元气存亡论”,《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现在中药有门学科叫“中药药象学”,主要研究内容即如此。
此言药之五色合五行:青木,赤火,黄土,白金,黑水。
此言药之五味合五行:酸木,苦火,甘土,辛金,咸水。
此言根据九星之性用药,或大胆,或大开,或和厚,或温柔,或猛烈,或刚而不烈,或攻,或佐,皆取象于九星。《云笈七签》云:“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辅、(弼)星,大周天象,细入微尘,何灾不灭,何福不臻?”宋·张君房撰《云笈七签》卷四十五,《钦定四库全书》子部,道家类。
此言九星之合五行八卦。贪狼木、巨门土、禄存土、文曲水、廉贞火、武曲金、破军金、辅弼金。并根据五行生克而用药。
此言因时制宜。
此言用五行相克法用药法则。
此言用五行相生法用药法则。
此言因地制宜。
常谓中医的三因制宜,是因时因地因人,观此则知“因人制宜”的本质是“因性情制宜”。
道合君臣,何须重作本草;事关人命,慎勿轻投古方。
吕真人曰:何谓道合君臣?君者,有统率群类之责,即有恩威独任之权,群邪见之而退避,众正遇之而服众。若大敌当前,宜攻则由彼发令,宜守亦自彼操持。位居首出之尊,有一不可有二者也。用药之道,其制方亦取义于君。因时酌宜,首以何者为君,使之统领乎众味。其任有独尊,亦可一而不可二,盖二则权力不专,必至相争而离,或互相戕贼。欲其成战胜之功,难矣。但药中之君,则于无定中求其有定,皆众活泼中求之。假如药系补益之味,补何宫则以何宫之药寻一君。补一宫则兼补他宫,则看何宫重,何宫轻,于其重者建立一君。又或同是一宫而君亦有别,盖一宫之中,同气者每分为二,如肝与胆之类是也。亦因其孰重孰轻,而定为君,此用药取义于君之说也。臣者,何?臣有辅佐之义,随在扶持,君行则与之俱行,君守则与之俱守,其权不能独任,特助君以行其权。使之赴敌,或则趋前争先,或则随后辅翼,务其有胜无败,平定疆宇而止。药之取义于臣,其力亦佐效之力,如关不通,则开关者有之,门不闭,则闭门者有之。总以佐君味,底于成功见效而止,亦居然臣职辅佐之理。此医之一道,其用药所以合乎君臣也。然道虽分君臣,其中药品实繁而莫可纪,所以古先圣人神农氏,具金石之质,与上哲之姿,独尝百草,而得乎药品之孰攻孰散,孰补孰和,如此之类,其性情亦繁极,作为本草,独为后世师,其后代不乏人,颇觉增饰,而本草之书,遂炳如日星矣。所以今特透用药之机关,而本草可以不必重作也。何谓事关人命?事者,医中之事。盖人惟染疾病而后求医,然病有浅深,有常变,有彼此互异,有从外袭,有自内生,或杂出歧途,令医者多所碍手,千变万怪,用法一差,轻者不愈,或积久至于重,重者不能久待而已毙。医之一事,实系人之死生存亡。人命寄于医者之手,每于一症投药得验,遂存此方,以为后人法式。在制方者,当日设心,未尝非嘉惠后学之意,但即系板方,传之于世,有利亦有弊,所以然者,盖因人之病,有同中异,分途错出,又兼以人之禀质,各有不齐,若徒泥古方,其中有合用者,即有不合用者,一味依他施行,往往贻误靡浅。所以古方不可轻投,必细看其毫无差异,乃可一用,否则慎之为贵。所以医之道,在得其用药之妙,化板为活,便可求为良医。此非鄙薄乎古方,实恐人泥古方贻害。今作此书,故不敢制方,非吾之靳也,特虑学者不知用心,致舟之诮耳。
疏:
此言处方之规则。《医说》云:“药有君臣佐使,大扺养命之药则多君,养性之药则多臣,疗病之药则多佐使。犹依本性所主而兼复斟酌,详用此者益当为善。”宋·张杲撰《医说》卷二,《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备急千金要方》云:“凡药有君臣佐使,以相宣摄合和者,宜用一君二臣三佐五使,又可一君三臣九佐使也。”唐·孙思邈撰,宋·林亿等校正《备急千金要方》卷一,《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此言拘泥古方成方之弊。此弊在朱丹溪的《局方发挥》中有精辟论述:“《和剂局方》之为书也,可以据症检方,即方用药,不必求医,不必修制,寻赎见成丸散,病痛便可安痊,仁民之意可谓至矣。自宋迄今,官府守之以为法,医门传之以为业,病者恃之以立命,世人习之以成俗。然予窃有疑焉,何者?古人以神圣工巧言医,又曰:医者,意也。以其传授虽的,造诣虽深,临机应变如对敌之将,操舟之工自非尽君子随时取中之妙,宁无愧于医乎?今乃集前人已效之方,应今人无限之病,何异刻舟求剑,按图索骥,冀其偶中也难矣。”元·朱震亨撰《局方发挥》,《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
纵教读尽方书,未必能窥原本;若非殷勤救世,何劳详发玄微?
吕真人曰:自古至今,方书汗牛充栋,善医而详为著述者,亦代有其人。但所著之书,多好竟委而不好穷源,甚而浅学者流谬附医家,杜撰几句陈言,并不究其所以然。兼以嗜好有偏,偏于温者每好用温,偏于寒者每好用寒,偏于补者多好用补,如此类,指不胜屈。遂至互相诋毁,尔话我偏,我话尔僻,皆未归于中知。至习医后辈,纷纷迷目,非不看书也,看书而书中所载,大率枝叶繁积,而无所统宗。读之愈多而愈杂,自以为广见博闻,然医书之繁,无论其不能尽读,即使尽力读之,亦不过只识得万派枝分耳,其原本究罔然无所得。非其聪明材力,不能窥见本原,实原本无从可窥耳。今特苦吐心血,作为此篇。实欲体上天好生之德,垂一救世之术,使家喻户晓,人人知医之一道,有委即有源,此乃吾之本意也。倘若安于无事,不管人间疾病死亡,颠连困苦,则吾日逍遥于天界,与下民默无一言矣,又何苦为此劳劳不计岁月,把医道一一详剖其微奥耶?愿世人学求实得,潜心推究,勿以吾之剖释详发为多事可耳。
疏:
此段话十分切中时弊。对于一个病,十个西医只有一种诊断,十个中医可能有十种辨证,而且即使中医辨证一致,处方用药又各自不同。有喜补的,有喜泻的,有喜寒的,有喜热的,有主阴虚而滋阴的,有主阳虚而温阳的,即使同主阴虚,用药有主张草木金石的,有主张精血有形的。而且不管哪种理法方药,似乎都可以找到师承依据。这其实是中医的一大弊病!导致这种弊病的不是中医本身体系的问题,而是现在中医“只识得万派枝分耳,其原本究罔然无所得”,从而盲人摸象,尤自以为是。面对西医的强大攻势,中医内部却是“军阀割据”状态,中医危机岂偶然乎?故挽救中医的根本问题,首先要纯正中医内部的思想,对中医形成统一认识。怎样形成统一认识,则正是本书强调的——医道还元!
“今特苦吐心血,作为此篇”,当注者看到此句时,内心感触实多。此中医危机之下,一片叫嚣消灭中医的声音中,有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罗希文先生、中国科技部的贾谦先生等,为中医事业呕心沥血,挽狂澜于既倒。两位先生身体都不太好,作为亲近过两位先生的晚辈学者,我很清楚,是中医事业的历史使命使得两位精通养生之道的先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他们其实是在用生命捍卫中华医道、中华文化。而道家道教大德胡孚琛先生严厉得近乎苛刻地要求我“要发大愿把《医道还元》注解出来”,此时感悟恩师亦是“苦吐心血”也。常谓民族的脊梁,罗希文先生、贾谦先生、胡孚琛先生,还有已故的吕炳奎先生,以及各方大德,不正是民族文化的脊梁吗?
疾亦多门,固贵因端竟委;药求妙法,尤在运巧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