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的科会诊刚刚结束，最后一个汇报完病例的朱建华正在遥控着把吊在房顶正中的幻灯机收回天花板内，祁宇宙在擦房间正中的白板，老主任和韦天舒两人还在拿着两份病历讨论，李睿收拾着面前的病历和检查，抬头道：“4周后就是国庆，又是五十年周年院庆，院办决定搞一次联欢晚会，各科在联欢晚会上比拼节目，科专业组之间也要比拼，增强科内组内凝聚力。王东你负责安排协调国庆节目的准备工作。”
王东乐呵呵地抬头：“还一个倡议，以往搞联欢都是年轻大夫和护士参加的多，这次国庆加院庆是大庆，希望成名专家、老教授一起下海！ ”
李睿笑笑：“大家工作之余，尽量支持文娱节目的准备工作。咱们科是大科，平时临床工作不能输给别人，文艺体育可也不能输了。”
年轻的大夫们互相交头接耳，都有兴奋神色。
朱建华往周围看看，见凌远不在，大着胆子道：“话说，咱科有个最有影响力号召力和粉丝的资源——凌院长！”
大家轰然。
王东负责安排国庆节目，看到轻症组的杨建新和郁宁馨也当即叫住：“杨大夫杨大夫，咱科国庆联欢，你们轻症病组的节目都准备好了吧？”
杨建新站住，回过头，无可奈何地道：“你这个节目总负责还真是尽心。我们轻症组，怎么能跟其他专业组一个级别啊？人员流动，这组长我看也跟值日生似的，还是得专业不够过硬的人轮着值日，我也得有自知之明，不能把鸡毛当令箭吧？”
王东没心没肺地开口：“杨组长您可不能这么说，领导宣布轻症组成立时，就说了跟各专业组是平行的啊！”
杨建新摇头：“就算如此，轻症组也才成立了3周不到，就眼前，我这值日组长，临床工作还乱事一堆，出什么节目呢。”
王东：“别别，上午领导都说了，这是增强科内组内凝聚力的时候。您看，轻症组刚成立，这不正是好机会让大家有个共同的小集体的概念，更有荣誉感吗？”
王东说得十分真诚，杨建新却翻了下白眼运了口气道：“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只不过，我这人能力低下，现在都没法把正经实在的临床工作干好，这个荣誉感的虚东西，还真顾不上。”
王东：“杨大夫不知道您当年的小学语文课本跟我们一样不一样，我记得有一课，瞿秋白同志的女儿回忆父亲，瞿秋白同志说，学就要学得认真，玩就要玩得痛快，我觉得一年一度的国庆活动，不影响我们日常的临床工作，而且还……”
王东正声情并茂地游说着，郁宁馨“噗嗤”一下笑出来，冲王东道：“王大夫，小学课本里说那话的是李大钊同志！不是瞿秋白同志！”
王东先是尴尬地呆住，然后镇定地一挥手：“领会精神！领会精神！别这么较真儿！”
杨建新摇着头走开，郁宁馨想了想，跟了上去，对杨建新说到：“国庆联欢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啊，我们轻症组可以在联欢上表演一个表现我们轻症组工作的舞台剧，还要请患者一起来看？”
杨建新似乎是被她的异想天开惊呆了，只是瞪着她。
郁宁馨点着头道：“我们出剧本，但是考虑收视和影响，我觉得必须请大牌的一线演员，比如凌院长，若干准一线演员，比如韦主任、李主任。”
杨建新目瞪口呆，半天才摇着头连连说道：“异想天开！简直是异想天开！”他说着把病历拿过来，刚要翻开，却被郁宁馨一把抓过来，拍在桌上：“看什么呀看什么呀？！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咱们手术没做好吗？是病人不信任，闹着要换组！先解决主要问题！”
杨建新半张着嘴瞧着她。
林念初开着车，车里放着儿歌，后座在安全座椅里的妞妞听着音乐笑呵呵地，小手挥来挥去，小嘴一张一合，嘴角挂着口水，神色兴奋。
林念初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妞妞，忍不住地笑：“妞妞宝贝儿，你也想唱歌吗？”
仿佛应着她的话，妞妞使劲挥着小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林念初高兴地说：“宝贝儿你这么早就能发声，肯定说话早呀！”她正说着，电话响起来，她接起来，“严姐……啊？福利院的人来电话？！”
她急忙妥善安置好孩子后，赶回医院，和护士长坐在主任对面。
主任：“那家把孩子退回来，但是文件一直拖拉，一直到上周，福利院才知道领养人家把孩子退回医院了。福利院也已经继续在排队领养孩子的人家中做审查挑选，今天下午，他们会来人先把孩子接走。”
林念初急切地说：“妞妞现在好端端的，不着急找领养人，至少……等身体壮实一些了，能睡整夜了，不吐奶了……”
主任摇头，打断她：“你还不如说等她大学毕业了，结婚了……”
林念初大窘，脸色微红，半天才低声道：“我还不是希望交到领养人家手里时，孩子少麻烦点，别再像上回那家似的，遇上个新手，一上手就怕了，又给退回来。”
谢主任：“念初啊，哪个爸妈不是新手上路？这一个孩子，不同的阶段有不同阶段的操心，每一阶段对任何一个父母而言都没有经验。准备要当父母的，当然要有这个准备啊。”
林念初激动地说：“可是，万一又不行呢？！那是个活生生的孩子，让他们领了退，退了领，商店买东西都不能这么方便！”
主任：“福利院一定会仔细审核领养人资格的，这个……就不是我们操心的范围了。”
林念初站起来道：“不是我们操心的范围？！我……”
主任伸手示意她坐下，叹了口气：“念初，我知道你对这孩子有感情。可是念初，你自己也是要孩子的，你能管她一辈子吗？早晚是要送出去的啊。赶上什么人家，那是她的造化了……把妞妞接来吧，下午3点福利院的同志要来接孩子了。
林念初来到寄放妞妞的居民楼，慢慢地上楼，神色茫然，她越走越慢，终于在401停下时，居然站了好久，手伸了几次，不能按动门铃。
终于，她闭了闭眼，刚要按门铃，突然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一呆：“张阿姨？……什么？妞妞额头磕破了？！”
妞妞额头磕了一个包，擦破了，小脸上还有鼻涕眼泪，两只小胖手牢牢地抱住林念初的脖子不松，林念初想要把她交给保姆，给她检查一下，谁知才想交过去，她立刻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林念初只好再抱回来。
保姆：“这看着俩孩子就一个错眼儿，我给小军拿苹果泥吃，就一转身工夫，小军就拿小车砸在妞妞头上了。这小男孩就是淘，我本来从小就看他一个，他看我抱妞妞，他生气呗……”
林念初微微皱着眉，下意识地紧紧抱着妞妞，孩子抽泣着，林念初眼圈微红，一下下拍着孩子背，不由自主地：“宝贝儿乖，咱们回家了，回家了，不怕了，妈妈带你回家了。”她说出这话，突然愣愣地呆住了，猛然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妞妞，妈妈带你回家。”
车里依旧放着音乐，妞妞手里抓着个一摇会有铃声响的布偶晃。
一晃，叮的一响，她就乐出来，额头的包还顶着，泪痕还在，却是在林念初的车里，听着音乐，玩着布偶，自在而安然。
林念初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孩子，神色越发坚定，挂上手机的耳机，道：“主任，我是念初……我正在开回来……我是想跟您说，我正式申请收养妞妞。”
凌远的办公桌上，铺开着ct片，检查结果。
凌远手里拿着一份单子，眉头锁紧，正拿着电话：“The surgery is fine and vital sign kept stable last night. But the most current results seems……”他摇头，手在键盘上敲击，“I am sending you the value now……”
林念初正往他的办公室走，眼见院长办公室就在眼前了，她越走越慢，神色紧张而挣扎，手抓着白大衣的衣襟，终于闭了闭眼，抬起手，敲门。
凌远已经放下电话，支着额头翻看一份资料，与电脑屏幕上一幅线状图比对。
他听见敲门，头没有抬，也没有理。
林念初等了一会儿，看着虚掩的门，想了想，推开。
凌远并没有听见，依旧背对门撑着桌面拿着两份动态肝功能检查看。
林念初停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4点，开口道：“凌远……能不能给我半小时？”
凌远猛地回头，上下打量她：“什么事？”
林念初有些尴尬为难地瞧着他，终于开口：“我……我决定收养妞妞，因为你看上一个收养人那么不靠谱，因为我自己……其实也不小了，也不见得……”她语无伦次张口结舌一阵，一甩头，望定凌远，“总之我决定收养妞妞。”
凌远并没意外，只是抬眉，瞧着她：“哦？”
林念初立刻接下去：“我一定不会麻烦你，我保证，现在什么样以后也是什么样！这是我的决定，我自己承担责任，跟你没关系，真的。”
凌远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常，唇角挂了个浅笑：“哦，跟我没关系？也是，你这么些日子也没麻烦我，怎么今儿又想起来知会我一声？而且，不是你自己作的决定，都要自己负责吗？”
林念初更是尴尬，嗫懦地道：“因为福利院来人要抱走她……其实上次那个收养人已经跟福利院签了文件，又丢回来给我们，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我不放心送回去，就给留下了……目前，也没有比我条件更好的收养人……”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抬眼看凌远时，凌远已经带了个讥讽的表情：“然后呢？”
林念初：“然后……然后需要夫妻俩都同意，都……都跟福利院的同志谈一下，都签文件才可以。你放心，”她急切地看着他，“谢主任已经跟福利院的同志谈了我们的家庭状况，我也跟他们说了，他们从心里是信任我的，也是愿意给孩子找个更好的家的。你这边，所有审核的过程都可以减免不会麻烦，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就签个字……”
凌远眼睛微微眯起来，讥讽更浓：“谢主任有介绍我们现在分居吗？有介绍你其实想跟我离婚吗？”
林念初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塞回白大衣口袋，手不自觉地紧紧抓着白大衣的一侧，道：“凌远，你生我气，记恨我，我都认了，但是现在，你就当帮帮妞妞好吗？我……”她艰难地，“我求你，小远，你就当帮妞妞，她父母都没了，我真的不舍得把她交给一个不可知的未来。我生活能力不高，现在我们俩之间也有问题，但我是真的很爱她，有我的就会有她的，我会把我所有能做到的都给她……”
她说着眼已经潮湿。
凌远望住她：“但是你也没有勇气去跟福利院的审核人员坦白你如今的真实状况？”
林念初眼泪淌下来：“我害怕……他们走程序，那我客观上就没有很好的收养条件了。但是你一定明白的小远，你知道真心诚意的好，对妞妞是最要紧的。我现在连做饭开车都比从前强了好多，我可以的。凌远，我求你，你帮帮妞妞行不行？”
凌远略为动容，神色间不自觉地温和柔软，半晌才哑声道：“你决定了？需要的只是我的……签字？”
林念初：“因为我们现在是夫妻，法律上必须……”她忽然想到什么，赶紧追加，“我可以预先准备好文件给律师做鉴定，如果我们以后，以后……总之，你对妞妞没有任何责任。”
凌远先是一愣：“以后什么？”他话音刚落骤然明白，脸色泛白，随即泛上尖利的嘲笑，一字字缓缓地，“以后？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放心，虽然我现在在正式文件上签字了，表示对妞妞有责任，但是你会写好文件表示妞妞由你全权负责，等我们……”他还是不愿意把“离婚”二字说出来，停了一会，神色阴骘，狠狠地，“我不需要付一毛钱抚养费，对吗林大夫？”
林念初紧张地望着凌远，完全说不出话。
凌远嘴角的讥讽笑容渐渐消失，面容越发冷硬：“林念初你听着，我可以签字。但是，条件是你带着妞妞搬回来。”
林念初一愣，本能地摇头：“孩子挺吵的，晚上要起2、3次，你现在……”
凌远狠狠地道：“住嘴！”
林念初僵住。
凌远：“你听好，你立刻带着妞妞搬回去。从现在开始，在我爸妈、同事以及孩子跟前，麻烦你将就一下，好好跟我扮演恩爱夫妻。你不是爱孩子吗？你不是什么委屈都能为她受吗？”
林念初怔怔地。
凌远突然爆发地提高声音，尖利刻薄地道：“你爱个屁！你他妈爱的是你的骄傲清高矫情！像妈妈一样爱她？我真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的妈，说爱孩子，却不懂孩子有个完整的有父母的家多重要，为此连一点努力都不肯去做。”
林念初茫然地动动嘴唇：“我只是……”
凌远：“我签字，不是走形式，从此之后，我对她有跟你同等的权利和义务责任。林念初，我还真就不相信你了，不相信你一个把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乱七八糟的人能给孩子足够的照顾。世界上因为没能力而把事情搞砸的女人很多，比如，”他咬牙，“把我扔在医院门口最后自己也疯了的那个。”
林念初骤然脸色苍白，也已经失去控制，冷笑道：“我们家还真没有这个基因。”
凌远紧抿嘴唇，盯了她1分钟，随即逐渐压下狂暴，平静而冷淡地：“你决定一下，是我们一起像一对恩爱夫妻一样，签字，然后把妞妞带回家呢；还是你去对福利院的人坦陈实情，让他们把妞妞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