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上,一叶扁舟,曹操与诸葛相对而饮。
现在南北岸都是曹营,若是再搭一座浮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事情往往是这样:当很容易达成的时候,你发现已经不需要了。曹操也确实没有这么干,南北岸往来交通,在不受威胁的情况下,用船舶就很方便。
诸葛就在曹军包围之下,从容赴约,还是这江水,此时形势却不一样。曹操虽暂时缺粮,可终于是站稳了长江南岸,现在若大军合为一处,向南横扫,绝无当者。诸葛却似乎还是只关心小乔的乐声,茶水的口味,和眼前曹操明显心不在焉的棋局。
曹操是有苦自己知,现在明明登陆成功,却不能向南推进,即便是没有长江阻隔,自己的后勤补给也已经跟不上了。如果强行向南推进,只能以战养战,边战边抢,当然这里用抢是不合适的,那是征收税赋,是征。无论是抢是征,事实证明,徐晃仅仅带了两万士兵,一个白天之内,就活活给饿投降了,挨饿这种事情,可不是士兵越多越好。
此时战局仍是扑朔迷离,胜败未分,诸葛和曹操却都是淡然自若,至少表面上看来都是淡然自若。就像下棋一样,这种态度本身对对手就是一种强大的压力。
弱者与强者对弈时,强者由于所处的位置,很容易被激怒,如果其本身性格再暴躁一些,就很容易被弱者用一些招数击败。
例如下象棋时,就有过一些棋局:弱者先手第一步先动老将,无限蔑视强者,强者后边就故意送了一个车,而且还是强者的送法,先攻过楚河一个卒,站住了有力位置,左右相顾,其实已经可以起到一个车的作用了,然后白送一个车。可是下到后来,就会发现,车终归是车,机动性还是要好很多,弱者此时在棋力上即便差很多,棋局上却已经有了胜算。
再例如,有围棋高手与水平相当的对手对弈时,总要在自己头发上插满钢针,从物理上说,脑电波与钢针相互作用,的确多少可以改变其状态,可是实际上最主要的作用是,让对手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如果插针赢了几局,下次插针弈棋时,对手凭空就多了几分惶恐。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就是这个道理。
外边是滔滔江水,船舱中一方木桌。此时,手中的一杯香茗,耳边的轻灵乐声,硬是压住了两岸的旌旗招展,压住了舱内的逼人杀气。
曹操和诸葛此时仍是朋友,这杀气源自于两位英雄博弈天下的豪气,已经杀死并且正在杀死无数天下百姓。而对于诸葛和曹操来说,这,似乎只是一盘棋。
曹操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烧粮草,扰后援,南北分割,握拳击一指,诸葛兄真是好谋划。”话语里满是赞赏,语气中却对这些毫不在乎,似乎在说,你下得一手好棋,却绝不可能修改结果。
诸葛唉声叹气,将自己的袖子凑到曹操眼前,苦笑道,“曹兄,你看我这衣服怎样?”
曹操微笑不语,只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侍婢,这曹操的侍婢明显要比诸葛穿的好很多。
诸葛看了看曹操,又看了看小乔,道:“我的小乔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小乔尴尬间停止弹奏,乐声中藏了心事,自然也就不再那么动人,所以乐声戛然而止,众人也不觉得突兀。
诸葛自顾自接着道:“可打仗就不是这么回事,我明明吃掉了你两万大军,那感觉是满嘴流油,可你平日里吃剩下的都应该比这要香,当真是财大气粗。”
曹操存心招揽诸葛,道,“我这家底全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此时无论消耗多少,只要能一统九州,很快就会补充上来。不知道诸葛兄到底是为什么而战?小乔虽好,可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周都督的老婆吧。即便我现在退兵,这南方还是孙权的,也与你没有干系。”
诸葛笑道,“这话不错,今日这茶叶我可是第一次喝到,沸水泡之,清香扑鼻,单单是静下心来闻一闻,就让人心旷神怡;轻抿一口,满口香甜;一饮而尽,韵味十足的苦一闪而过,将随之而来的香美衬托的更加怡人。”
曹操耐着性子道,“想不到诸葛兄也好这一口,我也喜爱茶道,故而有些珍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当然希望和诸葛兄一起享用。”
诸葛笑道,“此言差矣,这种茶适合独品,独处时,泡上一杯,随着你的心境,你会自然的选择喝茶的方式,无论是慢饮细品,还是快饮慢品,这种茶的茶香茶味,会自然的将你引导到一种自我的境界:天下之间,只有我。这样一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遵循着什么样的路径,终归会抛下烦心事,体会到这种恬静。”
曹操笑道,“我自负对于茶还有些体会,却不能像诸葛兄这般。”
诸葛道,“对于曹兄来说,喝茶时,遵循的路径相当明显,那就是我即是天下。”
曹操大笑,道,“人们都说天下是天子的,可天子现在在我手里,我知道这就是个屁。天子只是享受一些普通人见不到的东西,承受一些普通人受不到的苦痛,然后就和普通人一样变作了一堆黄土。天下终归是天下人的天下。不过,诸葛兄确实高见,我此时确有些吞吐天下的气魄。”
诸葛笑道,“我以为曹兄纠结于天下正统,才不自立为天子,今天看来,完全错了。”
曹操拿起面前香茗,一饮而尽,叹息道,“诸葛兄这是在考我,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自立。”说着一抬手,马上有侍婢把茶水添满。
曹操接着道,“这些侍婢为什么要服侍我?而且终日惶恐,在我与诸葛兄谈话的时候,我喝完了这杯茶,她们甚至纠结于该不该把我的茶水添满,是否会打扰了我的兴致,以至于惶恐不安。”
诸葛低头喝了一口茶,以掩饰对于曹操观察力的惊异。
曹操又道,“可是为什么呢?她们自己甚至从没想过为什么要这样,这只是习惯而已。我虽然把天子当个屁,随时可以把他放了。然而汉朝几百年天下,中间有过大乱,可终归还是由刘秀这个姓刘的一统天下,如今局势又像刘秀当年一样,群雄逐鹿,百姓们心中的刘氏正统观念仍然极强,我不能自立为天子,其实缘由不在我,更不在汉家小儿,而在天下百姓。”
诸葛笑道,“曹兄此言极是,不过如此说来,我跟随刘备岂不是顺应了百姓的习惯,顺势而为,何乐而不为?”
曹操道,“正经的刘姓天子可是在我手里,刘备不过自称是正统后裔,一个什么王的十几代玄孙。何况据我所知,这刘备之前可是叫刘星,平白改了名字,难道不是为了冒充汉室正统?如今局势,我纵然废了汉家天子,也无不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早已让我攒够了本钱,只是眼看着局势大好,我不想平添变数罢了。诸葛兄当然知道,只要天下一统,我随时可以将军中的保皇派肃清,然后平稳的登基称帝。而诸葛兄你,仍然是我的兄弟。”
诸葛道,“你的兄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曹操点头。
诸葛道,“那还是算了罢,历史无数次证明,权威越逼近皇帝,死得就越快。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知道的历史可比你要多的多。在中国,这规律至少还要管用两千年。”
诸葛透过窗户看着滚滚江水,失神半晌,叹息道,“我也知道,你绝不可能理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和你作对。日月交替之下,可不是只有人,它还有草木走兽,还有没有生命的石头和土地。”
曹操果真一脸茫然。
诸葛心下道,“我不过是为了维系本该有的历史。因为我不知道,如果随意篡改,是否会让这天地间的一切,在不可预知的混乱能量中扭曲变形。即便是东汉时的科技水平,人们已经可以极大的影响环境,而战争与和平,会极大地影响人类这个繁育力极强的物种。人口数量,不止是一个社会学问题,它还是一个物理问题。”
曹操与诸葛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相对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