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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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陈汜水唐夏决战 入牛口建德被擒(1)

李世民大张旗鼓渡河牧马,早有细作报给窦建德。窦建德起初不信,心想李世民何其速也,难道军中粮草说没有就没有了?他带领从人沿河岸而上,到了最前端的高丘上向河面上瞭望。只见那里舟船穿梭,唐军真的在忙于摆渡运马。

窦建德大喜,对王伏宝等人说道:“朕没有想到李世民如此困难,方今正是草茂之际,虎牢周围青草肯定已被马儿啃食贻尽,否则不会做此无奈之举。事不宜迟,伏宝,趁这些战马刚刚运过河不及返回的当儿,我们明日全军出击,一举攻下虎牢关。”

这日午时后夏营里暗暗调兵,准备明日大战。晚间窦建德到营中巡视一遍,见诸事已备,遂放心返回帐内安歇。窦建德每临大战前夜,总是独自焚香祷告一番,然后沐浴香汤就在营帐里安歇,并不要曹氏等妇人服侍。这晚他照例祷告了一遍,就在榻上闭目沉吟,慢慢沉睡过去。恍惚间自己在刚冒出绿芽儿的原野上漫步,到了一处土质松软地方,猛然见自己左手里有一粒豆,手一松豆落地上,霎时长成一株豆稞,开了花,结了豆。他正在那里看着欣喜,一头五花巨牛跑过来,将此豆稞连根带叶都吃下去,他急忙上去驱赶,孰料那牛用尖角一,又将窦建德掀翻在地。窦建德即时惊醒,身出涔涔冷汗,问近侍官现在什么时辰,近侍官答道已入四更了。回想此梦甚为不祥:“我姓窦,怎么那豆子被牛吃了?”之后就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眼睁睁等到天亮。见帐上窗棂已透晨曦,翻身而起,走出户外。

大地已经亮堂起来,东方河面上的天空,先是出现好些灰白色的云块,然后渐渐亮了起来,一轮红日猛然跳出地平线,阳光的大火瞬间在河面上、山岗上和这中原大地上燃烧起来。

李世民昨日返回虎牢关的时候,天上繁星点点,月光泻地。他胡乱进些食物,就见封德彝、萧瑀、房玄龄、杜如晦众人入帐来见自己。原来几路兵马已到指定位置,数人来问下步行止。这些天,李世民暗暗发令调兵,先从洛阳那里调来马军四万,这些人现在已扎营在关后的空地上,李世民让从中分兵二万,连夜向南运动,归属侯君集指挥,其余二万,就作为总预备队在那里做好准备,一见号令立刻杀出。

史万宝也呈来一封书信,报告自己所在的位置。数日前他接到李世民的帅令,撤掉在嵩阳的中军帐,带领五万人马向虎牢关靠拢,此刻已到一个名叫白寨的地方。这里是汜水的上游,距离虎牢仅有三十五里的路程。李世民想起在浅水原时郝瑗传信的办法,嘱咐长孙无忌连夜布置,致书史万宝若见号炮连环燃放,立刻携军全线杀出。

布置完这些事情,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笑对众人说道:“观窦建德的动静,他以为我们粮草不继,今日又牧马河北,此后两日内定找我们决战。谁料想,数日之间,我又增来生力军九万,人强马壮,数量压倒于他,管叫他有来无回。诸位,经此一战,我大唐即可总揽河南、河北及山东土地,不枉我们这一年多的辛苦。”

当初李世民带来的人马与窦建德的兵力旗鼓相当,现在又增加九万人,总兵力已达二十三万之众。为了此次决战,李世民定下了从中路硬攻、两翼策应之计,两军尚未交战,唐军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

李世民转身从案几上抽出一封信交给房玄龄,说道:“那李大师自洛阳来此,一路上照顾得好吗?”

房玄龄道:“李大师在洛阳的时候,日日三餐甚是丰盛,自依秦王之计将他移往虎牢,日日餐食逐渐减少,今日晚餐只剩下半汤半水的粟米粥了。且其沿途所观和周围人所言,皆军中缺少粮草之相。”

“好,明日一早,你送给李大师一匹快马,让他将此信送给窦建德。大战前夕,再给窦建德一服迷魂药。对了,玄龄,窦建德军中有不少人物,你要多加留心。”

窦建德当时陆续搜罗了不少前隋旧臣,并委以官职,其中较著名的有孔颖达、虞世南、欧阳询、裴矩等人。

李大师骑上快马奔出了虎牢关,东方天刚破晓,田野间偶尔传来鸡鸣声音。昨天晚上他仅喝了一碗很稀的粟米粥,未及半夜,肚子里就“咕噜咕噜”直响,饿得心里发慌。天未放亮,就见房玄龄手持一封书信让他返回夏营。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懵懵懂懂不明白李世民何以在交战之际放了自己。然自己从此又可回营,毕竟是一件欢喜的事情,那时候他肚子里忽然没有了饿的感觉,只想尽快见到窦建德。

窦建德正在吃早餐的时候,听说李大师回营,急忙召来相见。李大师呈上李世民的书信,窦建德展开一看,只见其中写道:

唐夏本来交好,不料因谗误会,遂致有今,世民以为甚是不值。今两军相持关前日久,徒费钱粮,不若再修前好,各自引兵而还。自虎牢以东土地,皆由夏辖,世民不敢妄取一寸。伏望夏王悯民恤士,能遂此意。

窦建德读完书信,微微一笑:“大师,你在唐营日久,想那李世民素来刚强好斗,今致书朕愿罢战修和,是何用意?”

李大师此时的肚子又叫了起来,眼望窦建德正吃的食物,舌头不自禁舔了一下嘴唇。他小心答道:“当初臣下书于他,却被羁押军中,臣观他当时的心情并不畏惧。如今两军交战正处于不上不下的境地,他又来求和,与其往日的脾性不相吻合,臣揣摩应当是外势使然。”

“外势?如今多传言唐营内无粮,是不是这个原因?”

“臣被押一路东来,观虎牢周围几无放牧之地。他们给臣所食的餐饭日见差劲,昨晚仅给臣一碗半汤半水的粥食,不到半夜,肚腹已空。由此观之,唐营中粮草委实不富裕。”

窦建德急忙下座,招呼李大师坐下:“大师,这一趟差使苦了你。来,先同朕吃上一些。”

李大师不敢落座,见窦建德来拉自己,急忙伏地叩首道:“臣下不敢,此趟差使若能遂皇上心意,臣已是感激涕零。不过,臣心里头有一个很大的疑窦:李世民此番突然来书求和,若其故意示怯,从而激将皇上主动出战,焉知不是一场阴谋呢?”

窦建德冷笑一声,说道:“李世民素来刚强坚忍,此番来书必是势不得已。你知道吗,王世充在洛阳夺了李世民的北邙山粮仓,唐营内存粮无多。昨日,他们又将军马渡到河北放牧。这些,正与你沿途所见所闻暗合。大师,你且下去好好休息,且看朕去生擒这个不知好歹的李世民。”

李大师嘴张了几张,抬眼见窦建德那坚毅的脸庞,心知再多说也无用处,遂退出营帐。

窦建德走出营帐,就见全体夏军已经饱食一顿,开始在王伏宝的指挥下整队,前锋已经出发向虎牢关前开进。为了壮大声势,王伏宝集合了全军的鼓钲排在最前列,只听鼓声如雷,大队轰鸣而进。窦建德此番倾巢而出,板渚营内仅仅剩下不到一万人留守,其余人马若一字长蛇,连绵二十余里蹚起了厚厚的浮尘。前锋到了汜水边不再前进,后续人马自北向南沿着汜水阵列。这是窦建德的主意:今日天热,须依可饮水之地方可避暑。

早有唐营哨探将夏军进发的消息报给李世民,其时他正带领众人站在关上城楼上向东方眺望。只见炎炎日头下面,夏军前锋已抵汜水边,征尘遮蔽天日,旗幡鲜明,并开始在那里排兵布阵。

李世民回首一笑,对众人道:“窦建德终于按捺不住,还是来了。没想到这名农夫老儿不识气候,偏偏选了这样一个毒太阳的日子来挑战。哈哈,想他当初定是惯在炎日下耕锄,视暑气为无物呢。”

眼见大战在即,众人虽久经沙场,心里头还是有一丝紧张。李世民此番调侃的话儿一出,人群中发出轻松的笑声。

李世民转对长孙无忌道:“无忌,你现在就去河边,让王君廓燃起三堆狼烟,招呼史大柰将那群马渡过河来。”长孙无忌领命而去。

汜水边上的夏兵陆续前来,沿汜水河向南排阵,十余万人马绵延铺排,自北向南列队二十余里,一直忙乱了一个多时辰。李世民带领众人一直在城楼上定睛观看,长孙顺德和程咬金等人劝李世民及早出击,趁夏军立脚未稳就冲杀过去。李世民仰望天上的毒日头,摇头不许,说道:“古来多有‘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的战例,今天我们却不适合。一者,河北之马尚未返回;二者,我们有险关可守;三者,天上的毒日头是我们的好伙伴。记得春秋时候齐鲁长勺之战,与今日很有相似之处。薛先生,此次兵出虎牢是你的主意,这里现在左右无事,你就将这段故事说说如何?”

薛收微笑道:“秦王,这段故事人皆知之,并不用说。”

程咬金道:“薛先生,你口才甚好,切莫推辞。什么长勺短勺之战,咬金一概不知。”

薛收见尉迟敬德等人也露出渴望的神情,知道他们并不甚明,遂言道:“春秋时代,诸国纷争。鲁庄公十年,与鲁国相邻的齐国君主齐桓公任用管仲等人,将齐国整顿得有条有理,好是兴旺。当初齐桓公即位后,鲁庄公还想支持公子纠为齐国的国君,惜未成功,惹得齐桓公大为恼火,这日整顿兵马来讨鲁国。当时齐强鲁弱甚是明朗,闻听齐国来犯,鲁国内一片大乱。鲁庄公六神无主,无奈间带兵迎战。这时,一名为曹刿之人求见鲁庄公。

“两军相见,齐人击鼓,鲁庄公也令击鼓相斗。曹刿以为不可,上前劝说缓击鼓,庄公从之。待齐军擂了三次鼓,曹刿方才令鲁军击鼓出战,果然打得齐军大败。

“事后鲁庄公询问曹刿何以先不击鼓,曹刿答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李世民微笑道:“咬金兄,今日之战也用曹刿之计。不过不用鼓声,却用毒日头。若夏军击鼓,我军也可回应鼓声,兵马并不出击。我们在关上饮水休息,就让他们在日头下暴晒,待其气衰之时,我们再一鼓作气。咬金兄,这操鼓回击一事就由你负责如何?诸位,窦建德现在渡险而喧嚣,是无纪律;逼城而阵,有轻我之心;我按甲不出,其勇气自衰。阵久卒饥,势将自退,届时我们追而歼之。为将者不可拘泥古义,这是药师兄常常说的话,我们今日试将曹刿之计稍加变化,且看效果如何?”

程咬金欣然领命,众将领也深然之。

李世民见夏军还在那里排兵布阵,己方这边好整以暇,很是轻松,笑道:“就让他们在那里晒过午后,我们好好观看他们的窘态。萧公,眼前夏营中的孔颖达与你甚是相熟,听说其年少之时学识超凡,竟然惹人嫉妒,遭人暗地里刺杀,真有此事吗?”

萧瑀陷入回忆之中,悠悠说道:“确有此事。孔颖达生于冀州衡水,其年少时就熟谙四书五经,大业初年举明经高第,被授为河内郡博士。那年隋炀帝一时心血来潮,征召各地的儒官齐集东都洛阳,就在太微殿里设立辩堂,让群儒辩经书微言大义,识先贤弘词博论。其时国子监众名儒当堂讲论,各郡来的儒官洗耳恭听,并不敢轻易发言。其中的孔颖达最是年轻,他先是听言,觉得他们的谬误甚多,那日名儒们讲论《尚书》、《周易》,孔颖达实在忍耐不住排众而出,当场斥他们歪解,并且逐条批驳。他词锋犀利,将那干人说得目瞪口呆,无以为对。这群人深以为耻,暗地里买通刺客欲刺杀孔颖达。这事儿被杨玄感得知,将孔颖达接入府内居住多日方才避过此难。”

李世民哈哈一笑:“我真想不出这帮孔夫子的门徒还会来这一手,枉读了圣人的诗书。”

萧瑀叹了一声,说道:“是啊,后来这刺杀之事还是传了出去,学子们顿时哗然。孔颖达经历了这番变故,将锋芒收敛了许多,就在书房里精研训诂之学。我朝的颜师古也是训诂名家,然其学问还在孔颖达之下。”

李世民又问:“除了孔颖达,还有一个虞世南,文名远播。萧公,我知道其兄虞世基的恶名,这虞世南和其兄的品行甚是不同吗?”虞世基在隋炀帝时任内史诗郎,深得隋炀帝宠信。随着权位日重,他对隋炀帝献媚阿谀,隔绝下言;当权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若市。隋炀帝的一大半恶行,他都参与其中且推波助澜。及至江都兵变隋炀帝被杀,虞世基因民愤甚大一同被斩。

萧瑀道:“这事儿也透着奇怪,他们两个一母同胞,同为一师所教,同为一殿之臣,又住在一起,两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虞世南那时任秘书郎、起居舍人,平素安分守己,勤恳本分,其更有‘三绝’闻名天下,一曰博学,二曰文辞,三曰书翰。他沉静寡言,笃志勤学,精思不倦,在朝野里口碑甚好。当初助纣为虐的虞世基即将被杀时,虞世南抱着其兄放声大哭,请求宇文化及允许他替兄一死。那宇文化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杀虞世基而不株连虞世南,实是碍于虞世南的好名声。秦王,要说与虞家的熟悉程度,当时德彝和虞世基来往甚频,他所知要比我更多。”

一旁的封德彝顿时脸现惭色,当初他与虞世基交好,世人皆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虞世基专任佞谀,封德彝作为其仆从,也好不到哪里去。萧瑀现在话锋一转,其实是轻轻刺了他一下。

李世民明白萧瑀的意思,为了不使封德彝当场难堪,不作深问,转对房玄龄道:“玄龄,此次一定要将虞世南请来当你的助手。你掌理文牍,我又派你办些七杂八乱的差使,虽有如晦助你,你的担子也太重了。”

房玄龄喜道:“世南若入府中,不只是秦王之福,我和如晦也可旦夕学习。”

众人见大战在即,对面的夏军阵列已经排定,李世民视若无睹,反而在这里谈论往事掌故和敌营人物,一时觉得很稀罕。

李世民忽然叹道:“我想不出窦建德将这些人物收罗军中有什么用处,莫非养在那里图取一个虚名吗?”

杜如晦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人放在军中纯粹是摆设,并未起到作用。窦建德起身农家,手下将领与他称兄道弟,外人说窦建德最重义气,其实所视不高。窦建德和将领们平素压根就瞧不起读书之人,前次凌敬献了一条绝妙好计,惜未采用,从此事上就可见一斑。”

杜如晦话音刚落,猛听见对面夏营里传来一阵滚雷似的鼓声。声音从二十余里长蛇阵里不绝地发出,在炎热的天空下犹如一阵疾风着地卷来,平添了一层热意。和着鼓声,夏营里兵士齐声喊叫,人声竟然盖过了鼓声,这是夏军在邀战。

程咬金指挥众鼓手将鼓搬到城墙上,闻听对方鼓声少歇,程咬金手一挥,唐营鼓声顿时响起。虎牢关城墙并不算长,墙上地方有限,发出的鼓声较之夏营就差得多了,又没有人声配合,唐营声势顿时让对方给比了下去。很快,夏营兵士听到唐营鼓声太弱,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唐营擂了一阵鼓停了下来,一霎时,阵前出现了一阵难得的寂静。夏军将士眼睁睁瞪着虎牢关大门,想象唐军应该走出关门排阵,谁知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唐军还没有任何动静。蓦地,如雷般的鼓声又从夏营里发出,这是他们的第二通鼓。关上唐军鼓手应景似的与之回应,随后又复归寂静。

夏军见唐营没有一点出关迎战的意思,实在按捺不住,居中的阵列中拥出一帮人马,人数约有五百名。他们涉过汜水河,直奔关下而来。领头的正是王伏宝,窦建德遣他到关前溺战,王伏宝觉得长孙安世能言会道,就让长孙安世和王琬随行。

五百人马到了离城八百步的地方站定,王伏宝清清喉咙,用他那大嗓门向关上喊道:“关上唐军将领,我皇有书致秦王,望速传递。”说完将一封信绑在箭杆上,驱马前行三百步,弓如满月,“嗖”的一声将信射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