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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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关前布阵御强敌 河北牧马怠建德(3)

“胡扯,广武那里的百姓已经逃散,现空无一人。告诉你,我前日还在广武,你瞒得了别人,能蒙过本将吗?看你这样儿,口音也不对,莫非是窦建德的探子?”

那人连连叩首,拒不承认,长孙无忌遂令将他押往虎牢。入营后,长孙无忌不及吃饭,径直找李世民禀报,只见其帐中已掌起了灯,李世民和房玄龄、杜如晦正围在一张山川图前指指点点。

见到长孙无忌进来,李世民起身道:“是无忌回来了,瞧你满身灰土,今天钻了不少粮窖吧?无忌,你为运粮官,全军都看着你呢。”

李世民让人给长孙无忌送上一杯水,长孙无忌接过一饮而尽,他用手抹了一把嘴,说道:“二郎,九窖粮食已经落实,我逐窖查看,里面都装得满满的,我们明日就启运如何?”

李世民点点头,喃喃自语道:“不意王君廓还有这般深沉,倒是救了急。”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说道:“秦王,那日我和如晦谈起此事,既喜又虑。喜的是我们粮草有了着落,此仗可以稳操胜券;忧的是如此大的事儿,王君廓事先竟然不露一点口风,其心机也太深沉,不可不防啊。”

王君廓原为匪盗,被李密招降。降后见李密不重视自己,遂又引军降了李渊。李渊当时正是用人之际,封其为上谷公,其后,他多有战功,素以勇猛著名。

杜如晦也说:“这王君廓外托勇猛,内怀深沉,这次虽将粮食献了出来,其内心到底如何想,我实在想不出来……”

李世民抬手舒掌,说道:“罢了,此事不可再说,万一传入王君廓之耳,他反会说我疑心太重。毕竟,他还是将粮食献了出来,凭此一点,就是功臣。”

他们不再深入此话题,长孙无忌忽然想起逮住的那名灰衣人,笑道:“我从洛口回来,还顺手牵羊抓到一名窦建德的探子呢。”他将抓捕过程细述了一遍。

房玄龄脸色凝重,说道:“真怪了,这两日窦建德像疯了一样,四面派人来打探消息。今天北面的王君廓和南面的侯君集都抓到一名,细细审问,原来都是来打探我军粮草情况。莫非窦建德嗅到什么味儿,要有什么动作不成?”

杜如晦道:“事情很明白,前次王世充夺了北邙粮食,如今我军中存粮仅够支用三日。窦建德被断了粮道,军中存粮也不多。其来探听情况,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等待我军粮尽自退,他可以西进洛阳与王世充会合;二是待我军粮尽疲敝,他来找我们决战。”李世民眼睛闪亮,笑对长孙无忌说:“无忌,那日萧公曾说,我这秦王府里玄龄善谋,如晦善断。你听他们刚才的寥寥数语,就将窦建德的盘算剖析甚明。哈哈,史大柰、段志玄他们说我算无遗策,其实我是冒用了两位先生的功劳,你说,是不是这样?”

长孙无忌不知如何回应,房玄龄、杜如晦确实给二郎帮了大忙,然二郎本人也是人中之杰,他们其实是相辅相成。

李世民微一凝神,说道:“无忌,你抓的这名探子现在何处?”

“现羁押军前,尚未审问。”

“好,放了他!无忌,你不再出面,就让手下兵士说误会了。可以少送他些粮食,就说军中存粮无多,无法多送。嘱他不要再到这里打草,方圆以内已无草可打,军中马匹还要渡河北上放牧呢。这件事你要办得不露痕迹,具体如何办,你可与房、杜先生商量。”

长孙无忌顿时明白,这是李世民的一条诱兵之计。

第二日一早,李世民让史大柰挑选三千马匹,向北而去。昨日长孙无忌放走了密探,房、杜言说须将渡河牧马的戏做足了,方能使窦建德上当,李世民当场表示,自己要亲带这些马匹渡河。

到了河边,王君廓和段志玄已在那里迎接,两人对李世民亲自带马渡河甚是不解,王君廓道:“如今这里草料充足,缘何不嫌麻烦渡河牧马?”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静极思动,这些战马上阵腾跃须有野性,它们在这里圈养久了,早该出外走走。何况,窦建德在那边大眼瞪小眼,早盼着我们出外牧马了。”

数人顿时明白。

李世民问起渡河用舟船,段志玄报说这里备有三百艘,由于船不大,每只船每次最多能渡五匹马。李世民说:“不妨,够用了。史将军,你先到岸边指挥装船,每船最多装马两匹。窦建德既然想看,我们就摆开架势慢慢渡河。”

众人一算账,按如此渡法,三百舟船须往返五个来回,这样须到未时以后,方能把这些马匹全部运过去。

不说史大柰在河边指挥装船,这边李世民带领王君廓和段志玄慢慢沿河边向东行去,这里一溜儿丘陵,丘下河水滔滔。李世民边走边说:“君廓,志玄,上次你们和叔宝兄一起袭了金堤关,斩了守将张青特,这次打击很有效果。只可惜那些粮草和战船没能带回来。”

段志玄摩拳擦掌:“元帅,我们兵围洛阳已一年有余,又在这里和窦建德纠缠了三个月,这次烧了这老小子的粮草,这会儿恐怕他再也坐不下去,我们该是出去击杀的时候了。”

李世民停下脚步,对王君廓微笑道:“君廓,你此次献粮帮了我们大忙,又有资本与窦建德周旋下去。你说,我们是继续与他相持,还是主动出击?”

王君廓目光闪烁不定,当初他在洛口存了粮食未及时禀报,担足了心事。此次言说后,总怕李世民出声斥责,谁知直到如今李世民并无一句硬话加身,这让他更如惊弓之鸟。闻听李世民欲听自己意见,他字斟句酌答道:“回秦王话,窦建德失了粮草,恐怕不能持久,他会主动出来找我们决战。前时这里曾捕到他派来的探子,审问时探子言道,当初粮草被烧,其祭酒凌敬曾献渡河逾太行攻河东之计,惜被窦建德手下将领阻止。他们既不渡河北归,军中又无粮草,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找我们决战。”

李世民叹了一声:“唉,这凌敬为一有见识之人啊,可惜其计不为窦建德采纳,天欲亡他啊。假若他们果真渡河西攻,则自此到长安,沿线震动,我们如今就不能好端端在这里沿河漫步了。不错,窦建德目前无路可走,不出三日,他定会主动找我们决战。哈哈,志玄,我看你这一段时间憋了许多劲儿,届时你可一并释放出来。”

这时,他们走到一处高丘之上,从这里俯视远处,方圆数里尽收眼底。不远处,自南流来的汜水在阳光下如同一条晶莹的玉带,水光潋滟。李世民手指远方,说道:“出汜水向东五里,有一处名为牛口渚的地方,你们两人知道吗?”

他们点点头,王君廓道:“知道,那里又称为喇叭口,是东西行旅必经之地。”

李世民道:“这些日子我和玄龄、如晦多次查看山川图,认为这个牛口渚是个形胜之地。大战在即,我们与窦建德的决战必在正面进行,这些日我暗暗调兵,别看窦建德号称三十万大军,其实难以当得我军雷霆一击,其兵溃之时必然向后逃窜。届时能否全胜,就看你两人之能了。”

两人顿时凛然,明白这是李世民向他们布置任务。

李世民接着道:“记得我攻慈涧之时,沿涧水出奇兵攻破慈涧北墙。这个法儿此仗还要再试一试,届时你们看到虎牢之兵全线攻击,杀出关外的当儿,立刻率领这两万人马登舟下行,到牛口渚弃舟登岸,就在那里摆阵断了窦建德的退路,待我引大军掩杀过来时一齐杀出。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人齐声答应,没想到沿河漫步之余,李世民胸中又出一条妙计。

李世民抬头见日头已近当午,说道:“你们先回去,我该渡河了。君廓,还有一件事,你见窦建德领兵出来布阵的时候,给对岸的史大柰点上三堆狼烟,让他将战马渡回。这三千马军,还是冲锋陷阵的生力军呢。”王君廓连声答应,两人将李世民送到渡口,只见史大柰正忙于指挥,一大半的马匹已经渡过河去。

见李世民现在要渡河,史大柰招来一艘大船,让手下偏将在此指挥,自己随同李世民一同向河中驶去。

这里水势平缓,船上共有三名舟子,一人摇橹,两人扳桨,船老大将船头略微偏西,底舱压水前行,这样到北岸泊舟不至于偏离太多。李世民和史大柰站立船头,眼望北岸,头顶烈日炎炎,从河面飘过来的风全是热浪,虽在河面上沾了一些水气,却并不凉爽。

李世民感叹道:“史大柰,你随父皇太原起兵,又随我西讨东征,不说你武功卓著,就是你那中土之语也说得熟练了。”

史大柰道:“大柰原在西突厥,久慕中土繁华,天降机缘,让我归了大唐。大柰常常夙夜自矜,以为此生实为幸甚。”

“你说此话并不完全,知道这河水发源何处吗?其实与西突厥之北河源于一山,即昆仑山。这些水日夜流淌,然沿岸朝代更替太过频繁,河水沿岸近百年间相继有梁、魏、陈、北齐、周、隋统治;北河流域更是犬牙交错,龟兹、疏勒、突厥、西突厥接连变换王旗。这样互相攻伐,无非一个‘势’字。中土繁华,学术深沉,然奢靡日久,渐染颓丧;西域诸国,游牧草原,马快犀利,然不能持久。大柰,我说此话你可能不甚明白,简言之,中土和突厥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短处,你现在中土,最好能取长补短,为我朝树一范例才好。”

史大柰一脸迷茫,不知所云。李世民观状哈哈一笑,拍了他一把,说道:“这些话你慢慢体会吧,比如突厥人多骂南人机巧,这机巧并非短处,恰是突厥人要学习的。然机巧太过又流于烦琐,反不如跨马劈杀、攻城略地来得干脆,这又是中土之人要向突厥人学习的地方。常言道‘刚柔相济’,就是这个意思。”

史大柰连连点头,说话间,不觉轻舟已泊北岸,他们下舟登岸,走上堤坝,只见先来的马匹正在坝内啃食青草。史大柰放眼一望,惊叫一声:“好哇,真是个好牧场。”

只见眼前地势平阔,一望无际皆是绿色的草原,原上低洼处杂有水泊,周围水草最为茂盛。李世民侧头见史大柰那雀跃的神情,知道北人生长在草原上,像史大柰在中土日久,等闲难见到这般草地,宛如回到故乡一样。李世民此时来了兴致,嘱人牵来两匹马,招呼史大柰一同上马,两人扬鞭疾驰,马儿驮着他们在这片河边草场上尽情挥洒。

两人直在草场上驰有小半个时辰,胯下战马出了一身汗,如水洗一般,他们放慢马步,折转头来向河边返回。史大柰满足地说道:“秦王,这一番驰骋算是尽了兴!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草原,待战事结束,你若有兴致,我陪你到极北草原上也疾驰一番,那才真叫过瘾呢。”

李世民至今尚未踏上过草原,听到史大柰邀请他,不禁神往。

午时过后,群马方才一一渡过河来。眼见日已偏西,李世民准备动身返回南岸。临上船时他嘱咐史大柰道:“你派专人在此守候,一见对岸有三道狼烟升起,立刻以最快速度将群马渡回。我在虎牢,还盼着这支生力军投入战斗呢。”

李世民登舟渡往南岸,舟子渐向中流划去,远远看见史大柰还站在岸边向自己招手,心想史大柰为一粗豪汉子,然与尉迟敬德相比,两人习性共通,只细微处稍有差别,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