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谍战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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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纳棺

泽田和夫今天要带着于连宗去附近村子处理一位老人的葬礼,他提前祝福于连宗要低头做事,尽量不说话,别被认出来。于连宗明白地点点头,替老人背上工具箱,同他走着曲曲折折的小路走向那户人家,那条黄狗被留在屋里看家,一条典型的秋田犬,样子凶悍而朴实。

来到那个村子,过往的路人见到两人都回避着走,于连宗感到非常诧异,泽田和夫则平淡无奇地走着,也许是对这种被人嫌弃的景象司空见惯了吧。来到那户人家,已有三个人在门口候着,其中一个老人诧异地看着于连宗,不断打量他。

泽田和夫和那位老人寒暄一下,然后对所有诧异的人道:“我儿子,宗治。”不等众人问更多的问题,就开门见山地询问死去事主的详细信息。站在一旁的于连宗又惊又怒,他什么时候成了日本人的儿子了?

但他没有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站在泽田和夫后边微微一笑,朝众人低头鞠躬。泽田老头是在给他一个极好的掩护身份,只不过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一时接受不了,但又强制地接受过来。

在门口候着的是死去事主的邻居,据他们说,死去事主是独居许久的老妇,因为屋子位置偏僻,旁边没有人家,直到前天才被发现死去,看来已有时日。而她的这些邻居的家在不远处的山脚下,和屋子有一段距离。

老妇丈夫早早去世了,儿子当兵被派发到中国,至今没有任何书信,她的一个女儿正在读高中,寄宿在学校,不知道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现在她女儿已经被通知了,正在赶回来。泽田和夫看了一眼老人,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些遗憾,等她女儿回来再纳棺吧。”

老人点头同意,目光很跨转移到于连宗身上,似乎在用眼睛验证他和泽田和夫之间的血缘关系,还真有点像。一个中年的男子直接问道:“泽田,那这儿子长得挺高大帅气,怎么以前没见过。”泽田还没开口,于连宗率先脸红尴尬了,不知如何应答。

泽田似乎早就准备了答案,淡淡道:“以前干这份工作的时候没脸见人,怕伤孩子的心,现在年老了,也该让他见见世人了。”那个男子还想问下去,就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哭声吸引了,众人抬头望去,一位穿着学生裙服的少女拖着行李,哭着跑过来,大声道:“妈妈,妈妈。”

那位少女叫小樱,领着众人进到屋内,这是普通的农村屋子,格子门将其分成三个房间,有些狭窄。死去老妇躺在卧室的榻榻米上,事先被邻居们用被子盖好。打开房门的时候,闻到一股强烈的尸体腐败味道,所有人都惊异了,小樱和邻居们捂住嘴,不敢靠近尸体。

泽田和夫停顿一下,看来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去接近一具腐尸。于连宗刚想把手放在嘴鼻上,就被泽田制止了,这是对死者大大的不敬!他回头不满地看了那些邻居一眼,似乎在责怪他们事先没有告诉他这是一具接近高度腐烂的尸体,邻居们表示很无奈,显然不知道情况那么遭。

小樱不敢接近自己母亲的尸体,在原地默默地流泪看着。“来,抬到正堂处理。”泽田和夫镇定说道,于连宗不敢呼吸,又快要窒息了。他硬着头皮和泽田进入老妇室内,呛鼻恶心的腐烂气味更加浓重,于连宗的心狂乱地跳动,恶心感在他心头翻腾着。

是不是幻觉,他明显看见稍微隆起的被子好像在颤动,泽田叫他先打开被子看一下尸体,他打开一看,刹那间后背发凉,老妇的脖子和胸口的衣服上面爬满了蠕动的蛆虫,被发现之后蛆虫沿着衣服慢慢走到床板上,场面非常瘆人恐怖。

泽田和夫皱着眉头,于连宗这下再也忍不住了,胃内的恶心感如火山爆发般冲上喉咙,在呕吐污物的那刻,他被泽田踹了一脚,身子导向角落,污物被吐在角落木板上。泽田严厉骂道:“别弄脏尸体,起来!”

小樱被母亲腐烂的尸体吓晕,倒在地上,邻居老人则捂着鼻子念阿弥陀佛,泽田和夫回头叫中年男子拖着昏倒的小樱道屋外透气。于连宗清理嘴上污物,不得不面对这具恶心的尸体,比在煤窑抬死去同胞尸体还恐怖万倍!

他一脸茫然望着泽田,不知所措,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泽田皱着的眉头稍微松弛一下,平静道:“如果不先把蛆虫清理掉,就无法靠近尸体。”他命令于连宗拿扫帚将老妇尸体和床边周围的蛆虫清扫干净,于连宗强忍恶心感,从那个男子手中接过扫帚和簸箕,那男子将打扫工具递给他之后风一般地跑出去。

于连宗低下身小心打扫,尽量不看尸体,整整花了半个小时,那个老人也前来帮忙,于连宗心头稍微有些慰藉。处理完尸体蛆虫,于连宗和泽田和夫带着手套将老妇尸体抬到屋内正堂,入殓仪式开始了,这回泽田和夫让于连宗跪坐在一旁看着,递送器具。

清醒过来的小樱跪在母亲尸体前面的木板上,泣不成声,悲伤地看着母亲尸体。邻居则在向茵背后站立着。泽田和夫用在凉水里混有热水的“阴阳水”为老妇擦拭身体,老妇体内还有一些蛆虫,被泽田和夫的擦布拉了出来。

于连宗接过沾附蛆虫的擦布,用木条挑到簸箕里,同时再递给和夫新的擦布。泽田和夫没有什么反应,在他看来和以往处理的尸体差不多,有条不紊地进行纳棺入殓工作。

清洗尸体完毕,泽田和夫转头看了于连宗一眼,于连宗会意递给他一件素朴的寿衣,接着站起来走向死者尸体,手里拿着白布和带子,同和夫一块为老妇穿上寿衣。经过泽田和夫的清洗,老妇身体基本没有蛆虫,面容安详平静。

于连宗用余光诧异地看着老妇的尸体,心里有微妙的变化,恶心感稍微减少一些。他抬起老妇身子四肢,泽田顺利将寿衣穿在她身上,接着于连宗艰难折叠四肢,老妇死去许久,尸体硬邦邦地很难弯折,折叠起来时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于连宗额头冒出汗水,最后还是成功将白布和带子捆在老妇身子手脚等部位,缠得结结实实。小樱和邻居们惊呆、悲情、嫌恶地看着两人纳棺前后的过程。

将老妇放置一个简易的棺材里,结算完工了。小樱非常感激两人能让母亲以“圣洁”的姿态进入棺材,她拿出一下钱给泽田和夫,并跪在地面,双手触地,朝泽田和于连宗深深施礼道谢。

泽田和夫微微点点头,于连宗觉得这场景有些微妙,心头的恶心感消失大半。不过他开始可怜小樱,家里就剩她一个人,母亲死去,哥哥又在国外打仗。想到她当兵的哥哥时,于连宗情感发生变化,她哥哥可是去中国打仗,随军队侵占中国国土,杀害中国人民,自己同这个家庭突然之间就有了深深的仇恨。

他暗自庆幸起来,觉得小樱家庭的悲剧正是日军侵占中国的报应。于连宗目光开始怨怒起来,敌视小樱和她的邻居,在两人回去的时候,小樱问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于连宗掩饰道:“没有,我还不满意自己入殓纳棺能力的低下。”

小樱点点头,随后脸色严肃道:“你身为一个大男子,应该学我哥一眼应征入伍当兵,为天皇二战,为大日本帝国二战,比你做这份抬尸的工作强许多!”于连宗心头来火,真想将小樱怒打一顿,看来小樱在学校学的东西全是与日本对外战争有关,她不知道前方这个男子就是“敌国”分子。

泽田和夫借口天色已晚,同于连宗离开小樱家,走回海边木屋。

于连宗跪坐在榻榻米上,一脸悲情失落,想着今天随泽田处理丧事时重重不可思议的情景,脑中浮现出那具高度腐烂、爬满蛆虫的老妇尸体和小樱侮辱刺激他的话语。一股混着恶心和怨恨的情感涌上心头,于连宗忍不住朝屋外草地呕吐一些污物。

黄狗朝他狂吠几声,似乎责备他弄脏屋外环境,泽田和夫拿着一杯茶水走过来,略有歉意道:“今天你第一次随我出活,事主的尸体实在是······”听到这句话时,于连宗吐得更多,瞬间他想起一件事,他回头道:“前辈,今天为什么对他们说我是你的儿子,你还没征得我同意。”

泽田和夫将茶水递给他,轻叹一口气道:“今天不说,以后遇见更多的事主,还是要说的。这个身份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不想被其他人发现你是中国人的话。”于连宗闭上眼,思绪复杂,他感到很无力,在异国他乡自己被别人随意摆动。

砰的清脆破裂一声,茶杯被摔在地面上,于连宗怒吼一声,转身冲回自己的木屋,趴在床上抽泣起来。泽田和夫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没有理会,带着黄狗回到主屋。

于连宗被老妇腐烂的尸体恶心了几天,吃不下饭,泽田和夫似乎摸准了他身心变化的规律,给他做了一些清淡的食物,于连宗吃了一些感觉身体好多了。

他好奇地看着身材瘦小的泽田和夫,突然发现这个老人几乎不受影响,气定神闲地过着日子,也许是接触尸体时间过长了,将生死都看淡了。于连宗试着问泽田干这份工作多长了,泽田和夫悠悠道:“从大正七年开始。”

“干纳棺这份工作,被人嫌弃和厌恶。”

“可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死后,还不是得经过我们双手的照顾才盖棺安息。”

于连宗读出这句话带有的讽刺,心里开始发生变化,要是在中国,处理丧事的人同样被看成带有死亡晦气,谁都不愿接近,但人们死后却离不开他们。

海风轻轻吹拂他的头发,他望着阴霾般灰暗的海面,陷入沉思。那条秋田犬在他身边坐下,哈着舌头,时不时仰视于连宗沉吟时的侧脸,它和于连宗关系渐渐亲近,很少对他狂吠。

过了几天,泽田和夫告知于连宗有“生意单子”可做,于连宗背起工具箱随他走去附近镇上事主家。一路上于连宗在心里祈祷接下来这具尸体不要高度腐烂,只要稍微有气味就行了。

来到事主家时已是晚上,死去的人是一个年轻妇女,她的丈夫和女儿跪坐在一旁的榻榻米上,丈夫叫坂田,强忍着悲痛看着妻子的仪容,女孩天真可爱,大概有三四岁,一会看着母亲,一会看着父亲,看不出多少悲伤。

这时一个老妇人走过来,是女孩的奶奶,她叮嘱两人尽快处理完尸体的入殓工作,因为在一小时之后,他的儿子就要去军营报道,前往中国作战!

同情和憎恨的感情在于连宗心头交织着,眼前这个日本男子肯定抱着为天皇“捐躯尽忠”的信念前往中国,但看不到妻子下葬,还要忍受与女儿和母亲奋力的痛苦。“可他去中国要杀同胞!”于连宗愤愤地想着。

坂田女儿看了于连宗一眼,天真无邪地笑了笑,眼神清澈善良,他气愤情绪骤然间减少一些,有些怜悯看着这个失去母亲又将失去父亲的小女孩。

坂田妻子由于疾病突发而死去,遗容安详而美丽,给人一种因病沉沉睡去的错觉。坂田走过来,这个矮壮的日本军人强忍各种痛苦,带有哀伤口气恳请道:“请开始吧。”

泽田和夫与于连宗微微点头,来到他妻子尸体旁开始纳棺入殓工作,擦拭完尸体和准备替她穿上寿衣时。小女孩忽然转头,对他父亲问道:“妈妈怎么还在睡呀?”口吻天真自然,这一问引起坂田和母亲哭泣,声音较低。

于连宗竟然一时无法进行接下来的工作,拿着寿衣的手停在半空中。泽田和夫迟疑一下,看了小女孩一眼,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给于连宗一个提示的眼神,于连宗才将寿衣递给他。

在坂田和母亲的哭声和眼泪中,两人结束了纳棺工作。坂田深情凝望妻子一眼,悄悄转身到里屋换了一身笔挺的黄色军装,他拿出一些钱递给泽田和夫,接着对于连宗和泽田和夫深深鞠一躬,伤感道:“麻烦二位了。我也得走了。”

两人也鞠躬回敬他。坂田用最后一点时间陪伴家人,时间一到,他毫不犹豫地离开女儿、母亲,还未下葬的妻子,提着行李走出家门,踏上“对外征战”的行程。

从坂田家回来,于连宗的心潮久久未能平息,就像不远处海面沉浮迭起的浪涛一样,他觉得日本人既可恨又可怜。

泽田和夫看不出有什么情感波澜,于连宗开始对这个老人神秘的内心世界好奇起来,他怎么做到无衷于平常百姓生离死别引起的悲伤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