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露笑笑,又转向阿静:“如果外面满地都是玻璃碴儿,你总得等她穿鞋吧?”
“哪怕满地刀刃啊,是脚重要还是命重要?”阿静不屑地说。
“可是,我认为还是得等她穿上鞋,我一定得等她。”
我固执地说。
阿静气急了,大声冲我说:“阿容,改改你这种老好人的迂腐吧!那种时候,能够拉着朋友一起走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你居然还会傻到等她穿鞋。事实上啊,我敢保证这种时候都老早各自逃命了,谁还等来等去,这是一种求生本能!”她涨红了脸,好似眼前真的来了洪水。
不过争执归争执,并不因此影响我和阿静的友情,毕竟那只是一种假设。这样的假设在我们的生活中永远都不会变成现实,我想。
考试如期进行了。从考场出来,我和阿静紧张地对着试题,我发现自己错了很多,而阿静却几乎题题答对。
我惭愧而惶恐了,已看到自己前途不妙。阿静赶紧安慰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听说这回分配工种,机关里有两个名额,你虽然没考好,但你笔头好,天生就是坐办公室的料。我考得好,也未必是件好事,你想这种考试考的都是技术,你技术越好,就越适合下车间。”
下车间是我们这些待命的人最害怕的一件事,四班三运转,大夜班翻小夜班,不光体力上吃不消,说出去也不好听,恐怕将来找对象都麻烦。
在紧张而忐忑的等待中,分配工种的日子终于到了。
阿静的猜测还真灵验,人事部主任宣布将从我们这批人中挑选两个人去机关工作,剩下的一部分分散到各个职能部门,其余全部下车间。
当阿静以考试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宣布分配到机关时,我真为她高兴。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紧跟着的第二个名字竟然是我。
子露却被分到了车间。
我和阿静同时进了机关,但阿静是文秘,我只做了一个打字员。阿静很忙,每天忙着接待写报告陪领导视察,穿着职业套装风头十足。我也很忙,每天忙着打字复印油印装订。我和阿静同在一幢办公楼一个部门,却通常只局限于相遇时互相点点头。
倒是子露常常来我的打字室。她三班倒,空闲的时间多,一有空就跑来,和我聊天,帮我一起油印装订,还偷偷带了好吃的东西来跟我分享。子露的开朗、风趣和对我的关怀使我在透不过气的忙碌中,感觉到一丝如沐春风的快乐。
如果没有已退职的人事部主任的那一番话,或许我的生活会一如既往的平静,那天这位主任来请我打印一份材料。
“小丁,你和陈子露很要好吧?”不知为什么他主动提到了子露。
“是啊,我和子露、徐静都是从小长大的好朋友。”
“子露这女孩儿真够义气,我现在想想,当初可真委屈她了。”主任忽然叹了口气。我一愣,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那次分配工种吗?原定进机关的名额里根本没有你,是徐静和另一个人。可没想到子露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晚上找到了我的家。”
“子露拿来了厚厚的一本剪贴本,上面全都是你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她当时又气又急,慷慨陈词。我便故意激将她道,如果我把小丁调进机关,让你下车间,你干不干?没想这小丫头嘴硬,横着脖子说,去就去,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还去找了总经理。总经理居然被她说动,同意让你进了机关。唉,只委屈了子露这小丫头啊!”主任一副内疚的样子。
我脑子里轰然一声,忽然间全部思想都消失了。
当晚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去找了子露。门一开,望着子露这两年因为上夜班明显消瘦的脸,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子露,我值得你那么做吗?”那晚,我翻来覆去只说着这么一句话。
子露笑了,她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值得。因为你是一个会等我穿鞋的朋友。”
假设现在洪水来了,所有的人都在逃命,而你的朋友还在找她的鞋,你会等她吗?
那沓1986年的饭菜票
◆文/陈也
1984年,17岁的我远别家乡到厦门一所专科学校读书。
学校地处郊区,邻近的几条街,学校的饭菜票竟能和人民币一样通用——可以到路边小摊买油条,可以去书店买书,甚至还可以上邮局寄信。当时我正迷上写诗,常常饿着肚子,省下饭菜票买诗集和投稿用的信封邮票。
我的诗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大二那年俨然就成了学校里的小名人。校刊还特意为我作了一个专题,序里我讲述了自己饿着肚子写诗的经历,末尾写道:“我贫,但不穷。因为只要心中有诗,就有阳光,就有快乐!”
专题刊出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一位女孩儿敲开了我们宿舍的门,点名道姓地要找我。我并不认识她,但她的美丽却让满屋子的男生睁大了眼睛。
女孩儿大方地走到我面前,言辞恳切地说:“在杂志上看过你的诗,很不错。我想看看你还没发表的诗。”
见我有些狐疑,她立刻笑着递过一沓饭菜票:“如果你不信任我,这是我的饭菜票,可以留作抵押。”
对于穷大学生来说,饭菜票仅次于爱情。现在,一个少女带着一沓可观的饭菜票和一场可能的爱情,敲开了我们宿舍的门。舍友马上起哄,嚷着:“留下来!”他们无缘分享女孩儿的美丽,却打算至少分享她的饭菜票。
我在舍友的怂恿声里打开箱子,拿出那两个写诗的本子,连同那沓饭菜票一起递给她。女孩儿只接过本子,很纯净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对我说声谢谢,转身就走了。
女孩儿刚走,舍友们便一哄而上夺过我手中的饭菜票,高声地清点数目。总共30元,那差不多是我当时两个月的饭钱。
随后的日子里,我天天企盼着与女孩儿再次相见。
我只能等待,我居然都忘了问女孩儿的姓名和系别班级。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孩儿却再没有出现,我渐渐担忧起诗稿的命运,舍友们也七嘴八舌地猜测着惊鸿一现的女孩儿。然后一致肯定,准是个小骗子,骗走诗稿自个儿拿去发表,既扬名又得利。是啊,那两本诗稿有一百来首,挑上一些发表,稿费想必比那30元来得多!
想着,我心里特别懊恼。
一个月后,我却意外地收到寄自一座陌生小镇的包裹。打开一看,里边居然就是那两本诗稿!诗稿里还夹了一封信,是女孩儿娟秀的笔迹:“前阵子太忙了,现在才将诗稿寄还,真是很抱歉。诗稿里那些有折痕的篇章是我特别喜欢的,还抄到自己的笔记本里呢……”
可是,女孩儿却没留下地址。我只有继续等待和企盼,等她来领回自己的饭菜票。直到来年开学,女孩儿却依然杳无音信。那些在我抽屉里沉睡了半年的饭菜票,开始一张张走到我的一日三餐里。
一直到我毕业参加工作,女孩儿都再没出现过。
9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出差去北京,在火车上读到报纸上一篇小文章,作者叫依萍。1986年,18岁的她离家到厦门集美打工,闲时到某专科学校找老乡玩儿,读到了那学校一个男孩儿的诗,很是喜欢。随后,她开始收集男孩儿的诗,也渐渐知道了他为买诗集而饿肚子的事情。在离开厦门回老家前,她特意找老乡兑了30元那所学校的饭菜票,用作抵押,从男孩儿那里借回两大本诗稿,抄在自己的本子上,然后再从老家将之邮回厦门。她希望,那沓饭菜票能当成“版税”帮助那位愿为诗而挨饿的男孩儿……
读到这儿,我已无法继续看下去了,心里五味杂陈,眼里湿乎乎的一片。下了火车,我第一件事就是给报社打电话,询问作者的通信地址。编辑翻查了半天才抱歉地说,那位作者没有留下通信地址,也一直联系不上。
我多想当面对那可爱的女孩儿说声“谢谢”啊。
许多年后,我重回母校,发现从前的那所食堂早已改用磁卡打饭了。看着一手拿碗,一手拿饭卡的年轻校友,我不由感慨良多。
也许和许多事物一样,饭菜票很快也会成为历史,并被人们淡忘了吧,但有些人有些事有些遗憾将永远无法从我的记忆里抹去,譬如那年女孩儿纯净的笑,譬如那沓1986年的饭菜票,譬如那珍藏心底的温暖与感激……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遗憾将永远无法从我的记忆里抹去,譬如那年女孩儿纯净的笑,譬如那沓1986年的饭菜票,譬如那珍藏心底的温暖与感激……
怀念14岁的一辆自行车
◆文/玄圭
詹西初一下学期转到我们班上来了。他是在原来学校打架被开除后,转到我们这个乡下学校来的。詹西原本就背着不光鲜的过去,到我们班后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成绩差、扮清高、奇装异服、特立独行,但差不多所有的老师都包容着他。那时詹西在我们眼里是异类,而他从落草我们班的第一天起,就似乎抱定了不与众人为伍的决心。我们都很有“自知之明”,也没有谁准备去“高攀”这个城里来的人。
詹西有一辆黄白相间的山地车,据说还是从千里之外的家里托运过来的。有高高的座凳,车把矮矮的,并不高大的詹西跨在上面,上身几乎和大地平行。他骑车总是风驰电掣,像一尾受惊的鱼在密密麻麻的放学人群里麻利地穿梭。这是一个让人生畏而又常被同学私下狠狠贬斥的家伙。
初二一开学,老师实行一帮一对策,倒数第一的詹西被分配给了第一名的我,他成了我的同桌。当詹西嚼着口香糖,将书桌拖到我旁边的时候,我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伤心很绝望。我的哭没有任何酝酿过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班主任走过来安慰我:“斯奇,你是班长,应该帮助詹西。”我还没说话,一旁的詹西却发话了:“觉着委屈把桌子搬出去,我都没说嫌弃!”哭归哭,我是班长,应该带头承担班上的艰巨任务,所以詹西最终还是我的同桌。但是我心里暗暗发誓,宁愿被老师骂,我也不会帮助詹西提高成绩的,我巴不得他剩下两年的所有考试次次都垫底。同桌三星期,“三八线”分明无比,从没说过一句话。
有天下午,我穿着城里的姑妈买给我的一件雪白的连衣裙,一整天都很是得意。最后一节课上了一半,从没跟我说过话的詹西突然塞给我一张纸条:“放学后我用单车载你回家。”我的心突然怦怦地跳起来,14岁的女孩儿第一次收到男生纸条的心情可想而知。即使这个男生是我一向都鄙夷不屑的詹西。我不知道怎么办,动都不敢动。他却在一旁“噗噗”吐着泡泡糖,见我没反应又塞过来一张纸条:“我必须载你,放学后你先在教室坐一会儿,等人都走了后我们再走。”
剩下的半节课我内心充满了极度的紧张和惶恐。心想:这个小古惑仔要胁迫我的话,我是一点儿辙都没有的。何况我靠墙坐着,詹西坐堵在外面,想逃脱都没有一点儿机会。
放学了,同学们做鸟兽散,詹西一反常态没有冲出去。我认为他要跟我说点儿什么,但是他兀自趴在桌子上画漫画,只是头也不抬地甩了句:“再等一会儿我们走。”他说话冷冰冰的,语速又快,我不敢不从,怕今天得罪了他明天就遭到毒打。要知道他曾经聚众打架连人家鼻子都砸歪了。
我们走出教室的时候,发现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
詹西先在后座上垫了一张报纸,然后上前去支起车子,也不说话,意思是要我坐上去后他再骑上去。可是他的车子实在太高,我爬了四五次才爬上去。他戴上墨镜,弓着身子,也不事先要我抓好就开始疯狂地蹬车。我惶恐地问他:“詹西,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他说了一个字:“家。”我的声音发抖了:“谁家啊?”他的声音提高八度:“废话!难道我把你带到我家里去?”我不再作声。车子拐出校门,詹西走的是去我们家的那条路,是一段小小的斜坡,詹西很卖力地蹬,我坐在他后面,像一只胆小的小老鼠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作为一个14岁的乡下姑娘,这种看不出理由和后果的事情,我还找不到方式应对。
从学校到我家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我一直害怕在路上碰到同学,但是快要到家的时候,还是碰见了一个。
他看到我坐在詹西的车上就大声地嚷道:“哈哈詹西!哈哈斯奇!”我正要说话,詹西怒喝:“理这些无聊的人干什么!”我便闭上嘴,可是心里很不安:同学要认为我和詹西谈恋爱可怎么办呀?
他一直把我送到我们家院子里,我一跳下车,他转身就走,对我的“谢谢”不做半点儿回应,整个过程我都处于蒙昧和惶恐中,不知道詹西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进屋后,妈妈突然拽住我:“丫头,你裙子后面有好多墨水!”我惊诧地扭过头,看到自己雪白的裙子上有一大块墨水,还没完全凝固。妈妈在一旁数落:“这丫头,裙子脏了也不知道。从学校到家这么远,不知道让多少人看到了!”
如果没有詹西用他那辆鲜艳的单车载我回家,我那被“污染”的白裙子就会被很多同学看到,而那些男生一定会笑死我的。那个一向让我讨厌的詹西,却用那么巧妙的方式避免了我的颜面尽失。
第二天见到詹西,他一如往常地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视我为空气。我坐下来,轻声地跟他说了声:“谢谢!”他似乎有点儿不耐烦:“没什么啦!”从那一刻起,我对他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那以后我很多次主动去帮詹西,他不怎么配合,但是我愿意这样“自作多情”厚脸皮地帮助他:主动给他讲解难题,提醒他上课不要看武侠小说,别人讲他坏话我也替他辩驳。詹西对我的好意从来都不以为然,他似乎对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丝毫没有兴趣;他的成绩后来有所提高但依然够呛;他也没再“强迫”我坐上他那辆很炫的单车。
初三下学期,詹西回到他的城市。他走得毫无预兆,离开之后班主任才通知我们。詹西的离开可能对其他同学造不成任何影响。但是我从那天起,常常想念并感激着他,以及他那辆温暖美丽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