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担心某事会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出现。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韩少宁借口回家拿水果,原本只是想出来透风。老房子离新房子不远,压根用不着快走,也就是一袋烟的功夫,但他最怕碰到苏家父女,然事又凑巧,偏偏让他跟苏有为走了个面对面。
“叔!”躲开已然不及,韩少宁红着脸很不情愿的说道。
苏有为突然看到韩少宁,眼圈一红,竟然不知道说点啥好。
此刻,韩少宁已和苏有为擦肩而过。他打过了招呼,尽到了晚辈的礼节,但实在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一个字。
“你爸在你哥家?”苏有为怔了片刻,转过头来问道。
“嗯!”韩少宁边说边走,越走越快。
望着韩少宁消瘦的背影,苏有为依然呆立当地,不知自己当初的主意到底是对还是错。
良久!
“咳!”一声长叹过后,苏有为拎着感冒药走向了自家门口。
夕阳下沉,带走了最后一片彩云。
韩家庄靠山临水,绵延狭长,家家户户渐次拉上电灯,山村犹如一条火龙。
韩少安家,祖孙三代,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沉浸在晚饭的喜悦之中。
饭菜十分丰盛,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韩少宁也不例外。饭前,他还惦记着苏有为,自然而然想到了苏若冰,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看到一家人和和睦睦,有说有笑,硬是把难过埋在了心底。
“今个除了少平,咱一家人难得相聚,我是打心底高兴,满满一桌菜,有肉有蛋,就是好像少了一样东西。”韩瑞丰拿起了筷子,又放了下来,望着大家惊诧的眼神,接着说道,“少安家里有酒吗?我想喝两盅!”
“爸,你知道我不喝酒。另外,我二舅说了,脚脖子肿这邪乎,让少吃辣的,少喝酒。”韩少安十分难为情的说道。
韩瑞丰白了大儿子一眼。
“爸,要不我给你买一瓶去!”韩少宁站了起来。
“不用了,少宁,下午我去小卖部买盐时,顺手拎了一瓶二锅头。”苏若水赶忙下炕,从窗户地橱柜里拿来了一瓶五十六度北京二锅头。
“少安,看见了吗?以后多向你媳妇学习学习!”韩瑞丰感到非常满意。
韩少安不知说啥好,只顾低头夹菜。
韩少宁对着大嫂微微一笑,充满了感激。
“喝酒对脚伤复原不好,爸,你少喝点。”苏若水将酒瓶递给了韩少宁。
五钱的酒盅已满上。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韩瑞丰说完,端起了酒盅,放在嘴巴上面,鼻孔下面闻了又闻。
韩少宁看在眼里,心里偷偷想笑。
“香!这酒真香!”韩瑞丰情不自禁说道。
“咕咚”一下,酒盅已底朝天。
“少宁,满上!这酒不仅香,还够劲!”韩瑞丰赞不绝口。
除了逢年过节,他在家很少喝酒,就算是喝,也不过是喝塑料桶装散白干酒。
一口红烧肉,三盅二锅头。
“爸,你悠着点喝!”韩少宁急切说道。
“是啊,爸,你多吃点菜!你好久没有来吃饭了,挨个都尝尝,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长进。”苏若水一边给韩瑞丰不停夹菜,一边笑着说道。
韩瑞丰手里端着酒盅,嘴边不停说好。
忽然,他放下了酒盅,笑着说道:“少安,你现在有家有口有业,俨然是个真正的男人,你也来一盅!”
韩少安嘴里正嚼着红烧肉,听老爸冒出了这句话,差点没有噎住,使劲往下咽了烟,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爸,你让我干啥都中,就是别让我不喝酒。”
“今个高兴,我一个人喝酒太没有意思了,你陪我两盅,就当是尽孝了,怎样?”韩瑞丰皱着眉头说道。
喝酒助兴。一个人喝酒,确实没有气氛,而且多是喝闷酒。韩瑞丰喝的不是闷酒,但也感到有些索然无味。
韩少宁看到大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突然说道:“爸,大哥不会喝酒,你就别勉强了,我来陪你两盅!”
韩瑞丰看了一眼韩少宁,感觉有些诧异,但还是不禁笑道:“也好!”
韩少宁赔着老爸韩瑞丰连干三个,举杯仰脖之间非常娴熟,喝完之后脸不红,咳不喘。
大家的眼睛瞪得滴溜圆。
“好小子,有出息,没有看出来,长能耐了!”韩瑞丰语气柔和,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裁缝比手艺,针(真)本事啊!”大嫂苏若水也禁不住夸赞起来。
他们哪里知道,韩少宁在晚上收摊之后,一个人竟躲在被窝里喝二锅头了。
俗话说的好,煮酒论英雄。尤其是农村男人,一般都会喝酒,也都爱喝酒,但人有差异,酒量有大有小,似乎能喝酒方能显出老爷们气概,显出高人一筹。
韩瑞丰亲自给儿子韩少宁倒满了一盅。
儿子给老子倒酒,那是天经地义,然老子给儿子倒酒,那是荣幸之至。
爷俩举杯痛饮,倒是人间一大乐事!
“我豁出去了,只要爸高兴,不管喝多少,我都奉陪!”韩少宁脸色已有些红晕。
韩少宁一来犯了酒瘾,二来也想借酒浇愁。
韩瑞丰原本脚脖子歪了,不能下地干活,心里十分憋屈,但他是个明白人,看到孝子贤媳都在眼前,内心又极其高兴。另外,他也老长时间没有喝酒了,也想酒喝!对于脚伤,他倒是一点也不顾忌!
此时,韩瑞丰的孙子韩家宝已沉沉睡去。
一整瓶酒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爷俩还在举杯。
“爸,少宁,你们爷俩少喝点吧!都是家里人,差不多就行了!喝少点,养胃;喝多了,对身体哪都不好!”苏若水实在有些看不过眼,皱着眉头说道。
韩瑞丰看了儿媳一眼,又看了看酒瓶,感觉有道理,从韩少宁面前拿过了酒瓶。
“儿子,今个咱爷俩喝的不少,挺高兴!不过,适可而止,想喝的话改天再喝吧!”韩瑞丰拧上了瓶盖。
可是,韩少宁却来劲了:“爸,我还想喝!”
韩瑞丰眨了咋眼睛,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韩少宁是有点脾气,但从小到大,还是比较听话,韩瑞丰说出的话那就是圣旨,他基本上没有不遵从的时候。
“少宁,听嫂子的话,别喝了!喝多了,一点好处也没有。”大嫂苏若水赶紧帮劝。
“我看老二是真喝多了!我看过三秃子他们喝酒,就是这个眼神,明明是喝高了,却还想要酒喝!”吃了三碗大米饭的韩少安,放下筷子说道。
苏若水狠狠瞪了一眼丈夫。
“大哥,我真的没有喝多,今个我也高兴,我就是还想喝酒!”韩少宁双眼有些发直。
韩瑞丰啥也没说,眨着眼睛,似乎在想心事。
“少宁,有啥高兴的事,快跟大伙一块说说,让我们也听听。”苏若水接过了话茬。
女人的心思十分细腻,而且想象力非常丰富。
苏若水原本以为韩少宁今个高兴,是心中有了对象,但哪里知道韩少宁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其实,韩少宁不但不高兴,反而十分愁苦。他的内心不止一次闪过念头,恨苏有为见钱眼开,恨苏若水无情无义,恨自己眼高手低且又无能为力。
他也想喝酒,那不过是想喝闷酒,不过是借酒浇愁而已。
韩少宁突然被大嫂问到,顿时感到脸红脖子粗,不知咋回答才好。
苏若水看着韩少宁窘样,以为是害羞,不禁笑道:“快跟我们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韩少安竖起了耳朵。
韩瑞丰双眼瞪得比苹果还大。
“哪家的姑娘?我有吗?除了她,我的心里有过别人吗?而她呢?为了她自己所谓的梦想,竟然背叛了当初的誓言!竟然为了两三臭钱弃我而去!”韩少宁想到这,顿时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积攒的苦水冲开最后心底的堤坝,刹那间翻涌了上来,瞬时化成伤心的泪水,不停的在红眼圈里打转。
苏若水看到韩少宁痛苦的表情,预感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扯开了话题:“少宁,嫂子给你盛大米饭去!”
韩少宁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韩瑞丰心头一震,意识到儿子内心难过,悄悄将瓶盖又拧了下来,将酒盅又重新倒满,心想:“孩子就是孩子,一日不成家就是孩子!”
“你想喝,爸让你喝!”韩瑞丰淡淡的说道。
韩少宁也不说话,拿起就喝。
酒倒杯中满,杯近嘴边干。一个倒的快,一个干的更快!三盅二锅头很快从酒瓶转移到了韩少宁的肚里。
韩少安已看傻了眼。
苏若水走进屋后,看此情景,一句话也没有说,安安静静的把饭碗放在了桌上。
五十六度二锅头不是凉水!韩少宁已面红耳赤!
“少宁,有啥心事,跟爸说说。”韩瑞丰不再倒酒,但也没有拧上瓶盖。
“爸,我没有心事,我就是想喝酒了!”韩少宁仍然端着空酒盅。
“知子莫若父,你是我生的,你有没有心事,我能看不出来吗!说实话,是不是想媳妇了?不怕告诉你,爸已经托你二婶给你物色呢!前些天,你二婶见我满脸堆笑但不说话,我看八九不离十了!爸心里也清楚,你岁数是不小了,不过也别太性急。”韩瑞丰郑重其事的说道。
韩瑞丰一口气说了不少,但韩少宁好像没有听到,只是双眼盯着酒盅。
“老二,你倒是说句话啊!”韩少安急急毛毛的说道。
韩少宁看了一眼大哥,还是眼不离盅,一言不发。
“少宁,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苏若水忍不住问道。
韩少宁捏酒盅的右手小手指抽动了一下。
“哪家的,告诉爸,爸现在就找你二婶去!”韩瑞丰感觉儿媳妇问到了点上。
“爸,嫂子,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爸,你把酒瓶子给我,我现在就想喝酒!”韩少宁哽咽着说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伤人人自伤。人不喝酒,怎会自醉;人若无情,焉能自伤。
儿女是父母心头肉。
儿子伤心,当爸的也不好受。韩瑞丰手中紧握着酒瓶,心里也十分难受,给还是不给,他也没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