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家在,人去家空。
如果一个人兴高采烈的回到家,看不到久违而又熟悉的亲人身影,一定会感到怅然若失,韩少宁也是人,是人就没有例外。
韩少宁双眉紧锁,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榜柜上,打开了暖壶盖,用手掌试探了一下,感觉还有点点热气,摸了摸盛水的碗,已是冰凉,暗想:“我爸去哪儿?他腿脚不灵便,又能去哪?”
他信步出门来到当院,隔着院墙,恰好看到隔壁二华正在摆活镐耙,不禁喊道:“二华,我爸没在家,看到去哪了吗?”
二华抬头一看是韩少宁,赶忙放下手中的铁锨,来到院墙边,结结巴巴说道:“响……晌午头前,我看到你……你大哥来这,后……后来背着你爸出……出去了。”
“知道去哪了吗?”韩少宁轻皱眉头,十分焦急的问道。
“我……我趴着墙头,也……也不知咋回事,就是看到往……往西走了,估计是脚有毛病去吴……吴能家……家了吧!”二华的话还没有说完,韩少宁已大步奔向吴能家。
吴能,庄里的赤脚医生,他家离韩少宁家也就七八个门口。
韩少宁直奔屋里,吴能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听到有人来了,赶忙坐起身来,见是韩少宁,连忙说道:“二外甥,你不是在镇上做买卖吗?”
吴能微愣之后,继续说道:“肯定是为你爸的事回来的吧!”
吴能并不是韩少宁亲舅。一个村住着,同姓多是家里人,而异姓互有通婚,找当庄也是常见的事,吝来吝去,就都成了亲戚。
韩少宁微微点头之后,急切问道:“二舅,我爸脚脖子歪的严重吗?”
“发炎了!肿的挺厉害!你爸也忒要强,幸好你大哥把他及时背来了,要不脚得溃烂。我给他消了消毒,搽了点红花油,开了点舒筋活血的药,说实话,扭伤也没有啥好方法,只能回家静养。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估计种地之前干活计是费劲了。”吴能脸上表情挺严肃。
韩少宁弄清楚了父亲的病情,赶忙说道:“费心了,二舅。我爸从你这走以后,没有回家,知道去哪了吗?”
“不是我说你爸,那个人也忒要强,脚都这样了,还坚持让你哥把他背回家,他要是没有回老房子的话,我估摸着你哥把你爸背到新房子了。”吴能皱着眉头说道。
“二舅你待着,我上我哥那去瞅瞅!”韩少宁说完,转身疾奔大哥家。
走出吴能家,韩少宁心情更加沉重。老百姓现在都忙着收拾地,他爸却摊上这事,只能躺着看着,还得人伺候着,肯定会着急上火。
“大哥,爸在这吗?”韩少宁走进当院,大声喊道。
“在那!”韩少安大声回应。
声音从西屋传出。
西屋,韩瑞丰规规矩矩的在炕头躺着;韩少安坐在炕沿陪着;苏若水抱着孩子在地上来回溜达。
“爸,老二回来了。”韩少安跟韩瑞丰说道。
“我也听到了。他咋回来了?不老老实实在镇上卖烧饼,回来干嘛?是你告诉他的吗?”韩瑞丰语气僵硬,但脸色并不难看。
父子情深!爷俩有些日子不见了,嘴上说的挺硬,但打心底高兴!
“爸,少宁不是我招呼回来的!从中午到现在,我一会也没有闲着。出了这大事,你也不跟我们说,要不是中午炖肉招呼你去,我们都还蒙在鼓里,要是脚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当小辈的如何心安……”大儿子韩少安还想多“埋怨”两句,突然发现苏若水狠狠白了他一眼,他嘴巴张的挺大,冒到嗓子眼里的话硬是憋了回去。
韩瑞丰已欠身靠在窗台,被单盖着双脚,抬头望着屋顶,一声不吭,心里真不知是啥滋味。
三个大人谁也不说话,屋内气氛瞬间沉闷了很多,恰巧这时,韩少宁走进了西屋。
“大嫂,大哥,爸!”韩少宁依次打招呼,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少宁回来了,快坐下歇会。”苏若水抱着孩子笑道。
韩少安“嗯”了一字,起身站到了地上。
“你不在镇上照看生意,回家干嘛?”韩瑞丰假装责备。
“有些日子没回家,有点想你了。到家发现你不在,正好碰见二华了,他说看见我大哥背着你往西走了,我就去了吴能家!”韩少宁双眼有些湿润。
苏若水闻听,内心偷偷一笑。
“你二舅啥都告诉了?”韩瑞丰盯着儿子问道。
韩少宁微微点了点头。
“这脚一时半会是好不了,我现在啥也不担心,就是放心不下围山转,眼瞅着该芒种了,山上地还没有拾掇,心里有些窝火!”韩瑞丰说完,长叹一声。
“爸,老苏家收拾差不多了,你那个宝贝围山转,我替你干,不就行了!”韩少安大大咧咧的说道。
“是啊!让少安干,爸你一句话的事!”苏若水赶紧作补充。
“我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当初你过门时,我就表态了,有啥打紧伙计都可着你们老苏家。我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韩瑞丰似乎很生气,挠着脑袋,瞪大了眼睛说道。
苏若水知道公公和他爸都一样,越是上了岁数,越是死要面子,因此耷拉着脑袋,不敢再接茬。
其实,面子到底多少钱一斤?也许一文不值,但面子背后的约束绝对是做人的准则。
“爸,那我回来帮你吧!”韩少宁内心好像斗争了很久,终于冒出了个泡。
韩少安夫妻俩眼睛瞪的溜圆,十分诧异的看着韩少宁。
“我就等你这句话!”韩瑞丰两眼转泪,双手颤抖,神情十分激动。
家里人都知道,韩少宁对地里的庄稼活一点也不感兴趣,让他下地干伙计,就好比逼着牛吃肉,不让牛吃草!
“爸,这回你可以安心养伤了吧!”苏若水十分温柔的说道。
“养伤倒可以,安心却未必!”韩瑞丰眼角满是忧郁。
大家不明所以,感觉老爸话里有话,都不禁为之一怔,齐刷刷的盯着韩瑞丰。
“少宁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心里感到十分欣慰,但问题主要出在,他不像个庄稼汉,干地里活毛毛糙糙,总是心不在焉。围山转交给他收拾,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别说把草薅干净,石头能捡清就不错了!”韩瑞丰说出了心底的顾虑。
“爸,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老二确实不是揍庄稼那块料!”韩少安心直口快,想到啥就说啥。
韩少宁脸红脖子粗,手脚不知放哪里好,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凡事只要用心,哪有做不好的!以往地里活计干的不太像样,那是他不想干。现在少宁既然答应了,那就肯定能干好!爸,你说是不?”苏若水看着韩瑞丰,斜着眼睛白了一下自己的丈夫。
韩少安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看到媳妇凌厉的眼神,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韩少宁眼圈湿润,满是感激的泪花。
韩瑞丰没有回话,只是看了看韩少宁,微微点了点头。
收拾围山转,韩少宁并不是韩瑞丰心里的理想人选,但他又不好意思向亲家开口,更不想让苏有为知道脚上有伤,事已至此,除了同意,已别无选择。
“晌午都没吃,时候也不早了,该揍后晌饭了,少安,你帮忙看孩子,我去揍饭!”苏若水将孩子递到韩少安怀里,就想往外忙活。
“儿媳妇,我还是那句话,脚歪的事,千万别跟你爸说。”韩瑞丰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知道了,爸,你就放心吧!”苏若水笑呵呵走了出去。
“老二好长时间没家来了,除了晌午的炖肉,再填两菜!”韩少安对着门口喊到。
“好嘞!”苏若水屋外回应。
韩瑞丰看到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内心感到十分高兴,不由自主的伸了一下大腿,脚脖子露出被单,又青又肿。
韩少宁无意瞥见,本来心里有点思想准备,但还是吓了一个激灵,心里感到无限难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欲出。
他想出屋透透风。
突然想起从镇上买回的东西还放在老房子,就对韩瑞丰说道:“爸,我从镇上买回来两橘子和杂果罐头,放在老房子了,回家一趟。”
“正好嘴里挺没味,我也想吃点水果了。不过,早去早回,少瞎串门!吃饭别等人找!”韩瑞丰望着下了炕沿的韩少宁说道。
走在街上,韩少宁心情无比沉重。
围山转不是一小块平地,那是数十个渐高的长条台阶,要想收拾干净起码也得十天半月。如今,镇上的烧饼铺生意如火如荼,好的不得了,他确实有些割舍不下,但看到父亲焦灼的眼神,还是先答应了下来。他没有据理力争,因为他看得出,围山转就是父亲的命根,倾注了所有的心思和心血。
现在的韩少宁已不喜欢串门!因为,他怕尴尬,不想看到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可是,就在回来的路上,恰好苏有为从吴能家走了出来,两人碰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