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驰,车夫举着鞭子不停地挥舞着,这不是官道,才下过雨的小路有些泥泞,他小心地避开坑洼处,凝神拉着缰绳。
相比较车夫的小心谨慎,车上的两个人紧紧挨着却都在闭目养神。舒九与小柳相互靠着,这样能减少颠簸的不适,先是留下了方大,可是又想起八桂那几人,她既担心她们会追踪小白玉而去,又觉得这样才能安全追上哥哥,她坚持让方大追随而去,并且留下了白莲教的暗号,以便捉拿叛教的八桂。
她连日奔波,终于有些吃不消了,于小柳在镇上买的糕点和干粮是一点也吃不下,这两日只喝了点水,身体终是虚弱下来,舒九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抚着小腹,在心中对着孩子说话。
好孩子……好孩子……
连行几日,终于在徐州赶上了运粮的车队,那一日阴雨连连,于小柳拿着她的腰牌递到夏如言玉面前的时候,舒九已是极度虚弱,他连忙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马车,车上准备充足,有软毯衣物,车队中还带着他的随行大夫,刚好为她仔细把脉。
也幸亏这大夫,他忙让人去城里抓了药,煎熬了喂了舒九,她腹中无物,喝下去很快又吐了出来,只急的夏如言玉团团转。
接连三碗都是如此,他担心她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与她说了宇文飞雪的近况,这便要留她在徐州,原来京中自有贺兰如瑾坐镇,他这一步回头棋只等大皇子上钩,宇文飞雪出征之后,偏就大皇子不动手,皇上断了粮草,现如今形势不明,赫连城壁与宇文飞雪僵持在青州,攻不来,退不去,两下为难。
其实说白了,就是各为其主。
一个造势说反,引走兵力,其实为了逼宫,一个将计就计,暗度陈仓,其实是瓮中捉鳖。
只是谁也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想来着皇帝老狐狸平日装糊涂,是两不相帮,到这时候却断粮草,分明是要让世家两败俱伤,连窝端啊!
知道宇文飞雪没什么事,舒九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她思来想去,还是想去见他一面,去他身边才能安心,可这小家伙作怪,吃不下药,受不住颠簸。
夏如言玉不能再行耽搁,他看着日渐消瘦的妹妹,痛心道:“让车夫带你去投了客栈,在这等我回头接你吧?”
舒九不依,她咽下涌起不适:“再端来一碗……我要去他那……”
他不想再听,伸臂去抱她的身子,刚到身前,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就想见他一面,亲口告诉他……他有后了。”
或许这也是明王府所有人的心结,因为一个有后,明王几度疯癫……夏如言玉名义上是舒九的亲生哥哥,其实也不过是名分的事,他之所以是世子,全因为这个……
他懂了,又让人熬了碗保胎药,在城里买了些蜜饯酸枣,配着总算让她喝了下去,也是舒九一心想着去青州,精神上好了许多。
小柳小心侍候着,夏如言玉再不耽搁,又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青州,他先去交接粮草,舒九带着小柳住进了驿站。
因为连日赶路,舒九浑身不适,她坚持要洗了澡,换了衣服再自行去见宇文飞雪,夏如言玉只当她是小女儿心思,也全都依了她。
待舒九收拾停当,已是晚上,哥哥派人来知会她,晚上青州知府有宴。
她照着镜子,心如捣鼓,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宇文飞雪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朝思暮想,是否真的记挂她。
小柳给她简单梳了发髻,她一路走来也没戴什么发饰,还好舒九从不在意,只管仍像往常那样在一侧别了两个珍珠小钗,一小束流苏自上垂下,别有一番韵味,因是入了秋,天已转凉,舒九披了一个黑色斗篷,她带着帽子,全身都裹在其中。
两个人让相熟的官兵赶了马车赶往知府大人的院落,也是巧得紧,刚是挑了帘子,不经意就见着了宇文飞雪,他离马车不远,身后跟着几个人,就在她二人中间隔着一顶轿子,她定定地看着他,只见他一身雪衣,仍如往常一般,全无征战的摸样,因是就站在知府大人的门前,在灯笼的掩映下,他眉间那一点红显得十分扎眼。
他还点着这个……舒九心中微甜,刚要下车,就在那出来迎接的胖知府身后,闪出一个妙龄少女,她也是一身白衣,头上细辫繁琐,几只蝴蝶形状的发饰别在发间,犹如生活。
“世子!”
“嗯……”
舒九顿时坐回原处,只听外面那个知府大人正调侃着:“世子可不知,我家这丫头啊可在门口等了你半晌了!”
“爹爹!”那少女娇嗔着,又似不好意思地说了声:“世子见笑了……”
“看看……还不好意思了?哈哈……”
舒九皱眉,这时听见宇文飞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宇文飞雪佯作不知,挑眉说道:“有这么好笑么……柳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相中了我的哪个手下,想让本世子去做媒么?”
那知府大人干笑俩声,连忙将话题岔开,他当然不敢直说,俺家这丫头她看上你了,我也相中你了……
宇文飞雪也是不以为意,这便说笑着入府,偏有一人在他身后落了单。
舒九拢紧斗篷,她心中暗暗恼怒,担心着他,惦念着他,他倒好,非但没有半分苦样,还有女人想要投怀送抱!她越想越气,自己怀着他的孩子,为了见他,一路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苦头没少吃,原想着,见了他……见了他定要好好甩个脸子,可这见了,气得连脸子都不想甩了……
“夫人?”小柳提着灯笼,轻轻触碰了下她的胳膊,疑问道:“咱们不下车了?不是去见世子么?”
舒九被她这么一碰,这才像是缓过神来,她缓缓靠向车后壁,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竟觉得十分疲惫。
“嗯,我这会儿累了,不想见了……”
小柳也不多问,在她心中,舒九就是她的主子,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天,向后靠去,她轻声说道:“夫人累了就靠在小柳身上歇歇吧……要不,咱们回去?”
“好孩子……”舒九轻轻揽着她瘦瘦的小身板,两个人依偎在一处。她欣慰于这孩子的懂事,怒火顿时消了不少。
“什么人!”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马车……起初舒九根本没在意,赶车的是哥哥的手下,按理说,是不会有人为难,可偏听他一声惊呼,即刻没了声息。
舒九皱眉,她坐直了身子摸向腿边的匕首,暗生戒备,自打出了明王府,她就备了这防身之物,小柳一动不敢动,只见一柄剑鞘伸了过来,就在那车帘出一挑,一个英气勃勃的小将军登时出现在二人眼中!
只见这人一身盔甲,他一手执剑,正是凝神看着她二人,他定定看着舒九,眼中现出一丝得意,竟是忽然就咧嘴笑了。
舒九喜道:“十三!”
此人正是十三,宇文飞雪走到大门前的时候,被知府吸引了注意力,他跟在后面,却是不经意地瞄见了这辆马车,虽然没看见是谁在车中,但是舒九挑帘看了那么两眼,如此注意师兄又是不下车了,他先是好奇,后来仿若是心有灵犀,竟然吓了自己一跳!
他以为是舒九,结果真是她……
“怪不得昨晚我梦见阿九……!”少年已非当日呆十三,说出的话却仍如平常那般、呆:“真是阿九呢!”
舒九亦是高兴,她连忙下车,小柳搀扶着,下了马车,那边十三已经将那赶车的官兵解了穴道。
“阿九……”十三不管不顾重新冲了过来,一下将她抱住:“我很想你……”
“哎呀,快放开……”舒九笑道:“这可不行了……你都是做大事的人了,可不是小孩子了哦!”
十三不情愿地松开她,撇嘴道:“是怕我师兄生气吧……”
她不否认,只点了一指在他鼻尖:“你个呆子也开窍了?你师兄带着你都教你什么了?”
他白了她一眼,不愿反驳,成日的面无表情,只这时止不住的笑意蔓延在唇边……
两个人见了彼此都觉欢喜,舒九摘下了帽子,露出了整张脸,十三心中暗惊,她脸色苍白,十分消瘦,不知是怎么就心酸起来——就算在山上吃他做的饭菜,也未见她这般摸样过。
舒九不愿进那知府的后院,分别叫小柳和那赶车的留在了车上等着,十三提着灯笼,两个人沿路而行……
宇文飞雪进了后院,夏如言玉已然在座,两个人寒暄了两句,这便落座,座上也无别个,这知府大人张罗着宴酒,刚坐下了没半刻功夫,便有人送来了急报……
避开众人,宇文飞雪急切地打开了信,他怀中便有一封这样的急报,就是小白玉汇报舒九沿路的事,她平安的消息。
多少个夜晚,都是焦急地等着她的讯儿,他想她,担心她,更多的是害怕她就去一去不返。
拆了密封,他飞快扫着信上的字,又惊又喜!他抚上心口,使劲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仿佛不这么按着,这颗心就快跳出来了!
将信塞入怀中,他冲了出去!可刚出内堂,又跑了回来,夏如言玉在座上正悠闲地和知府大人说着话,宇文飞雪风一般卷了过来,一把将那知府推到一边,站在大舅哥面前就结巴起来!
“阿、阿九……九……她……”
夏如言玉轻笑出声:“或是到了这府衙门口了。”
内心的狂喜已然淹没了他,宇文飞雪再次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