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凰羽受到了她自昆仑以来最非人的虐待,不时看到某只断手或者断脚的鬼灵飘过,甚至还有半截的鬼灵拖着血衣爬着往落魂桥上赶,她的精神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好在她硬生生的撑到了落魂桥,这落魂桥,其实是为了防止某些不懂规矩的凡人闯入鬼域而设,而这不懂规矩的凡人,比如说——她。
在鬼域中行走,他们可以用道术掩盖身上的阳气,而不被鬼灵察觉,但是,在这落魂桥上,他们只有屏住呼吸,一口气通过落魂桥,才能安然无恙的真正到了鬼域。
可是,凰羽默默的看着眼前这座桥,它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长……
凰羽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同门后面。墨轩和度朔他们怕凰羽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便警觉的跟在她后面,但是,凰羽还是不负众望的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在走道将近中央的时候,一只鬼灵突然挨近了凰羽,直勾勾的瞪着眼睛瞅她,散乱的长发下露出血淋淋面容,还对着凰羽阴森森的笑了笑。
然后,凰羽一时紧张,尖叫了一声避开了。又很倒霉的踉跄了一步跌倒在桥面上,原本自顾赶路的鬼灵嗅闻到阳气都转过身来,缓缓的向凰羽走近。
凰羽苦着脸坐在地上颤抖着,看这些鬼灵缓缓抬起手的那架势,是想生生把她给剥皮拆骨吃了的节奏啊!就在这时,墨轩和度朔挡在她面前,划出了一剑,冲后面的白子衿喊道:“快带他们走,我们挡着。”
这时,鬼灵们才发现,原来有阳气的不止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一个,原本寂静的桥上顿时沸腾了起来,就连已经通过了的鬼灵也都向他们飞奔而来。
昆仑弟子们拔出剑生生的杀出了一条“鬼路”,凰羽正要爬起来,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凰羽激灵了一下向下看去,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握住了她的手,抬起头看着她缓缓道:“姐姐,屏住呼吸,跟我来。”
这小女孩好像是方才拉她衣袖被她吓跑的,对于小小的东西凰羽向来有好感,于是,凰羽捂住口鼻,悄悄的跟着她。有了小女孩身上的阴气掩护,那些鬼灵没有觉察出凰羽的异样,接下来的路凰羽走的倒还顺利。
等她们以蜗速走到落魂桥对面时,墨轩他们也跟了过来,一巴掌又稳稳妥妥的拍到了凰羽头上,凰羽一手拉着小女孩一手捂着头扁着嘴委屈道:“这个……不能怪我,那个鬼灵太吓人了嘛!”
这时,小女孩仰起头天真无邪道:“姐姐,她是被夫君和小妾虐待死的,留下一个漂亮的女儿,她以为你是她女儿,所以才那样看你。”
凰羽哦了一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蹲下身来问道:“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甜甜的笑了笑:“姐姐,我是小央。”她顿了顿表情甚是无辜:“我可以跟着姐姐么?”
凰羽为难的看了一眼苏浅止他们,低下头说道:“小央,姐姐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跟着我会很危险的。”小央摇了摇头:“小央不怕危险,哥哥姐姐是要去幻魔窟对不对,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碧瑶哼了一声:“我们怎么相信你?你是鬼灵,怎么会帮我们?”
小央吓得往凰羽怀里缩了缩:“鬼域里有九九八十一条鬼路,只有一条是通往幻魔窟的。”她顿了顿,看向凰羽:“小央喜欢姐姐,所以要帮助你们。”
想到鬼域有九九八十一条鬼路,而且每条路错综复杂,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因此,他们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让小央带路,一同去幻魔窟了。
一路上,小央拉着凰羽的手蹦蹦跳跳的在前面带路。还说了些关于鬼域的一些趣事。比如曾有个男子为等娘子几千年渡不过忘川河畔。比如,那河畔盛开的曼珠沙华其实是一个很美丽的哑巴姐姐,明明是仙神却每天都望着幻魔窟发呆。
小央在鬼域里已经有三百年了,三百年前,她的母亲是鬼域里的一只鬼,一个少年道士无意间闯进了鬼域,同今日一样,他被鬼灵们围在落魂桥上,便是她的母亲救了他。
后来,小央的母亲带着他找到了出鬼域回阳世的出口,那少年道士说终有一日会回来将她带走,然而,却是再也没有回来。小央便是这样出生了,而她的母亲也为了生她触犯鬼域的禁忌魂飞魄散了。
因小央非人非鬼,无法度过忘川轮回转世,所以她就在鬼域里飘荡着,一直在落魂桥上来来回回,期待能够等到爹爹前来找她和她娘亲,一等,便是三百年。
凰羽觉着小央娘亲的痴,又念着小央的傻,凡人的寿命不过区区几十年,三百年过去了,昔日的少年道士也早该轮回了好几世,岂是这样就能等来?
情之一字,本就如一叶障目,又有谁能真正的看穿呢?执着太过,终究会成就了一场虚妄。小央娘亲是,小央亦是。
然而,她却是不知,她的父亲和母亲,比之他们更是执着了几千年。在这千年的岁月中,她成了他们支撑下去的勇气和动力,就像小央一般,虽知道见到的机会渺茫,然而,只要还有希望,他们总是想见一见她的。
鬼域中的路,繁杂曲折,他们路过一片杂乱的坟墓,上面连名字都没有刻,小央说这都是没有亲人,无人问暇的孤魂野鬼。还有一片血肉模糊的血池,那都是还没有成形便已经夭折的小婴儿。
他们每走一段时间便会出现错综复杂的小径,再往前面走就已经没有树木了,空旷荒凉又昏暗的鬼域狰狞的有些冷意。四周一片静寂,地面上不时还冒出冷蓝的火光。
就在这时,前方隐约有打斗声传来,小央闭目感应了会儿,嘴角含着微笑:“有人闯入鬼域了,魑魁大人正在和他打斗。”
苏浅止和白子衿相视一眼,迈着步子向那边走去。果然见到一个白衣少年持剑和一黑甲人打斗。显然,这白衣少年处于下风。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出手相助时,一道白练飞了出来,卷着少年退向安全之处。
一个女子从半空中缓缓降落了下来,三千银发却掩不住绝世的容颜,她收了白练负手站在那少年前面。淡淡的没有说话。
“公主,此人逆天行事坏了鬼域的禁忌,为何要帮助他?”魑魁大人持着三叉戟皱眉冷声道。
“这人是来找唐姐姐的。”小央挨着凰羽小声道。
“这个唐姐姐是……”凰羽不由疑惑,心想着臭小央,不觉得自己的姐姐太多了点嘛!
“就是唐芷仙姐姐呀,她在忘川等了这位哥哥好久了。”小央表情有些心疼,又有些欣喜。接着道:“三个月前就是我为他带的路。”
众人躲在暗处看了会儿,才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这个唐芷仙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死了,只是她坚信着自己的情郎薛逸尘,也就是前面那个负剑的白衣少年会过来救她,所以迟迟不肯轮回转世。
这薛逸尘果然是颗痴情的种子,在凡间拼命研习道术,三个月前觉摸着道法有所成,便一人下了鬼域前来找寻唐芷仙。希望能带唐芷仙还阳。
而这魑魁大人便是鬼域中执掌法度的鬼仙,自然不肯让他将鬼魂带走,由此将这薛逸尘打出了重伤。原以为薛逸尘受了重伤会死心回凡间,不成想这少年却被鬼域的公主龙苴暗中救下,藏在寝宫中休养了三个月。
龙苴公主挡在薛逸尘前面道:“我来挡着魑魁,你去救她。”没有回头看他便持着白练向魑魁打去。这白练本是鬼王集结月光在轮回之井中煅炼而成,阴气极重。
魑魁的三叉戟上泛着黑光,皱眉冷声道:“公主请让开,微臣不想伤了公主。”这龙苴公主却是像没听到一般,先发制人用月光白练缠住了魑魁的三叉戟。飞跃到空中打斗了起来。
另一边,鬼差压着唐芷仙,薛逸尘剑花如雨一步步的逼近他们,一道剑光打去,几个鬼差消失不见。薛逸尘飞跃到唐芷仙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向龙苴这边退了过来。
双方对峙,魑魁将三叉戟重重的插在地上,指着龙苴公主道:“公主该知道鬼域禁忌,今日放了她一个,日后便会有千千万万个鬼灵还阳,到时候我鬼域法度何存?”
龙苴公主没有理会他,只转过身来看向薛逸尘和唐芷仙,微微一笑道:“你们走吧,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说着凌空飞起,月光白练在空中一划,无尽的灵力集聚。一声破碎的声音传来,原本昏暗的鬼域竟裂开一道口子。
“不要!”魑魁大惊,向龙苴公主伸出手去。温暖的阳光洒在龙苴公主脸上,原本白瓷一般的脸上泛着淡金的光辉,她张开双臂在半空中缓缓旋转,落了下来。嘴角还带着满足而苦涩的笑意。
“公主大恩,薛逸尘永世难忘。”那白衣少年向她施了一礼,便拉着唐芷仙向那金光飞去。身影消失处,金光霎时湮灭了。
龙苴公主抬头看着他们的身影直到消失,踉跄了一步差点站不稳。
“公主……”魑魁向她伸出手去,面上尽是担忧之色:“去找鬼王吧……”
龙苴公主终是缓缓跪倒在了地上,无力的摇了摇头:“魑魁,你也说过鬼域法度,如今我犯了禁忌,消逝也是应该的,有何面目去见父王呢?”
凰羽默默的看着,龙苴竟是为了薛逸尘和唐芷仙甘愿消逝。
怀中的小央早就跑了出去,跪在龙苴身边哽咽着:“公主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龙苴苍白着脸微微一笑,伸手缓缓抚上了小央的头:“好小央,要等你爹爹来。你看,唐芷仙都等到了……”她的手指渐渐变的透明。
小央哭着摇头:“公主姐姐,都是我害了你,我……”龙苴气息奄奄,看向早已合上的裂缝,缓缓闭上了双眼。
三年前,她路过忘川河畔,见到一个女子坐在河边怎么都不肯过河。她嗤笑了一声。在鬼域千千万万年,什么样的鬼灵她没有见过,眷恋凡间不肯跌入下一个轮回者,又何止千千万。
然而,最终能一直等下去的又有几个?
唐芷仙却是不同的,她说,有人承诺过会来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