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梓恩一连几天都没来上课,听说是病了。我有些担心,是因为生气所以不来学校吗?我想放学后,打个电话给他,问候一下。
只是回家的路上,我又遇到了那个人。他阴森森地跟着我,吓得我胆战心惊,拼命骑着单车,差点被车子撞上。
路上行人匆匆,根本没有谁注意到我的惶恐。在一个转角,我差点撞到一个人,为了避开他,我摔倒在地上。
那个人就从我身后追了上来,他立在我面前,冷冷地说,现在知道怕我了?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努力地站起来,膝头渗出了血。我顾不上疼,抓起单车,拼命而木然地踩得飞快。直到回到家,关上门,我终于气喘吁吁地顺着门背滑了下去。
我真的,被吓住了。
神经绷得紧紧地,好像一下就会断掉。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我走过去,不敢拿起来。但是电话固执地响,我迟疑地接起来,然后听见顾梓恩在电话那边说,喂。
眼泪汹涌而出,紧张的情绪终于缓解了下来。
怎么了?安妮?你哭了……顾梓恩在那边探讯地问。
我不说话,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是他吗?他又来骚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安妮……你原谅我……我想要解释……
我哽咽地打断他,我说,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我马上就来,你等我……我有话对你说。
好。
合上电话,我去浴室洗脸。镜子里的我,头发凌乱,脸因为哭过有些肿。是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如此爱哭呢?
我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下楼,坐在小区花园的秋千上等顾梓恩。晚霞满天,笼得景都一片红色的光里,这现世安好的时光里,我的内心,却布满了哀伤。
很快,我就看到顾梓恩了。因为赶得急,额上细密的汗珠滚下来,浸得头发成一绺一绺。
他看见我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坐到我旁边的秋千上,手握住绳索,转过身对我说,安妮……对不起……你肯原谅我吗?
我摇头,是我该道歉,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是我太敏感了,我总是觉得你是因为同情才和我做朋友……我的自尊接受不了。
我苦涩地笑笑,我没事了,你不要介意……
……谁和你说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什么……我不打算把沈心洁找我的事告诉他。我想,我不能抹杀顾梓恩对我的好,就算是同情又怎样呢?
你是觉得我同情你,才和你在一起吗?顾梓恩看住我,迟疑地问。
我低下头,有些难过地说,没关系……我已经不介意了。
不是的,安妮……不是这样的……我……他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说有话对我说,是什么?我问。
没,没事了。
可我分明觉得他有话没有说,他有着很浓的心事,是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起,我就察觉到了。
不管怎样,和顾梓恩重归于好也让我心情好了一些。
顾梓恩把秋千推起来,我荡得高高地,风拍打在我的脸上,很轻柔的感觉。
第二天,顾梓恩依然在小区门口等我,见到我的时候,冲我挥手,微笑。
我想,原来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这是上帝关上一扇门的时候,留给我的一扇窗户,让我能看到光亮,能够重新地活过来,
课间的时候,沈心洁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问我,你不介意顾梓恩是因为同情你?
我看着前面,我说,我不介意。
她笑了,她说,你喜欢上他了?所以才会缠着他不放?
我挺了挺胸脯,有些生气地说,我怎么会喜欢他,我有男朋友,他叫邱家明!
随即,我又开始懊恼,我想我为什么要逞强撒谎呢?
送我回家的时候,顾梓恩有些沉默。道别的时候,他有些迟疑地说,邱家明……邱家明还好吗?
我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知道了,沈心洁一定是把今天我对她说的话告诉顾梓恩了。
我想,也许这样也好,我们之间就没有负担了。他有沈心洁,我有邱家明,我们之间是纯粹的朋友,而我,也不必管他是否是因为同情才和我在一起。
自从上次分别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邱家明,音讯全无。有时候也惦念着他,不知道他过得怎样,只是期望他能振作起来。
我对顾梓恩说,不用每天都接我,送我。他只能保护得了我一时,保护不了我一辈子。我只能自己勇敢地面对,才是真的站了起来。
他递给我一样东西,接过来,是防狼喷雾。
他说,我相信你,安妮,你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孩……
我不再惧怕那个人了,有时候在校园里遇见他,我会昂着头,从他面前擦身而过,他阴冷的眼神扫过来时,我也迎了上去。天知道我内心有多惶恐,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那些狰狞的画面,我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直到经过,我才发现,因为用力牙齿切到我的嘴唇,渗出了血来。
我的身体,大汗淋漓,虚脱地几乎要摔下去。
我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能逃,不能退……
我所有的力气都要耗尽了,这个人,是我不断轮回的噩梦。每一日,都如幽灵一样,徘徊在我的四周,让我疲惫不堪。
其实,好多次,我都知道顾梓恩有偷偷地护送我回家。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我想,为了他,为了我自己,我也要勇敢起来,不去惧怕他。
做错事的不是我,为什么我要受到惩罚呢?
要躲闪的人应该是他们,不是我!
深秋的季节,学校里开始弥漫节日的气息。夏洛洛在偷偷地织围巾,准备在圣诞的节送给她喜欢的那个人。
陆羽良有找过我一次,他说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夏洛洛,他说,安妮,夏洛洛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我们坐在明亮的肯德基里喝可乐,我把吸管咬得扁扁的,心里迟疑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给他,没有,因为功课太忙了。
他自嘲地笑了,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我爸爸是他爸爸的司机……他永远是低着头做人,我努力读书,就是想要拉近我和她的距离,你知道吗?我不是一个天资聪慧的人,读书对我来说很吃力,我需要很努力才能拿到好名次……我不断地向前冲,只是为了让夏洛洛看得起……真可悲,她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我听到他隐忍的啜泣声。这让我很伤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见到的陆羽良,永远是好脾气好性格,永远是敦厚的笑容和完全的包容。原来,这些近乎屈辱的隐忍是因为强烈的爱,只有太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不去爱自己。
夏洛洛却完全不拿他当回事,她沉浸在她新的恋情里,不可自拔。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低眉顺眼呢?学会了为别人织围巾,包礼物?爱情,真的是一物降着一物,这很可悲。
陆羽良托我送给夏洛洛一份礼物,是一双兔绒的手套,针脚有些不匀称,我惊讶地猜,这是陆羽良自己织的吧。
拿给夏洛洛的时候,她皱了皱眉头,随意地丢到一边,怎么戴?这难看。
我捡了过来,我说,如果你不要,就送给我。
她无所谓的耸耸肩,拿去。
我不想要夏洛洛糟蹋掉陆羽良的心意,给她,几日后就不见了。我愿意帮夏洛洛保管好,也许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个手套里的心意,会知道这心意有多真诚。
我也在想,要送顾梓恩什么圣诞礼物呢?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和夏洛洛正好从绿茵阁出来。翩跹的雪花在我们四周散开,美得让我们惊呼起来。
我和夏洛洛扑到已经有薄薄积雪的草坪上,抓起一把雪朝对方的衣领里塞进去。我们在雪地里奔跑,追逐,欢快地打着雪杖。雪花在脸上湿开来,很冰凉,但我们玩得热气腾腾,气喘吁吁。
当夏洛洛因为踩滑了摔下去时,我不可抑止地大笑起来。
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在心里。
只是拉夏洛洛起来的时候,我无意中扫了一下远处,我的余光看见了那个人!他站在一棵树下,阴冷地看着我,我的身体就被击中了。
他依然如狼一样潜伏在我的四周,不断地恐吓着我!我哆嗦了一下,才觉出了冷。
夏洛洛也觉得冷了,要回去换衣服。我们在路口分别,我抬眼望了望四周,幸好没有看到那个人。我加紧了步子,走得很急。
低着头的时候,我撞上了一个人,赶紧道歉,却发现,我撞上的人,是他!
他戏谑地看着我,怎么?自己往我怀里钻了?
我气急,绕过他,向前走。
刚才不是玩得很开心吗?我们也玩打雪杖吧!他拽住我的手,也许因为被我咬过一次有了防备,当我再想咬他的手背时,他一把拉过我,把我的手拧到了身后,凑到我耳边说,怎么?很恨我吧!怎么办,我对你还有兴趣,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我使劲地挣扎,大脑一片地混沌,我狠不能杀掉他!即使不能杀死他,我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推开了我,哈哈地笑起来,说,我就要折磨你!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你,就是我手心里的老鼠!
他张开五指,一点一点地合拢,脸上都是残忍。
我气急,握紧拳头,想要与他拼命。我看到了路边花圃上用转头砌着的围栏,我走过去,捡起一快砖头向他砸过去。
你去死!我吼着!
他躲闪了一下,砖头并没有砸中他。我懊恼极了,也许我拼命的样子也吓住了他,他终于讪讪地跑掉。
而我,扶住旁边,让自己镇静下来。
是的,刚才我赢了。我把他击退了,我打败了他。虽然我也快要撑不住了。
那天,我生病了。
持续的低烧,呓语,迷糊的时候,我好像站在一片荒野里,不停地奔跑,那个黑影朝我逼近,他的声音无孔不入,他说,农安妮,我不会放过你!农安妮,还没有结束呢!
我的声音卡在了咽喉处,然后,我发现我已经站到了悬崖边。
退后一步,就有碎石滚下万丈深渊,而前面,是那个人,狰狞的笑容,眼睛如狼一样发出阴冷的绿光。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转过身,跳了下去。
我的身体不断地下坠,沉溺。
睁开眼醒来的时候,是夏洛洛和顾梓恩的脸。
你醒了?夏洛洛惊喜地说。
顾梓恩拿一块湿毛巾盖在我的额头。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顾梓恩拿过枕头靠在我背后,又端了一碗粥递给我。
刚热过,等你醒来喝。他关切地说。
太嫉妒了,安妮,顾梓恩真是最佳男朋友,好了,你们恩爱,我不当灯泡,出去看电视!夏洛洛说完,不等我反驳,就关上门出去了。
我有些拘束,尴尬地解释,你不要听夏洛洛胡乱说……她最口无遮拦。
顾梓恩捻捻我的被角,我知道。
我狐疑地问,你们怎么不去上学?
今天是星期天,早上夏洛洛打电话给我,说你病了,我就和她过来了……阿姨要去做生意,让我们先照顾你……怎么会发烧了?
昨天和夏洛洛玩雪来着。我说。不想把遇到那个人的事告诉顾梓恩,让他担心。
圣诞节……有事吗?顾梓恩翻我书桌上的书本,随意地问。
我含着粥,想了想,没有事吧,不知道夏洛洛会不会找我。
那,我们去游乐园吧,去坐激流勇进……带小雪去。
好。
那天,夏洛洛和顾梓恩陪了我一天。后来,夏洛洛干脆坐到我的床上来,我们三个人玩纸牌斗地主,夏洛洛总是偷偷地藏牌,而我和顾梓恩,即使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让她为自己的小伎俩偷乐。
我的病两三天就好了,可是顾梓恩被我传染了感冒。听到他在教室里咳嗽的时候,夏洛洛凑到我耳边说,瞧你家顾梓恩真好呀,连感冒也要帮你分担!
我的脸红了起来,什么我家你家的……我和他只是朋友。
她呶呶嘴,鬼才信!看你们两个就知道彼此喜欢……干嘛嘴硬死撑着?
不是的……他和沈心洁……我继续辩解,可发现和她说不清楚。也许,我真的只是死撑着,明明是喜欢他的,却要装作无所谓。
可是,我……一想到这样的自己,我就灰暗了下来。
抽了时间,我去给夏洛洛和顾梓恩选圣诞礼物。给夏洛洛挑选的是一枚施华落世奇的水晶发卡,送给顾梓恩的,是1952年发行的舒伯特《C大调弦乐五重奏 &
第五交响曲》专辑。
我知道舒伯特是顾梓恩非常喜欢的一位提琴演奏家。顾梓恩对我说过,他是从5岁就开始学小提琴,梦想也是希望能成为成功的提琴演奏家。我想,优秀如他,一定能实现他的梦想。
回去的时候,我跑到妈妈的小吃店想要帮忙。
小吃店的生意已经有了口碑,日渐忙碌。妈妈说要去招几个服务员回来才行。
让我意外的是,我看见梁燕妮的爸爸,坐在餐厅的一角。而妈妈来来回回地忙碌,并没有招呼他。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妈妈有些惊讶,赶紧对梁燕妮的爸爸说,你还不走?
他不情愿地站起来,讪讪地说,我下次再来。
不许再来了!妈妈轰他。
等到他出门去,妈妈略微紧张地说,你不用理那个人,我是不会和他再有瓜葛!
我接过妈妈的手里的抹布,去收拾桌子。
梁燕妮……她……她现在怎样?我困顿地问出了口。
和她妈出国了,他们离婚了。妈妈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她的父母,还是离婚了……而她,也离开了这里。是我们改变了命运,还是命运改变了我们?
谁,又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