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顾梓恩每天都来接我上学,送我回家。他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我,希望那个人能远离我。
当我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停在小区的门口。他冲我挥手,他说,早呀。
我抬起头来,看孔雀蓝一样的天,觉出了欢喜。已经是初秋的季节,街两旁粗大斑驳的梧桐树,会被风卷落一些叶子,我和顾梓恩骑着单车追逐着它们,是乐此不疲的游戏。
闲时,我会和顾梓恩一起去书店,坐在复合的地板上看一本希区柯克的书,我看得总是比他快,等着翻页的时候,会看见顾梓恩专注的目光,我的脸,微微地红了;我们也会带小雪去公园溜达,看它在我们的脚边攀来攀去,很快乐;或者蹲在音响店的角落里,寻找一张60年代的音碟……
我们在路上遇见过沈心洁,我有些慌乱,倒是她大方地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心无芥蒂的样子。
她离开后,我对顾梓恩说,你们……
没有等我说完,他说了,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
我一直以为她是你女朋友。我喃喃地说。
不,不是。只是同学们喜欢把我和她联系在一起,传言罢了……你很介意?他含笑地看着我。
不。不,怎么会。我慌乱地回答。我想,我是说谎了,其实心里是有些酸涩的,但太多的纠葛已经让我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感情了。能够这样,和顾梓恩做朋友,与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奢侈,我不能再想要更多,不能。
没想到沈心洁会打来电话,她说想要和我谈谈。
在绿茵阁等她的时候,我一直有些紧张。透过窗口,我看见她穿着有些宽松的针织连身裙,一件蓝白条纹的开襟衫,几何色彩的袜子,涂鸦的帆布鞋。这样的混搭让人的眼睛发痛,美丽而清新,俏皮又不失大气,我看看自己身上永远的白衬衣,卡其色的裤子,有些沮丧。
她把头发蓬松地扎成辫子,搭在胸前,甜甜地冲我笑,她说,农安妮,你的气色好很多了。
我的脑袋里有些嗡嗡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沈心洁在说什么。只是末了,我终于明白,她说,她知道我的事,也知道顾梓恩一直在帮助我振作起来。她说,她也想要帮我,和顾梓恩一起。
我捧着面前的果汁,怎么也拿不稳,有液体溅到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我说,我先走了。
我站在街角,胃里开始翻腾,我扶住一根柱子不停地呕吐。身体象是被猛虎追了整个森里,虚脱地无法动弹。
被出卖的感觉,在我的胸腔里,碾转。
原来沈心洁早已经洞察我的秘密,顾梓恩告诉了她所有的零零种种,告诉了她前因后果。所以她同情我,她愿意把顾梓恩让出来,帮助我振作起来。
我,只是一个被“扶持”的对象,而他们,出于可怜和同情才给了我一份友谊。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了学校。我知道顾梓恩照例会在小区门口等我,可是我不愿意拖累他了,不愿意再要这一份出于同情的友谊。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顾梓恩才匆匆地来到教室。他狐疑地看着我,而我垂下了眼。
夏洛洛也奇怪地问我,你怎么没有和顾梓恩一起来上学?
我假装没有听见,应付了过去。
最近,我也不常和夏洛洛在一起。她似乎认识了新的朋友,即使上课的时间,也偷偷拿出手机发短讯。
有时候打电话到她家也不在,我知道陆羽良现在已经在备战高考,没有很多的时间来陪夏洛洛,而且他也知道夏洛洛不喜欢受人管束,追问她的行踪,只是会引得争吵。
下课的时候,顾梓恩坐到我的桌前。我有些躲闪,他逼视我的眼睛,说,今天为什么没有等我?
我……作业没做完,想早点来做。我有些磕巴地说了个理由。
放学一定要等我。他说。
我咬了咬嘴唇,好。
只是放学的时候,我还是先走了。单车骑得飞快,我不敢回头,我怕自己一回头就会松掉所有的防线。其实他没有错,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是我,是我,太过敏感的自尊,无法接受他给予的同情。
夜里,他有打过电话来。我让妈妈说我不舒服,先睡了。
后来,夏洛洛又给我打了电话。她说起她最近认识的新朋友了。
他们在电玩室遇上,她和别人抢一台机子,正吵闹的时候,那个人就出现了。
她说,他好像是很有名气,别人都怕他。
我有些担心她,我说你不要招惹到一些坏人了。
她扑哧地就笑了,她说,安妮,不要因为你遇到了坏人,就把人人都想得那么坏。
我沉默了下来,她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声说,对不起。
合上电话,我站在露台前,吃了五杯雪糕,然后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冰凉的感觉吞咽下去,很荒芜。是最近才养成的习惯,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就吃甜食。别人说低血糖的人,性格很阴郁,我想要用很多的糖分,让自己快乐起来。
第二天早上,当我想要早早地去学校时,还是在小区门口遇见了顾梓恩。
他坐在单车上,一只脚支着地面,深深地看我。
他说,我早知道会这样,所以提前来了。农安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突然避开我?
我慌忙地骑上单车,想要逃开他。
我要跟他说什么呢?指责他为什么要告诉沈心洁我的事,还是质问他为什么要同情我?这些都是他的自由,我有什么立场去责问呢?
他从后面跟了上来,他说,你停下来,我们谈一谈?农安妮,我们谈一谈!
我并不理会他,更加用力地踩着单车,希望把他甩在身后。忽然,我听见有车辆哐当摔倒的声音,下意识里,我停了下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顾梓恩和单车一起摔在了地上。我赶紧骑回去,你没事吧。我说。
他促狭地朝我笑笑,他说,要不这样,你怎么会停下来?
我哑然,把车头一转,跨上单车。他眼明手快地拽住了我的车把,他说,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我道歉,对不起!
我心里没来由的生了气,开始冲他嚷嚷,我讨厌你!讨厌你同情我,讨厌你对我好!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的可怜!你不要扮好人了,收起你的友谊,我不需要这样的友谊!
他的脸在我的吼声里,苍白了起来。
他喃喃地说,你知道什么了?我……
我打断他,是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了……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只是说过这些话后,我就开始后悔。
他有什么错?他救了我,帮了我,可我却因为他只是“同情”我,而生气,发火。农安妮,你为什么觉得如此受伤,为什么感到如此的难以接受?是因为喜欢顾梓恩吗?因为喜欢了他,所以无法承认这样的事实?难道你也希望,他会喜欢你?
这多可笑呀!你凭什幺要让他喜欢你?你凭什么就不能让他同情你?
我的心里,如此的纠葛,转过头去,把顾梓恩留在了马路上。
快到学校的时候,我发现了那个人。他竟然阴魂不散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拼命地踩着单车,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门口。我回过头去,看见他用手朝我比了一个枪的姿势,然后,冷冷地笑了。
我的额头,揩过去,是细细密密的汗水。
整整一天,顾梓恩都没有来上课,也没有请假。我看着他空空荡荡的座位,有些失落,我想,是我说的话,太过分了。
放学的时候,夏洛洛让我陪她去挑选生日礼物。她的新朋友过生日,
她给他挑选了一个限量版的ZIPPO打火机,自己买了包装纸和彩带包起来。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灼灼的光芒,我知道了,这个人和夏洛洛任何一个男朋友不一样,她真的恋爱了。她不再是感情的游牧民族,她找到了她真正喜欢的人。
她对我说,安妮,原来爱情是这样的,电光石闪的瞬间,你知道了命运的安排。
她的脸上是一派的绯红,双手叠在胸前,无限的娇羞。
我知道了夏洛洛和那个人的事。
他们在电玩室遇上后,总是会常常遇见。那个人玩杀人游戏玩得很好,打台球的姿势很迷人,抽烟的样子很酷,跳起街舞来,能让所有女孩尖叫。他非常喜欢极限运动,带夏洛洛去蹦极,去攀岩,去玩十米跳台,甚至带她去骑海豚,花样翻新,刺激不断,让见过大场面的夏洛洛也直呼过瘾。
还没有等到他攻,她就一城一城地陷落了自己。她把手指到我的胸口,她说,安妮,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你的心好像生病了,忽上忽下,忽快忽慢……
我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夏洛洛瞪我一眼,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是怎样完美的人。
我为陆羽良感到悲哀,在我看来,陆羽良才是最适合夏洛洛的人。他的包容,他的大度,他无限度的好,才能给她想要的,被呵护,被宠爱的感觉。
这个人,他能够给她这样的感觉吗?
只是爱情往往不因为这个人好,还是坏,来取决。即使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也许也会有一个人死心塌地地爱着。
而好人陆羽良,他的爱情,却只是夏洛洛最能轻贱的一部分。不被爱的那个人,永远就是蚊子雪,就是白饭粒,就是无关紧要的配角。
我叹了口气,很惆怅。
那天夜里,夏洛洛留我在她家住。她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茶花来,拿过一只递给我,我摇头,戒掉了。
她呶呶嘴,当初还是你教会我抽烟呢,现在你真的一点锐气也没有了。
我凄然地笑了笑。她不明白,我心里的那个伤口,是永远不会结疤,永远鲜血淋淋。
我所有的锐气都被抽空了,现在的我,只希望平静,再平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