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数场惊世大战后,秋水堂门前终于归于平静。从此以后,恐怕这个名震四方的杀手组织就要一蹶不振了。玄衣对蝶舞衣说道:“走吧!他急需救治呢!”蝶舞衣本打算带着过去彩衣堂,但听玄衣老人的邀请,她的心意顿改。毕竟玄衣老人武功更高,对过来说更安全,第二,她也想让过弄清楚自己的过去。
日薄西山,一队人马正忙着赶路。他们头上已经是大汗淋漓,可见他们已赶了很久的路。这队人马怎么看都像是一直商队,只不过,这只商队中的高手,未免太多了些。从他们赶路的方向看来,他们将会经过昔日楚国的边境。秦始皇一统六国之后,唯有楚国最为憎恨秦国的统治,私底下,依然不把自己当秦国人。据说在楚国境内,还有一股秘密势力,意图卷土重来,光复楚国昔日的辉煌。这些人到底要去向何方?他们又要打算做什么?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消散在云端之时,残魂终于赶到了罪恶之都。虽说罪恶之都是犯罪者梦寐以求的天堂,但,这里可是七杀追魂团的分组夜叉所在地,他逃到这里,难道就可以免去七杀追魂团的追杀吗?
似乎早已有人知道他要到来,已经在罪恶之都外久候。这个人未免别人认出,以巾裹头掩面。不过残魂还是一眼便已看出,这个久候自己的人是谁。
“欢迎到来,我的朋友。”这声音赫然正是那个说残魂夕阳计划启动过早的人,他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残魂要来这里?
残魂的倦容上涌现一丝苦笑:“朋友?没想到,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一个你,肯冒险收留我。”
“虽然你什么都没有了,但在我这里,你依然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历经这一次惨败之后,残魂可还会有心重来?他已经老了,连亲生的儿子都已死去。就算卷土重来能取得胜利,他又还有几多岁月可享?而且这些东西,他已后继无人,更不能带入黄土,他真的还要再来吗?
那,是肯定的!不然,他又怎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他活着就为了有朝一日,可成为万人之上的霸者,任何理由,都绝不可能使他放弃。
渐渐入夜,玄衣等人在祥瑞客栈暂时落脚。玄衣对医术算不上精湛,但要治理外伤,还是不在话下。过早已形转,他的大脑如今正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他甚至又一次将蝶舞衣忘却。看着床边几欲落泪的人儿,他的心里亦止不住一阵抽搐。
“前辈,这可如何是好?他一动用恶魔之气,记忆就会被冲乱一次,长此以往,恐怕他会迷失心性啊!”蝶舞衣忧心忡忡地说道。
玄衣一声长叹,再救过之前,他怎会想到有今日的局面,否则他绝不会出手相救。这个麻烦是自己惹下的,自然也应该由他摆平。杀了过吗?那岂不是有些残忍?
“不如这样吧,等过伤愈之后,你们就随老夫前去无双鬼谷,那里与世隔绝,十分安全。只要过不受打扰,便不会轻易动武,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蝶舞衣失落地点点头:“唉,恐怕也只有如此了。”
床上的过蓦然问了一句:“我到底是谁?是过,是城,还是魇?我的记忆怎么会这么紊乱?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城,你冷静点好么?待会儿,我们定会将你的过去,理清楚的。”蝶舞衣紧握过的手,安抚他的情绪。
蝶舞衣确有几分本事,很快,过便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遇到了娘亲怀抱一般安静了下来。
妃月站在窗口,背对着大家,没有人看得见她此刻的表情,但,她的心里,想必非常难受。也难得她竟如此坚强,从头到尾,都没有于人前落泪,更未有责怪蝶舞衣与过的任何人。玄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总觉得是过的错,就算他与蝶舞衣相爱在先,如今他也不应该如此对待妃月。至少把事情说清楚,给妃月一个合理的交代。
“蝶姑娘,要弄清楚过的身份之谜,既然你认识他在先,那么可否请你先讲?”
蝶舞衣点点头,那段过去,并非不堪回首。要她说出来,亦不难。只不过多费一点口舌罢了。
他和她的一切,是从四年前的一个秋天开始的,秋天甫至,万物正渐渐丧失生机。瑟瑟秋风路过,带来了片片血红的枫叶,那枫叶的颜色与殷红的鲜血交相辉映,美的有些残酷。是的,残酷!在这条通往山崖的路上,已经陈尸百多,这些人,全都是她杀的,同样的她亦付出了不菲的代价。血染彩衣,更添一分妖冶的美,但美亦救不了她的命。还有数百个手持刀剑的人步步紧逼,她已经太倦了,握剑的手已止不住微微颤抖。她亦明白,今日是绝对逃不过他们的手心了,那么就让她在死前再拼命搏一回!
这一搏,又是数十人丧生她的剑下,但她的身上,亦再度多添伤痕。更糟糕的是,她的剑也在这一搏中,脱手而出,坠下山崖。失去了兵器,她便再无反抗之力。既然如此,那她唯有一死,以保冰清玉洁之身。心念甫决的她猛地往后一退,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往崖下坠去。崖高百丈,但这些人依然害怕她不死,遂将手中的兵器掷出……
身形急坠的她,难熬身体疼痛的她意识迅速模糊,隐约之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喊:“姐姐!”
一把剑从她腹部穿过,坠下百丈山崖,谁会相信,她竟然还没死?此刻的她正躺在一根细小的枝桠上,这根枝桠这么细,真不明白它是怎么承受住她下坠力道的?
她一醒来,便感觉浑身酸痛无比,腹部那一把剑,更提醒她绝不可妄动,如果从枝桠上摔下去,那把剑很有可能要了她的命。她强忍剧痛,准备拔剑。
这个时候,在她身下传来一声叹息:“唉,为什么伤成这样了,还不死呢?”是谁?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蝶舞衣无心理会,保命要紧。
那个叹息的人又说道:“你可知道,我已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蝶舞衣有气无力地问到:“你等我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死不死!”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在这里?更重要的是,他何以要在这里等一个小时,看她死不死?他想杀她救她都无需等一个时辰吧?
“那我如今没死,你是不是要送我上路?”
“不,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送你上路?”
这可奇了,蝶舞衣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问到:“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人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在看天意。”
蝶舞衣还想问他看什么天意,身下的枝桠已经因为承受不住她的重力而断裂,完了。这是她最后的一个念头,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被这个人害死。冤。
蝶舞衣未免太悲观了些,因为这个看天意的人已经出手相救,她的身体并未坠地,而是坠入了他的怀中。他的怀抱柔软如水,不,应该说,比水更软。软得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停止了坠落。蝶舞衣不禁抬眼看了一眼这个接住他的男人。这个男人并不算美男子,在他的身上,无处不散发出一种野性,与其说他是一个人,倒不如说他是一头兽来得恰当。这个有着黝黑皮肤的男人正是过,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他有一个不是名字的名字。
过本想对她一笑,表示善意。但看她伤得很重,他又怎笑得出来?他终于还是没笑,亦没说什么,而是抱着她,缓缓前行。
“你要带我去哪?”因为失血过多,蝶舞衣头脑又开始变得昏沉沉,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过答道:“放心,我会顺应天意,救你一命。”
蝶舞衣闭上眼,她的声音愈加无力:“天意?”
“嗯,我在崖下碰上你,这必是上天安排的,但我犹有一件事不明,那就是上天安排我遇上你到底是想让我给你收尸还是让我救你?”
这就是他在树下等一个时辰的原因吗?唉,她怎么会遇上这样一个人?蝶舞衣终于沉沉睡下,她怎么对他放得下心呢?
过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已经是山谷的尽头,在这尽头,草木更加繁茂,花香更是扑鼻而来。在崖壁之上,到处都挂满了藤蔓,这藤蔓相互缠绕,形成一面诺大的网,在这藤蔓网和崖壁之间形成了一个夹角,过的小木屋就藏在这里。
过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这些年,大多都是他一个人度过的,外面的世界是怎样,他不知道,亦从来没有打算离开这里出去看看。他相信天意安排了一切,所以从来不对生活提出新的要求。蝶舞衣的出现无疑将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
他非但武功不错,还有一双回春妙手。那一夜,他保住了她的命。
直到天明,蝶舞衣才缓缓醒来,她揉揉惺忪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里。而这房里只有一张床。她急急地掀开被子,一张美丽的脸迅速变得煞白。虽说她的衣服还裹在她身上,可是肚子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这说明他……
蝶舞衣正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的时候,过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蝶舞衣一看就气得七窍生烟,这家伙一定是昨晚占了她便宜,所以才笑成这样。气极的蝶舞衣看到伤到自己的剑正搁在床边的桌子上,未经多想,她便已衣带将剑拉到手中,然后对他无情地刺出一剑。她一动,肚子上又传来一阵剧痛,但她杀意已决,根本就没把这点疼痛放在心上。眼见她一剑刺来,过便已手中的盆来挡。盆中的热水自然而然泼了她一身。
蝶舞衣还想发作,过已将她手中的剑夺走。“你这个人好不讲理,我救了你,你怎么还想杀我?”
蝶舞衣气冲冲地答道:“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不杀了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过一脸无辜地表情,仰着头对天说道:“老天,这一切不都是你安排的吗?你让她坠下来,又刚好让我碰上,不就是想让我救她吗?怎么今天她要杀我,你也不吱声呢?”
“天意?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做的,都是顺应天命,理所当然的啰?”听到这话,蝶舞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对呀!如果不是这样,那老天为何不安排你早点醒来阻止我?”他竟然这么说!真是气死她了。可她再气,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反驳他的话。只得吐出两个字:“歪理!”
“先不跟你说这么多了,你不觉得自己全身湿透了,应该处理一下吗?”
是了,她方才一时气愤,怎么会忘记了这件事?她还被他泼了一身水呢!虽说那是热水,可是现在可是秋天,这里又是阳光难至的深谷,比一般地方寒气更甚,过一说,她便止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好冷!
过一边退出小屋,一边说道:“在床边有我的衣服,你暂时先穿上,别要再受风寒了,不然对你的身体很不好。”蝶舞衣听力不错,她知道过已经走出有点远,但这小屋根本就没有门。要是她现在换衣服,他突然折返怎么办?心中有所顾忌的蝶舞衣未坚持多久,寒气就已从她皮肤的毛孔中侵入,好冷啊!
一想到昨晚的事,蝶舞衣气愤之余,更多地还是无奈。事已至此,纵然她千般不愿,亦于事无补,既然如此,又何必让自己多受苦难?想到这里,蝶舞衣以最快的速度更衣。要是这臭小子敢趁机闯进来,她必和他拼命。但过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坏,在她更衣的这段时间里,过在屋外生起了一堆火。耐心等她出来。
蝶舞衣毕竟重伤未愈,她的衣服才脱到一半,就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无法站稳的她重重地摔倒,打翻了一堆东西。本来守在火堆旁的过,顿时闻声赶来。他的前足刚踏进门,就听到蝶舞衣故作坚强的吼了一句:“不许进来!”
过没有理会,他一进来便已看到蝶舞衣的腹部,一股殷红正在迅速扩张领地。“伤口都裂开了,怎么不早说?”
蝶舞衣还想赶他出去,但终究还是力不从心……
这一次昏迷,直到傍晚时分,她才醒过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门前的空地才能被阳光照到。蝶舞衣醒来时,过早已把她的衣服烤干了。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边。想到自己又一次衣衫不整地被他看见,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老天,你怎么要这么折磨她呢?
“夕阳无限好,你不出来看看吗?错过了,就只有等明天了。像你这样被人追杀,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明天。”
过的这番话正好说到了蝶舞衣的心声,江湖如此险恶,她本也不想卷进来的,她跟许多人一样都是为了一个仇字,而陷入江湖的纷争之中。蝶舞衣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缓缓步出小屋。此时的阳光并不强烈,却很温暖。霎时之间便已驱走了她浑身的寒意。
“谢谢你救了我。”蝶舞衣竟突然跟他道谢,这一点倒让过感觉意外不已。
“怎么?不怪我了?”
“不管怎样,你都是为了救我,我本不应该怪你的,只是有些事让人难以接受,一时之间难免失去理智。”蝶舞衣的话语中难掩失落之情。
过别有深意地瞧了蝶舞衣一眼,她的确比自己想象中要成熟得多,像她这样的人,又会为了什么事,落到如今地步?“好,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救你一命。”
“我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蝶舞衣说道。
“是吗?可否说来听听?”过懒洋洋的以双手枕着后脑躺在草地上,金色的阳光在他脸上镀下一层金黄。
“你说你在树下等了一个时辰,是为了看天意,其实你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救我对吧?你害怕救的是一个女魔头对吗?”
过但笑不语,有些东西本就无关紧要,又为何定要刨根问底呢?
“我姓蝶名舞衣,你呢?”
“我有一个不是名字的名字。”
蝶舞衣不禁莞尔一笑:“你这个人真奇怪,世上哪有不是名字的名字?”
“有的,”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从小就是生活在深山老林中的一头兽,过着茹毛饮血,弱肉强食的生活,直到五岁的时候,我连话都不会说。直到有一天,我师父收留了我,从那一天开始,我才有一个勉强算得上家的地方。我的名字就是师父取得。那一天,他正在房里读书,心血来潮的他指着竹简中的一行字说道,这么大了,你还没有名字,为师今日便给你取一个不是名字的名字——兵临城下。”
“你师父既然会读兵法,又怎会给你取一个这样的名字?”蝶舞衣有些不信。
“那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不是人的人,所以我的名字,也应该是个不是名字的名字。”过终于还是表现出些许无奈。
“你怎么会说自己是一个不是人的人?难道就因为你自己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吗?”蝶舞衣无意刺探别人隐私,她只是觉得过应该有些心事要说。
许久,过才突然问了一句:“你不觉得五岁之后还能学会说话的人颇有些怪异吗?”
“怪异?怎会!这样的人必定是非常聪明的人,若荒废在这些地方,实在可惜。”蝶舞衣替他惋惜,过却不以为然地答道:“把一切交由命运来安排,你不觉得人可以更快乐吗?”
“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如今的世道,便不会这样乱了。也许我应该离开,否则一定会将你宁静的生活破坏掉。”
“你就算走了,他们找到这里,也会认为是我把你藏起来了。留下来吧,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总有它的原因。”
就这样,蝶舞衣留下来养伤,过去了两天,这里依然宁静。也许是因为他们认为她已经死了,也许是因为这里太过隐秘,他们还没找到这里。但蝶舞衣总是提心吊胆,生怕那些人会突然找上门来。她不怕死,却害怕给他带来麻烦。但事情总难如愿,第六天的时候,他们隐居的小屋被发现了。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杀手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杀气将四周数里以内的鸟儿都惊走了。
“你还有伤,让我去应付他们。”过对蝶舞衣说道。
“只要我一出去,他们便会放过你,你又何须插手?”蝶舞衣说着已经朝门外奔去。没想到过却从后面制住了她的穴道。
“你放心,我绝不会有事的。”过自信满满都走出去。她亦不知道过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见他那样自信,心中总算有几分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