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烧死我吧,这样被烧死,然后我的每一寸肌肤化为灰烬,浮在花池镇的空气中,也好过那难熬的羞辱。
可是,我真的不是妖精……
唇边有清凉的水漫进喉咙,胸中燎人的气息瞬间化到了九霄云外。
梦境里兵荒马乱,不成章不成曲,到最后只剩马头琴安静凄婉地唱。
睁开眼时,虚弱的千夏看到了花,恍然回想起昏迷前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终究是花救了她。
记忆便顿然清晰了起来,连那火烧的疼痛都触得到般。
火苗在带头少年的手中蹿到她脚下的干柴,不消得几秒,便窜得老高。
而此刻,花出现在一片火光中,他神情焦急生气,只用手指一点,脚下的火苗竟凝结成了冰霜。而那些作祟的少年,全抱头逃开,高声呼着:“鬼啊!”
“花,你是神仙么?”千夏煞是兴奋地抓住花的胳膊,一面感激一面觉得他可真的是英雄啊。
花依旧不笑,但言语温和,却反唇问道,为何我不是妖怪呢?
千夏一下愣住。
花的嘴角有了新月般的弧度。
“我只是会些魔法而已。”
单纯如千夏,眼里又由黯淡绽出了歆羡。
“好厉害啊!”
“你要不要学学?那样,他们就不能随便欺负你了。”
千夏的笑容凝固住,似乎是犹豫了一番,许久才说,还是不要了吧。
“为何不要?”花好奇而问。
“不敢欺负又如何,可在他们心里,我就是妖精了。若习得这法术,反倒更是被抓到了把柄。”
“你不恨他们么?”
“不知道。”千夏笑着摇摇头。
望着这少女天真的神色,花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无奈地骂了句,笨蛋。
苏千夏,你真是个笨蛋啊。
“花,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花池镇呢?”
“还有啊,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呢?”
千夏喋喋不休地问着,花望着她看起来愈加苍白透明的身体,知道花魂就会破体而出了。而今日的烈火,更是催化了一番,心里,顿然酝酿出了几分心疼了。
这次千夏在离开花的小屋时刻意地留意了路途,并告知花,她一定还会来做客的。
花似乎犹豫了一番,到底没有做声。
次日,千夏早早起来,拜托婆婆教她做了草莓蛋糕,便心情甚好地挎了篮子出去。
路途中遇到那几个曾对她而言相向甚至动手伤她的少年,他们惊吓般地躲过去。千夏内心里涌出不知名的味道,似乎是有惊无险,内心里却也有难过。
花的小屋依旧笼在一片雾色中,看起来格外曼妙。
进了屋,千夏声音愉悦地喊着花的名字。
“花,我带了草莓蛋糕给你吃噢!”
花回头看向她,声音冷淡,我不喜吃甜。
千夏愣一下,既而又扯开笑容,不喜欢吃甜啊……那么,这个呢?
又变魔术般从兜中掏出两个烧得金黄璀璨的烧饼来,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到花说:
“我不要吃。”
说罢他将她的手推了开去。
明明是看到他的眼里有嫌恶的表情,千夏却觉得难以置信,道:“你不饿么?那么……”
“你走吧。”花不再看她。“不想见到你。”
“花你怎么了……”带了些哀求地询问着,千夏想刻意过滤了那些被自己觉察的对自己的厌恶。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呢?”
昨日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呢?她眼角顿时噙了泪。
“是的。讨厌你。”
“讨厌我吗……像他们一样讨厌我吗……那为什么,要救我……要帮助我呢……”她尤是不解,以为终于可以有个说话有个可以珍视自己如婆婆般的朋友了,原来对方也是讨厌自己的呀。
“救你也只是看你可怜!”花似乎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
而此刻的千夏变得异常平静:“在花的眼里,千夏只是个可怜的家伙而已是不是?我知道的……但是,花,你在千夏的眼里,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噢。”她平静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花听闻她跑开的声音,转过身来,满脸是忧伤的神色。
对不起……很重要很重要的……但是……我不能心软,不能对你动情。
你不过是一株梅花魂寄体,为什么,我的心会那么疼痛。
他忍不住,终于跟着那身影,跑出了小屋。
千夏终于抑制不住,蹲下来哭出声。
“我不知道我那么讨人嫌恶……我以为,天地间除了婆婆,还是会有人认可我的……我以为他出现了,但终究只是幻觉,他的所有关心帮助,只因我是可怜而已……我依旧是那个被所有人排挤被他们以为是妖的人儿而已……”
花在树下,听到少女带了极度悲伤的哭腔,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出来。
8月15,月圆之日,即是带回花魂之日,不可逾期……8月14夜。花收到了催促的口信。
此刻他听到门口有啜泣的声音,似乎是千夏,心弦像是被揪了下,急急地打开门。
只见千夏蜷缩着身子,哭着靠在门前。
心疼的神色,在说话时被换上冷淡:“你怎么了。”
千夏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来,眼睛已经肿得如山核桃一般。
“婆婆去世了……她完全没有征兆地就离开了我……他们说,是我克死了婆婆……放火烧了我的家,并且要将我也烧死……对不起……花,我不想打搅你……但是,我真的无处可去……”
见花不说话,她脸上露出更加悲伤的神色来。
“我必然是知道,花你是不希望我出现的,我是如此的不详……我这便走就是……”
“不要!”花脱口而出,按住她的身子。
“我晓得我是扫把星……妈妈生下我来便去世了,婆婆……也因为我……”
她将头埋到臂弯里,难以掩饰的难过。
“不是因为你……”花大声说,“你才不是扫把星……婆婆的去世是因为人总有生老病死啊……怎么能因此便全都赖到你的身上呢?而千夏你的妈妈……”他突然顿住。
难道要告诉你,你是梅花魂体么?凡是梅花魂体,将在16岁前被萃取梅花魂而死,而未被萃取梅花魂的人儿,将将这魂传给下一代,而在生下小梅花魂体时,她便会立即死去。难道要告诉她,他此番找上她,就是为了将她体内的梅花魂引走去做仙池生长的原料么?只是为了夺取她的魂魄而救她的性命,但终究,还是要取她的性命啊!
此刻的花,内心诸多纠结,只想好好抱一下她孱弱的身体,这如瓷娃娃般脆弱又如水晶般剔透单纯的苏千夏。
“对不起……我就要离开了。”花不再看她。
“花你要去哪?”千夏惊呼一声,“如若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不是的……”他摇头。“我走以后,你可以住在这里。”
“那可不可以晚一天再离开。明天,是我16岁的生日呢。”
婆婆离开了,我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花,只剩你了。尽管你不喜欢我,甚至可能讨厌我……“我现在就得离开了。”花突然抓住千夏的手,“千夏,我送你一样礼物好吗?”
千夏灿若星辰的眼好奇地眨了下。
千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将你的梅花魂引入我的身体,用我去萃取梅花魂来作药引,而非你……我亲爱的千夏,你一定要幸福……花渐渐透明,而此刻的少女,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这里是哪儿呢?
千夏揉揉太阳穴。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推开窗,看见东边升起一轮太阳,窗外的梅花突然在夏日盛放。
她便惊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