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家祠的前面,早已搭起一座五层楼高、张灯挂彩的大牌坊,四周是一百多间高大的临时席棚,供开酒宴用。
席棚外侧,用木头搭起一座大戏台,由南派伶人演出,供高桥四乡百姓观看;席棚内侧,另搭一座富丽堂皇的戏台,由京派名伶与南派名伶合演。
这天,上海邮政局驻高桥支局还在这里设了一个临时站点,赠送来宾每人一套印有“杜祠落成典礼纪念”的信封信纸,并加盖红色“庆祝杜祠落成典礼”的纪念邮戳,给典礼平添了不少隆重气氛。
一位日本领事赞叹说:“杜家祠堂祀典,如此壮观,真不亚于王侯之观。”下午三点,堂戏开锣。
在张灯结彩的大牌楼前,有一片广场。广场北端搭起大戏台,南伶们为高桥乡亲表演。在席棚里面的精巧戏台上,由南北名伶为贵宾演出。两处戏同时开演。
戏演到入晚,暮霭四合,大摆筵席。祠堂内酒席款待贵宾。祠堂外席棚,招待当地亲朋,邻村故旧。肥鱼大肉,全是浦东风味。
6月10日,举行了杜氏祖宗牌位入祠公祭典礼,由吴铁城、刘志陆、宋子文的代表宋子安,孔祥熙的代表许建屏,何应钦的代表何辑五执祭,国府中将参军杨虎代表国民政府及蒋介石致词。
吴淞要塞鸣礼炮二十一响,参加典礼的有一万多人,其中有各地军政大员、帮会头子,上海工商、金融界头面人物,以及法国总领事、日本总领事和驻军司令,公共租界警务长及法租界总监等。
举行公祭典礼那天,上海邮政局杜祠临时支局还发放了一万多枚纪念徽章,凭徽章可看戏吃饭。饭开三天流水席,每次摆一千桌宴席,酒池肉林,杯盘狼藉。杜月笙为这次典礼花去银元数百万,三天中仅鸦片就抽掉了八千多两。
宴席开三天,戏也连演三天,参加演出的有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马连良、言菊朋、荀慧生等等,全都是名角。
这场轰动一时的杜祠落成典礼,被看热闹的市民称为上海空前的“大出丧”。
民国以来,上海曾有过几次耗资巨大、场面壮观的丧礼,如大官僚买办盛宣怀的出丧,外国“冒险家”哈同的丧礼,宋子文母亲的丧事等,但这些丧礼与杜月笙的“大出丧”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足见当年帮派头目杜月笙在上海滩是何等威风。
为了使读者更清楚地了解这次“大出丧”的盛况,我们把这次送匾额、写祠堂记以及演出的名伶剧目等情况再介绍一下。
杜月笙得到的匾额中有代表性的有:
“孝恩不匮”
——国民党委员长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贺。
“好义家风”
——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张学良贺。
“世德扬芬”
——军政部长何应钦贺。
“干国栋家”
——司法院长王宠惠贺。
“光前裕后”
——警察总监吴铁城贺。
“同仁尚德”
——前大总统徐世昌贺。
“俎豆千秋”
——前大总统曹锟贺。
“望出晋昌”
——前临时执政段祺瑞贺。
“武威世承”
——前北洋将军昊佩孚贺。
“武库遗灵”
——国学大师章太炎贺。
“源远流长”
——监察院长于右任贺。
“东方望族”
——法国驻沪领事甘世东贺。
“明德之后”
——日本驻沪日军司令坂西利太郎贺。
除此匾额之外,还有国学大师章太炎润笔的洋洋千言的《高桥杜氏祠堂记》:
杜之先出于帝尧。夏时有刘累,及周封于杜,为杜伯。其子隰叔违难于周,适晋而为范氏,范氏支子在秦者复为刘,以启汉家。故杜也、范也、刘也,皆同出也。杜氏在汉也,有御史大夫周,始自南阳徙茂陵。自是至唐世为九望。其八祖皆御史大夫。惟在濮阳者祖七国时杜赫,自江以南无闻焉。宋世有祁公衍,实家山阴,江南之杜自是始著也。
高桥者,上海浦东之乡也。杜氏宅其地,盖不知几何世?其署郡犹日京兆。末孙镛自寒微起为任侠。以讨妖寇,有安集上海功,江南江北豪杰皆宗之。始就高桥建祠堂,祀其父祖以上,同堂异宝之制,近世虽至尊犹然。故诸子庶不立别庙,独为一堂,以照穆叙群主,盖通制然也。
凡祠堂,地以待设塾及图书馆,所以流世泽率后昆也。余处上海,久与镛习识。祠成而镛请为之记。夫祠堂者以上具岁时之享,下使子孙瞻焉,以推其室家者也。杜氏在汉唐,其为卿相者以十数,盛矣。上推至帝尧,又弥盛矣。虽然,自尧之盛,尚不能覆露其子,使袭大宝,其余属登公辅,赐汤沐之邑,曾微百年,后之人至不能指其先世里居所在,此镛所知也。
为子孙者,岂不在于自振拔乎哉?
和以处宗族,勤以长地材,福倍汉唐盛世可也。称不朽者,惟立德立功立言,宜追观杜氏之先,立德莫如大司空林,立功莫如当阳侯预,立言莫如岐公佑,其取法非远也。镛既以讨寇有功,其当益崇明德,为后世程法。然后课以道艺,使其就文质,化为畔谚,以企于古之立言者。有是三者,而济以和宗教,劝地材,则于守其宗礼堂也何有。不然,昔之九望,奄然泯没于今者七八矣。虽有丹楹之座,究九州美味之乡,其足以传嗣者身几何?吁!可畏也,道记之云尔。
公祭典礼时,杨虎代表国民政府和主席蒋介石宣读颂词是:
诗咏祀事,典备蒸尝,
水源本本,礼意綦详。
敬宗收族,德在无忘,
激波秕俗,秉兹彝常。
元凯之家,清芳世宗,
孝孙有庆,服先食旧。
任侠好义,声驰遐迩,
济众博施,号为杜母。
肯堂肯构,实大其宗,
爱建新祠,轮奂有容。
簋簋既饬,锵济攸从,
式瞻枚实,介福弥隆。
大门外石牌坊前的大牌楼上,镶入蒋介石手书“孝恩不匮”匾额的复制品,两旁悬着监察院长于右任撰的贺联:
春酒荐楹阶,此地南天唐丰曲;
家门振旌节,经久纬王晋王西。
杜氏祠堂落成典礼的戏目有:
6月9日:
天官赐福——全班合演;
金榜题名——由徐碧云、芙蓉草、言菊朋、金仲仁合演;
鸿鸾禧——由荀慧生、张春彦、姜妙香、马富禄合演;
百花亭——由雪艳琴演;
汾河湾——由张藻宸、尚小云合演;
打花鼓——由肖长华、马富禄、华慧麟合演;
芦花湖——由程砚秋、王少楼合演;
落马湖——李吉瑞、小桂元合演;
龙凤呈祥——由梅兰芳、杨小楼、马连良、高庆奎、谭少培、龚方甫、金少山、肖长华等合演。
富贵长春——全班合演;
八百八年——王晓籁、袁履登客串;
空城计——郭继方演;
宇宙锋——季小姐客串;
群臣宴——孙化成演;
杜月笙为家祠落成举行南北京剧院大汇演,请了京、沪两地几乎所有当红的京剧名家,可谓史无前例。上海人所谓“杜先生的面子”由此可见庆顶珠——小杨月楼、王庚严合演;
状元谱——张藻宸、小桂元、金仲仁合演;
玉堂春——高庆奎、张春彦、芒英、姜妙香合演;
烛影记——程砚秋、黄大元合演;
捉放曹——王少楼、金少山、张春彦合演;
长坂坡——杨小楼、雪艳琴、高庆奎合演;
红鬃烈马——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马连良、龚云甫、雪艳琴、黄大元等合演。
6月11日:
满堂金红——金碧玉、杨鼐侬、彭春珊、马佩云合演;
岳家庄——小杨月楼、小奎官、蒋宝印合演;
琼林安——言菊朋主演;
战宛城——麒麟童、荀慧生、刘奎官、金仲仁合演:
取莱阳——马连良、金少山主演;
取帅印——高庆奎主演;
花木兰——徐碧云主演;
马蹄金——尚小云、龚云甫、黄大元合演;
林冲夜奔——李万春、蓝月春合演;
二进宫——梅兰芳、谭小培、金少山合演;
卧虎沟——李士瑞主演;
弓砚缘——雪艳琴、姜妙香、雪艳芳合演;
忠义带——程砚秋、谭富英、王少楼合演;
八大锤——杨小楼、马连良、刘砚亭合演;
五花洞——梅兰芳、荀慧生、金少山、程砚秋、尚小云、高庆奎合演;
庆赏黄马褂——麒麟童、王英武、赵如泉、刘汉臣合演。
从上面我们所列出的名单、颂词及剧目可以看出,杜氏祠堂落成典礼之铺张,之繁荣,在旧上海是少有的。
所以,当黄金荣看到杜月笙开办的杜氏宗祠之盛况,感到自己的日落西山和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麻皮金荣不得不佩服这个往日门徒今日师弟之显赫的地位……
但黄金荣并不服输,他要在上海滩做最后的一搏。想到此,他不禁说出声来:“去年那小子回到浦东外高桥买了五十亩地,修了一座祠堂,轰动全国,难道黄金荣真不如这小徒弟了吗?我——不——相——信!”
“对,师父,咱就建个祠堂。”龚天健也硬气起来。
“不!要建就建座大的!”
”那……”
“建座花园。”
“对,对,还是师父想得周到,要比就得超过他,还是花园气派!”龚天健也乐了。
当天,黄金荣就在实地勘察起来,左指右指,把偌大的一块地盘用手在空中划了出来。回到家第三天,手续便办好了,将六十亩的土地全买了下来。
听说黄金荣要造花园,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们无不闻风而动,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忙着去借钱进贡。少则四五十元,多的千元以上。
据记载,杜月笙捐五千元,金廷荪捐四千五百元,张啸林捐四千元。一时筹到的款子,竟高达三百五十三万银元,付去全部花园建造费用以外,尚余几万银元结余。
建造工程自1931年动工,是年11月17日竣工。
花园验收合格后,黄金荣亲带一帮人马,来此视察参观。
花园朝南的正门三间房子,屋上是桶瓦泥鳅脊背,檐下配上两扇红漆大门,左右两边一色雪白粉墙,门前是白石阶,阶前虎皮石砌成平地。
在气派的园门上面,镶上一块龙飞凤舞的匾额,上书:“黄家花园”。这四个字据说是旅居上海的著名书法家朱复戡先生所书。当然,为了“黄家花园”的称谓,黄家还闹起一场轩然大波的矛盾,什么矛盾呢,容我们后面再说。
汇丰洋行大班的住宅进入正门,迎面又是三进房子,黄金荣后来把中间一座大厅取名为“四教厅”。厅前陈列着一堂樊石八仙,厅内当中供着福、禄、寿三星,两旁分列着十二把红木大交椅,四壁挂着黎元洪、曹锟、徐世昌等送的匾额。
出了二进房子,是一所大院,但见满园清泉淙淙,行行绿柳飘拂。绿荫中,殿阁飞檐鎏金;荷萍后,长廊漆朱画绿,景色宜人。
西厅高悬“俎豆千秋”。座椅后,依十丈屏风,画猛虎啸月,更使此堂威严。再步入后院,看阳光透柳照碧池,秋荷亭亭玉立,鱼儿穿梭游弋。
沿卵石斜径,进月亮门,早闻淡淡花香,登阶人厅,藤编铺地,中又置红毡地毯。沙发铺床,绫罗幔帐,映湖蓝四壁,更显得舒适宜人,富丽堂皇。
此后厅,各有门通三处,由曲折长廊相接。众人出此而沿廊漫步,看会议厅、公事房、汽车库、迎宾处,大小中西餐厅。
在护卫处的四周,又分别散布着“明净斋”、“消闲堂”、“聚贤居”、“武威厅”、“世德居”、“忠孝房”。黄金荣把此处当成了居家会客的佳处。
却说为了“黄家花园”的称谓,黄家闹了一场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呢?
有一天,黄金荣回到钧培里,只看到几个门徒颤颤兢兢,站在客厅的角落里,而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则双手叉腰,横眉怒眼。
黄金荣知道家里又出事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跨人客厅,见地上一张宣纸己被撕成四半。麻皮将纸捡起,拼在一起,一看是朱复戡先生题的“黄家花园”四个字,顿时愤怒了:“谁撕的?”
原来龚天健秉师父旨意,用五十块袁大头,请朱复戡先生题好园名后,送回钧培里。适逢黄金荣去参观花园,便送给了林桂生,让她先过目品赏。
林桂生摊开这宣纸一看,顿时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双手抓住宣纸横竖一撕,掷在地上,而后叉开十指,咬牙骂道:“黄家花园,哼,黄个屁,没有老娘,你抖得起来?我偏要叫它为林家花园……”
黄金荣听知此事,火冒三丈,大骂道:“你这个烂婊子,骨头痒了?”
“我是烂婊子,你个麻熊,瘪三,没有我,你有今天……”
自从招赘到林家以后,黄金荣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有时搞其他女人,桂生发火了,黄金荣便找人转转弯子。但这一次,他忍受不了了。
“这花园就叫黄家花园!”
“不行,你是上门女婿,一切家私都该是姓林的。”
“要是没有我姓黄的,你能住得起洋房,用得起汽车,造得起花园?!”
“没有我的帮衬,你麻皮有今天?”
两人互不相让。
“这花园就叫黄家花园!”
“叫林家花园!”
“叫黄家花园,定啦!”
“黄麻皮,今天我告诉你,你要是硬下去,老娘就永远不回来了!”
“我就这么叫,你不回来,我不拉你。”
当夜,林桂生打开了银箱,将金银珠宝全部装进自己的手提箱里。原有的私蓄她早已存进了外国银行。
第二天一早,林桂生叫了辆汽车走了。她又在摩西路买了一幢楼房,此后再不与黄金荣相见,也不许人再提黄金荣的名字。直到1981年春,林桂生才死去。
林桂生前脚迈出大门,黄金荣后脚就把管家大权,全部交给守寡媳妇李志清。
据黄宅的佣人说,那天晚上,黄金荣拿着一串钥匙交给李志清,然后就把她往床上按。
“老骚货!”李志清在他的光脑袋上敲了一下,就顺从地躺下来了。
李志清当家以后,先后领养了两个儿子,大的叫成法,小的叫成德,还领养了一个女儿,叫黄悦明。
解放初,大儿成法和女儿黄悦明同他们的养母李志清迁居香港,小儿子成德是新华影片公司老板张善琨的女婿,他留在了上海。
1931年11月18日是个黄道吉日,从清晨起,漕河泾一带就热闹起来了,靠近花园的两旁路上,馄饨摊、糖粥担、五香茶叶蛋摆满了路两旁。
早上八点钟,在嘀嘀嗒嗒的唢呐声中,从汽车里抬出一块黑底金字的长方匾,上书“黄家花园”四个大字,四周用红绸带子扎着,在当中还束了一朵大花球。放过三声“高升”后,便在噼噼啪啪的“百响”鸣放中,将这园名大匾挂上大门额顶。
过了半小时,一辆黑色轿车开来,门前一队吹鼓手立刻鼓起腮帮子,挣红脖子拼命地吹打起来。
车子在吹打声中,徐徐开进大门,在小道上滑行一段以后向西一拐,又往北开了一箭之地,嘎地一声停在花园中的一个大厅前。
一个仆役匆忙上前拉开车门,黄金荣身着长袍马褂,弯腰下来。之后是龚天健和俞永刚两人抬着一方大理石碑面,石面上镌刻着几个鎏金大字:
文行忠信
——蒋中正题
黄金荣双手扶着石碑面,倒退着身子,将它迎进厅内,供在上方。
后来,这块匾额被镶嵌在厅右边的六角亭上。
这个大厅,黄金荣命名为“四教厅”,取蒋介石“文行忠信”四个字的教诲意思。这厅的建筑,仿造丛林大雄宝殿的样子,厅前陈列着一堂樊八仙,厅内当中供福、禄、寿三翁,两旁分列着红木大椅,墙壁上挂着社会名流等人送的匾额。
这一天,各界人士纷纷前往祝贺,黄金荣特意命人制作“黄家花园民国二十一年落成纪念”证章遍赠贺客。
在此次落成大典上,张啸林担任大总管,调度一切事务;杜月笙负责总招待,招待诸路来宾。应邀前来的,有上海国民党的军政要员和各巡捕房的头脑,以及黄金荣遍布上海的徒子徒孙。
开宴前,黄金荣委派张啸林为代表,念了花园落成词:“本花园之落成,愿望本人晚年避嚣颐养之所,草草工竣,未臻完美。多蒙在座诸位关注备至,并亲自光临,深为感谢。更蒙蒋总裁在戎马倥偬中莅临是会,实为本人之万幸!兹值国家多事之秋,不敢过于铺张,有慢及此,备有薄筵,聊尽本人东道之谊。”
张啸林读罢落成词后,乐队奏起迎宾曲,在执行人员指引下,一齐分档入席。宴会罢后,大厅上接着演出堂会戏,由南北名伶主演、合演。
黄家花园落成后,每年的立夏以后,黄金荣便迁往花园歇夏,在北面的别墅里避暑,一直到8月秋凉后,再回到钧培里本宅。
在花园里,总有一批游手好闲的门生,最常见的有龚天健、陈福康、鲁锦臣和“夜壶”阿四,他们成天陪着他碰铜旗、挖花牌、抽鸦片,消磨时光。
黄家花园建成后,也成为黄门弟子聚会议事的重要场所。几乎每个星期日,黄门弟子都会不邀而集。每到农历正月十三、五月十三和九月十三,都要在园内的关帝殿聚会,一般的黄门弟子更是云集,各出十元到漕河泾花园聚会,中午就在那里聚餐,游玩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尽兴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