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吴佩孚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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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当年秀才变军王,官场杀场任徜徉(6)

“中国时事问题,以废督裁兵最为重要,此固余(指吴佩孚)数年来的主张,裁兵一事,非真正统一之后,不能完全实行。但豫省以赵倜之乱,已将其部下裁撤九十营,又因此次奉直战争,奉军丧失原驻北京之第十六师及暂编第一师、损失至七八成,此为由战争而收裁兵之实效者。次谈山海关方面之奉直战争谓(五月)十七日已订停战条约,奉军开始撤退,此事系因战事延长,则阻碍交通,中外人民蒙极大之不便,故欲早日实行媾和,而从中尽力之结果。又言对于张作霖之处置,谓以收拾时局之故,姑以不严加究办为方针,倘张氏极力反抗,则决意破坏奉系之根据地。因对豫督赵倜,曾取宽大之处置,故对于张氏仍应取同等之态度。吴氏不就陆长之职,因以尽力于极力裁撤各军为方针,故俟山海关方面战事定局之后,即回洛阳,始终自居军人不干政之原则。”

事实上,国际舆论,也有鉴于此,咸认为处在生死关头民国十一年的中国时局,由于吴佩孚之大获全胜,可能获得转机,五月十日的东京《读卖新闻》上一篇《奉直战后》的社论,即可作为持此论调者的代表:

“吴氏大获全胜,同时复有无上之机会,吴氏处事之道如何即为中国将来祸福之分歧,实吴氏与中国国民今兹正当生死关头。固持武力主义,是为蹈袁段之覆辙者,吴氏此时惟毅然舍弃武力主义,实行民主政治,计应善用战胜之地位及机会,以军人不干政为根本原则,从事军民分治,裁兵废督,树立统一政府,召集国会诸端。因此之故现在无论任何势力,均须并不偏倚,并扫除一切恩怨,使南北各代表参加,从新召集国民会议,讨论上文所云之根本大计,亲自拥护此种国民之运动,则和平统一之大业达其目的,其易将非意料所及。吾人为邻邦中国国民之利益幸福起见,切望吴氏决定意见,选择应行之道焉。”

中华民国十一年六月以后的国运,是否果有一线光明之望呢?君不见,民国十一年六月十一日,黎元洪入京就职,时在他民国六年七月一日被迫下台的四年十一个月之后,那日上午八时整,国会众议两院议长王家襄、吴景濂,国务院代表周自齐、高恩洪、曹锟代表熊炳琦,吴佩孚代表李倬章(字济臣,时任吴佩孚的参谋长)等,准时抵达天津黎府,恭迎黎大总统登车启程,一群故都显要,把面团团如富家翁的黎大总统,簇拥上了专车,当午十一时零五分,抵达北京车站。

京中人士、各界商民悬旗结彩,欢迎如仪,黎大总统一行先到东厂胡同黎氏私邸休息,十一时四十五分再自黎公馆同赴公府怀仁堂,举行“暂行大总统职权”的“就职典礼”。

这夜,黎元洪批第一件公事,任命颜惠庆署国务总理、兼外交总长。直系当权,北洋第十九任内阁,开出来的阵容,倒也相当的坚强——

总理兼外长颜惠庆

内务总长谭延闽

财政总长董康

陆军总长吴佩孚

海军总长李鼎薪

司法总长王宠惠

教育总长汤尔和

交通总长高恩洪

农商总长张国淦

但是,这个十九任北洋内阁。尽管阵容堂堂,网罗各方,却苦于人各有志,不可相强。头一位,陆军总长吴佩孚,当黎大总统十二日明令发表内阁人选,他十三日便自保定北上,入京亲贺,同时向黎元洪表明心迹,恳请辞职,他说自从战胜奉张,他立刻便和曹锟呈请罢免三巡阅使,目的即在于昭告天下,自此不再开军人干政之例。如今他一心只想返回洛阳,重整军旅,为国家保持一支武力,“陆军总长”一职,他实在是志不在此,毫无兴趣。黎元洪的答复倒也坦白,他说废督裁兵,势在必行,我正是要借重你吴玉帅的威望,请你担任这个执行废督裁兵的陆军最高长官。于是吴佩孚再三谦谢,他承认废督裁兵原是他的一贯主张,以当时情势而论,只怕他不在其“位”,从旁协助,所收的效果还要大些。

黎元洪甚以为然,吴佩孚确有诚意,他也就不再坚持,内阁名单发表还不到四十八小时,便宣布陆军总长吴佩孚辞职照准。派张绍曾继任。

直皖之役,奉张、直曹打了胜仗便忙不迭地联袂晋京,左右政局,唯独吴佩孚二度获胜,威震华夏,却远远儿地离着北京,仿佛“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到北京亲贺并辞职,一夜都不肯歇,当天晚上就要回保定。曹锟硬拖住他不让走,一来借此盘桓,商量商量今后的军国大计,二则当时山海关内昌黎一带直奉两军的冲突犹未结束,曹锟还得子玉老弟运筹帷幄,遥遥指挥。十五日北政府下令各省一律停战,吴佩孚命直军批亢捣虚,绕出长城围攻奉军右翼,直到十七日奉军方始央洋人出面议和,跟直军签订了八项和约,直奉大战,于焉宣告正式闭幕。

奉张大败,逃出关外,算是自动放弃了扬威京畿,干预政治的“权益”,同时也被迫让出了热河、察哈尔、绥远三省地盘,由北政府派王怀庆为热察绥巡阅使,取代奉系。六月二十日,东三省的省议会开联合会,通电赞成东三省统一,举张作霖为保安总司令,孙烈臣副之。七月三日张作霖召集孙烈臣、吴俊升等三省将领举行军事会议,决定对北政府保持“中立”,然后整军经武,埋头练兵,准备来日和曹吴决一雌雄,报仇雪耻。

黎元洪入京复职以前,在吴佩孚的登高一呼之下,各省督军。纷纷通电表示拥护黎元洪废督、裁兵的决定,但当黎元洪“一朝权在手,便将令来行”,带兵的督军,多一半又阳奉阴违,迟疑观望,谁肯真的立即下台?唯一宣告自行废督的,是浙江督军卢永祥,但是才只一天,便由浙江军官张载阳等通告推举卢永祥为浙江军务善后督办,“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致使黎元洪怫然不悦,暗呼不妙,讵料卢永祥改个名义,做个手脚,还算是好的咧,其他各省,对于废督裁军的呼声,根本置之不理,充耳不闻。

全国各省唯一废了督军的,是江西,因为国父孙中山先生命李烈钧、许崇智、黄大伟三军入赣,进行北伐,六月十五日江西督军陈光远,听说北伐军已抵吉安,吓得弃职而逃,正好给黎元洪得着个机会,把江西督军一缺给废了,命蔡成勋“节制江西全省军队”。

兵裁不掉,督废不了,使黎元洪诺言不能兑现,内心十分焦躁,他为了勉维北洋政府威信,只得跟吴玉帅先商议好,拿盘踞湖北武汉一带的北洋军。吴佩孚的嫡系部队开刀,他下令撤退前驻岳州和湖南的北洋队伍,责成吴佩孚、萧耀南妥办撤防及善后。吴佩孚等将这一出戏演得很像,他和萧耀南遵照命令,派张福来将各军一律调回洛阳。

七月一日,吴佩孚自保定凯归,他回到洛阳,表示他绝无权位之想,同时也在往后的一段时期,在洛阳大兴土木,扩建他的总部。——洛阳兵营,原有其鲜为人知的秘密,原来袁世凯洪宪称帝之前,曾经想到北京城里还有一个宣统小皇帝,对于若干遗老,未始没有号召力,因此他曾有过迁都洛阳之议,密令徐世昌在直隶、河南二省境内,物色一座都城。徐世昌列举彰德、顺德、许昌、洛阳四处,经过实地查勘,老袁终于决定在洛阳设一行宫,于是卜地洛阳之西,北邙山南麓,伊水东岸,划地四百万平方米,参酌日本及欧西各国的军营建筑图样,建造砖墙瓦顶的营房,工程历时年余,耗资上银一百七十万两。

这座大营房未及竣工,袁世凯已天夺其魄,一命归阴。往后在这座营房驻扎过的,先是张勋的巡防营,继为张敬尧的第七师,吴佩孚是它的第三位主人。不过,当民国八年八月吴佩孚进驻时,营房的窗楹门扉,全部不翼而飞,无一子遗,整个营房成为一座座的空屋架子,经过他三年多修补增建,经之营之,方始渐渐地恢复旧观。

第一次直奉战争,吴佩孚挟胜利余威,是中外物望,洛阳西营,访客毕集,往往一日要接见各方宾客二三十人,尤有各省各方派遣的代表,常驻洛阳,承颜接辞,光只营房便不够用了,因此吴佩孚乃在西营之东造一幢私邸,之西筑一座参谋本部,之南建一栋西式洋房继光楼,备有精美客房十余间,专供接待各方宾客之用。

接待四方宾客的继光楼落成,吴佩孚亲笔写了一副对联,挂在他的日本顾问,当年在东北共过患难的老朋友冈野增次郎房里,联曰:

得志当为天下雨

论交须有古人风

日本参谋本部利用冈野和吴佩孚的私人友谊,命他在吴佩孚的极盛时期,前来投效,期能相机进言,穿针引线,影响吴佩孚改变他的仇日心理,进而与日方合作。冈野之来,必有背景,吴佩孚心中自然明白,所以他和冈野相处,亲而不尊,虚与委蛇,一谈到有关日本的问题,他便顾左右而言他,他给冈野的差使,更难免有点委屈了这位老友——吴佩孚让冈野搬进继光楼长住,命他当一份承启迎宾的职务。

根据冈野的统计,自民国十一年七月一日吴佩孚战胜奉军,凯旋洛阳,到民国十三年九月十五日领军北上,二度对奉作战,两年一个半月期间,亲赴洛阳使署访谒吴佩孚的中外名流,日必数十起,冈野收集每日访客的名片,装满了一只一尺立方的皮箱。在此两年内来访的国内显贵,计有北政府国务总理四、各部总长十六、次长十三、全权公使三、名幕十三、各省督军省长六、各省代表六、蒙古王公一、硕儒文豪二、政客五、名门后裔四、工程师一,据冈野补充说明,凡此仅为显要中十分之一,访客中“九牛之一毛”而已。

当冈野迁入继光楼,职司迎宾承启,不久以后,日本达官显要,便开始川流不息地到洛阳来晋谒吴大帅,如日本遣外第一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少将。日本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伊丹重雄少将、日本驻汉口总领事林久治郎等。使署交际处的人员统计,前后26个月间,日人来访者多达47名,居各国人士之首位,因此,使署人员喷有烦言,外间也有吴大帅越来越跟日本人接近的传说,一日,吴佩孚便将种种烦言与谣诼,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冈野。

冈野的回答,则是双手捧上了一顶高帽子,他俨然若有其事地说:

“洛阳已成北洋政府的重心,中华四百余州政柄之所在,吴将军你像是神龛中的观世音菩萨,人人都有必欲瞻拜肉身之心,敝国要人远道来访,正是怀着这个心理。将军试想他们远来所需的费用及时间,真是谈何容易,做主人的怎好意思不假以辞色,聊充报偿?同时这也是宣扬将军德威于中外各邦的无上妙法,更是来日功成名就之途径,‘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依在下之意,这事不必大惊小怪。”

吴佩孚要是真听了他的,岂非变成了三尺童子,无识匹夫?对付冈野领来相见的日本人,吴佩孚自有应付的妙策,那便是坚壁清野,使他们无缝可钻。譬如,伊丹重雄是奉日本参谋总长上原勇作元帅之派,专程来洛阳晋谒,劝促吴佩孚谋取“中日两国军界之亲善”,并且请他聘用日本军官,训练士卒。这位专使很难应付,敷衍既不可,以当时中国国势积弱,偏又板脸不下,得罪人家不得,因此,吴佩孚便在宴会之上滔滔不绝,大谈其“中国文化优越论”,让伊丹重雄根本得不着开口的机会,翌日一早送客,乃使上原勇作的特使,铩羽而归。

旋不久,日方又派天津驻屯军司令官铃木一马少将重作冯妇,来劝吴佩孚,应允中日军事合作,吴佩孚则改变方式,避而不答,娓娓不休地追述他在保定念军官学校时代的往事,他说起授他“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野外要务令八字真言的恩师,日本教官樱井文雄大尉。吴佩孚感慨系之地对铃木说:

“樱井大尉对我的教诲,终生难忘。但是前年我听说大尉业已病故,其未亡人茕独无依,度其凄凉寂寞晚年,听后令我兴不尽的感慨。我今日幸而得此地位,深感辜负师恩之处多多,很想对樱井师母聊尽报恩之心,铃木少将倘若得便,望能为我转达这区区微忱。”

一席话说得既感伤而又诚挚,与席诸人无不为之感动,但是直到席终人散。吴佩孚对于日方二度提出的问题,仍然只字未谈。

日本驻汉口总领事林久治郎之来,系在民国十二年七月八日,他奉了日本政府的训令,在八日下午两点多钟抵达洛阳使署,一进继光楼,冈野立刻遣人通报,可是副官答说:

“玉帅正在午睡,不便惊扰。”

林久治郎无奈,只好在继光楼坐候,等到吴佩孚午觉睡醒,方获接见,他向吴佩孚当面提出日本政府的正式训令:

“本总领事鉴于贵国各地排日、排斥日货及罢工等事件之连续出现,若任其漫无止境,将来在贵我二国间之邦交上,恐惹起重大事态。故日本兹派本总领事请吴将军以诚意阻遏排日举动,目下北京政府因黎大总统之失位而群龙无首,北洋元老曹巡阅使,虽隐任天下之重,然事实上之枢机,握于吴将军之手,此本总领事所以具陈一切而诉于将军座前。”

吴佩孚又拿出他办外交的那一套,就事论事,快刀斩乱麻,直话直说,决不敷衍推诿,他疾颜厉色,正告林久治郎:

“此次敝国各地所起的排日运动,原由于不满贵国之对华政策,而有此民意的发皇,其曲在于贵国!”

语惊四座,使林久治郎大出意外,瞠目结舌,吴佩孚却故意顿一顿,待在座诸人都看出来林久治郎为之语塞,他方始再往下说:

“近日湖南长沙及其他各地的排日事件。吾人推究其起因,莫不都是贵国凭借强权,压迫敝国民意所引起。贵总领事你还没有开口之前,本人并非不知贵我两国关系之密切,但若论各地方兴未艾的排日事件,本人实无法置喙,因为本人深知这是发扬民族正义的中华民众爱国运动。”

局面之僵,众皆失色,参谋长李倬章怕林久治郎下不了台,酿成意外纠纷,他出来打圆场,请玉帅暂停会见,先休息一下,再示意林久治郎辞出,带他到了外面,才告诉他说:

“请总领事在洛阳多住几天,等我们再向玉帅进言,第二次、第三次会见,或许能使双方的意见有所沟通。”

林久治郎被吴佩孚教训了一顿,任务不能达成,他也是迫于无奈,只好由李倬章陪着,畅游龙门、关帝陵等洛阳名胜。另一方面,由冈野上了一封意见书,备述排日问题妨碍中日邦交,亟应谋求补救之道,以免增加日本少壮军人侵华之口实,使日本政府难以应付,酿成战祸。与此同时,李倬章也在吴玉帅跟前剀切陈词,剖析利害,花了好半天功夫,吴佩孚总算答应了不再使林久治郎难堪,当晚请他在吴公馆便饭。

翌晨,再度接见林久治郎,对付日本的两面外交政策,吴佩孚用一纸具文,应付了事,听从众人的劝告——让林久治郎回口打电报到日本外交部时有个交代,吴佩孚当场叫政务处长白坚武起个电稿,请曹锟虚应故事发一个通电。吴佩孚致曹锟电的电文如次:

现日本驻汉口林总领事来访,面称此次对日外交之愤激民气,到处发生排日货之运动,势之所趋,滔滔而无休止。关于外交问题,理应待中央政府之交涉,不可徒凭民气有碍邦交,况因此而无视彼我通商条约上之规定,更使双方俱蒙不利,请速以钧座名义,说明如上理由,发一通电,以收防止排日之效为祷。

吴佩孚印